追逐 第9章 偶遇

这家社区咖啡店平时冷冷清清，就算今天是元旦，顾客也算不上多。祝今窈透过玻璃墙环顾片刻，并没有看到她想见的那个人。

端量须臾，她抱有一丝侥幸地推门而入。

店里灯光明亮，玻璃墙边整齐地摆置三张圆桌，最后边那张圆桌是空的，没有人坐。

但桌上放了个白色咖啡杯，还冒着热气。

祝今窈目光下移，看见桌子旁的高脚凳上放着个男士手提包，大脑空白一瞬，再次打开图片仔细对比了下，发现他就是坐在那儿拍的。

祝今窈心跳咚地一声。

难道他还没走？

“你好女士，要喝点什么？”吧台后的店员扬声问道。

纷乱的思绪被打断，祝今窈稍稍一怔，转身去吧台：“你好，请问刚刚坐在那里的顾客点了什么？”

店员不明所以地啊了声，下意识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麻烦给我来杯一样的。”

那位顾客是常客，且每次都点曼特宁，店员记忆很深刻，说声好的，不理解但照做：“58，这边出示一下您的付款码。”

付完钱，祝今窈站到那张空桌前面，低垂眼睫盯着那杯热气袅袅的咖啡出神。

所以他怎么会来这里？这家店不是网红店，装修也平平无奇，他肯定不是来打卡的。

难道他就住这附近，或者这家咖啡味道很好，他被朋友推荐来的吗。

神思恍惚间，背后一道很有侵略性的高颀身影径直越过她，慢条斯理地坐在那个空位上，与此同时一股清苦的气息拂过鼻尖。

祝今窈目光定定地跟随他，表情有一刹那的凝滞。

心里有根线微微绷紧，感觉有什么东西嗖地一声，忽然从脑子里蹿过去了。

太快，她没抓住。

靳崇从包里拿出电脑，觑见桌岸上斜着抹清丽的影子，遮挡住大部分光线，无意识抬眸扫了杵在他面前的人一眼。

眼神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在空中交汇。

两人眼睛里的情感迥异割裂，像是一片清澄的云蒸霞蔚，突兀地闯进无边无际的旷野荒漠。

前者让人看见希望，后者给人归于平静的力量。

“好巧啊哥。”

短暂对视后，祝今窈自来熟地挤出抹笑容，小幅度抬了抬手，似是无意问，“你来这儿多久了？”

靳崇像是被她贴在眼尾的小钻刺了下眼，眼睛轻微一眯：“不久。”

祝今窈不着痕迹地舒一口气，心间那股说不清的紧张感一下子消失了，整个人放松下来，没再往深处想。

所以他就是来拍个照，发个微博就走了？真是来去匆匆，一点偶遇机会都不给人留。

正腹诽着，店员端着托盘过来，礼貌说：“小姐，您的咖啡好了。”

祝今窈嘴比脑子快，不假思索：“我能坐这里吗？”

其实她想的很简单——就算没见到人，但在他待过的地方坐坐、和他欣赏同一片风景也是好的。

靳崇颔首：“坐吧。”

桌子有点狭窄，坐下时她的膝盖不小心蹭了他的小腿一下。

靳崇抬头看她一眼，她正把单肩包挂在身后的椅背上，眉眼间有些心不在焉，丝毫没察觉这回事。

他敛眸，把交叠的腿放下，往回收了收。

祝今窈挂完包，握着手机后仰靠进椅背，不自觉扫了眼对面的男人。

他戴着眼镜，安静地垂眼盯着电脑，神色专注，键盘敲击的细碎声音从他指尖溢出，金色镜框在明灯照射下泛出冷峭光泽。

小时候觉得电视剧里在咖啡厅拿笔记本工作的人都是精英白领，又酷又厉害，现在她看着却只觉得累，元旦假期还要加班工作。

她注意到他今天穿了件黑色高领毛衣，大衣外套在刚刚就被他脱下放在空余的椅子上。身上依旧没有佩戴任何饰品，但整个人照样精致优雅得没边。

天生的衣架子。

暗戳戳叹了句后，她偏头好奇地问道：“你看到那张纸条了吗？怎么不加我微信啊？”

“不用还。”

“啊？”

“朋友的酒店，我没花钱。”

“哦……”

祝今窈迟慢地点点头。既不互通姓名也不加她微信，他好像挺不愿意和她扯上关系的。

这时她忽然想到什么，话音突兀地一转，“哥，你之前见过我吗？”

靳崇摁键盘的手指抬起悬在半空，掀眸看她。

祝今窈坐直身体，解释：“嗯那个……我大一上思修课的时候，好像看见过你。”

她语气稍停，“就是晁蓓老师的课，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靳崇看着她若有所思须臾，才像是想起来，平淡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也是江电的吗？”祝今窈眼眸亮了亮，右手抬到桌子上方，“校友？学长？同学？”

靳崇会意地伸手，没和她握，反而动作轻柔地拍走她的手：“不是。”

“当时晁老师是我舅舅的女朋友。我只是去江电给她送资料。”

指腹像是有片羽毛拂过，祝今窈把手放下，怔愣片刻，神色越来越凝重：“也就是说，我租的那个房子是你舅妈的？”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缘分。

靳崇笑了笑：“不能算我舅妈，他们已经分手了。”

祝今窈眸光闪烁，思考了会他们之间复杂的关系。

过了阵她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歪头问：“不会是因为你舅舅来你家找你，才和晁老师认识的吧？”

靳崇点点头，不紧不慢地啜了口咖啡：“两个人在电梯里碰上，一见钟情了。”

祝今窈慷慨地哇了声，脑子一热脱口而出：“那你家真是姻缘庙啊，撮合这么多对——”说到一半她顿住。

靳崇放下杯盏，单手环胸瞧着她，挑眉重复：“这么多对？”

“还有哪对？”

“……”祝今窈表情一顿，抿抿唇，绞尽脑汁找补，“就前段时间来维修电梯的那个大叔还有他老婆不也是在我们这栋楼里和好的嘛……”

靳崇对这种八卦不感兴趣，很轻淡地点点头，不再说话。视线下移到屏幕，扶了下镜框，专注地忙工作了。

就在这时，玻璃墙外砰地巨响，祝今窈无意识望向夜空，灿烂的烟花瑰丽而盛大，一声连着一声，炸开后又电光火石般消逝。

她欣赏良久，等烟花放完才打开手机，目光停留在她与Theo的聊天框上。

这些天她硬着头皮找话题跟他聊天，试探他，她可以确定，他没有女朋友，但他好像也不记得她了。

对于她来说那是可以记一辈子的事，但对他可能只是一件小事，忘了并不奇怪。

但失落再所难免。

而且她正在参与他负责监制的电影的试镜。这明明是很好的聊天契机，但她却不曾提过。

因为觉得这时候在他面前提及，很有想走后门的嫌疑。

祝今窈觉得他很有耐心，遇到过于唐突的问题他也总是跳过不谈或是礼貌拒绝，主动化解她的尴尬。

但礼貌意味着疏离，祝今窈很明显地感觉到他们中间有道无形而厚重的屏障。

她走不进他的世界。

但这些浮于表面的耐心和温柔，也足以让她欣然自喜。

窗外又放起烟花，祝今窈这次没抬头看，握着手机给他发了条元旦祝福。

靳崇静音搁在兜里的手机震动，电脑右下角也弹出消息提醒，他看她一眼，在电脑上回复她同样的祝福。

看到他几乎秒回的消息，祝今窈手不自觉抖了下，她定定神，主动开启话题：【你在干嘛呀？】

Theo：【工作】

过了五秒。

【和你聊天】

这四个字莫名有点暧昧，她心里像被猛地啄了下。

斟酌片刻，她鼓起勇气：【今天可是元旦哎法定节假日，休息一下嘛。万年桥有灯会，要一起去看吗？】

【想见我？】

他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只三个字就搅得她心慌意乱。

她还没来得及思考，他又发来一条【为什么】

祝今窈总觉得他今天像换了个人，说话直白得可怕。她又暧昧地绕回来：【因为想见你】

【？】

这个理由显然在他那里是不过关的。祝今窈提着口气，稍稍蹙眉抱着手机想了半天，想出个借口：【正好有两张票】

他的消息很快弹出来：【说实话】

“……”

祝今窈有点懵。

他怎么知道这不是实话，她的心思有这么明显吗？

她踌躇良久，轻咬了下唇瓣：【你来我就告诉你】

那边没再说话，也不知道干嘛去了。

祝今窈没想过他会同意，但心里还是忍不住升起一丝隐秘的期待。

从包里翻出镜子来，对着镜子整理了下头发。

早在万晴酒馆的洗手间里她就化了个“新年开运”妆，眼皮红棕色打底，浅粉色晕染，眼尾还贴了几颗闪耀的小钻，衬得整张脸都流光溢彩。

当时她还顺手对着洗手间镜子拍了视频，发短视频平台里还没一小时点赞就上了百万。

评论区小姐妹都在夸，足以说明这妆容很吸睛。

她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清明瞳眸里又是满意又是忐忑，不经意往镜子外瞥一眼，却发现对面的男人眸色漆黑，环胸靠着椅背，正若有所思地注视她。

哪怕他的眼睛毫无波澜，但被他这么直白地盯着，祝今窈浑身不自然起来。

她不动声色地放下镜子，清清嗓子，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没成想，这一口直接喝出痛苦面具。

直冲天灵盖的苦涩在口腔里蔓延开，像是被塞了一口烟灰，祝今窈迅速咽下去，嗓子里溢出一声低哑的怪叫：“这什么。”

靳崇顿了下，起身去吧台要了杯温水，还顺手从吧台上拿了几颗解苦的硬糖放在她面前。

祝今窈受宠若惊地道谢，灌下去半杯，又嚼了颗糖，口中的苦涩才冲淡不少。

这时，撂在桌上的手机冷不丁弹出条消息，她顿时收敛情绪看手机。

不是Theo的消息，是卓衡发来的元旦问候。

她稍微惆怅后回复了句同样的祝福。

卓衡顺势跟她透漏了点内部消息：【提前恭喜你！蔚然这个角色大概率会定你】

蔚然是《遥远星》里面的重要女角色。

祝今窈神色稍稍一滞，叩了一排感叹号和问号过去。

聊天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等待须臾，几条长语音接连蹦出，她径直转文字——

【刚才我听说郑导属意你演蔚然，说你的外貌气质和蔚然的很相似，你也知道，郑导选人从来不看咖位什么的，就看谁合适，但出品方那边不是很同意】

【你也不用太过担心，现在只有不到十个女演员进了第四轮，再不济你也能混个别的角色演】

【他们现在还在讨论，我估计明天就能出结果】

祝今窈飞快扫过这一长片文字，不由得提出疑惑：【为什么赶得这么急啊？】

卓衡：【这项目本来是要第三季度开的，但郑导上个戏延期了，拖了好几个月，现在整个剧组都在疯狂赶进度，这个戏一月中旬就要开拍，没几天了】

祝今窈了然于心，怪不得。

卓衡：【后面有什么消息我再告诉你】

祝今窈真诚道谢：【谢谢你老同学，改天请你吃饭！】

卓衡：【这话我可记下了，你不许抵赖】

回复他后，祝今窈退出聊天框，盯着Theo的头像，倏地想起一件事。

整个剧组都在疯狂赶进度，连郑导这么晚了都在忙选角工作，那他岂不是也很忙，所以他应该没空出来看灯吧。

这时他忽然回复，头像瞬间跳到消息栏最顶端：【有工作，下次吧】

过了半秒：【下次见面告诉我为什么】

下次？

他真的打算和她见面吗？

祝今窈喉咙倏地发紧，难以自控地弯了唇，回复他了个“好的”表情包，目不转睛看好半晌这两条消息，才敛起外露的情绪，转头望向透明玻璃外。

街道行人车辆川流不息，流星赶月，远处的霓虹灯牌模糊而刺目。

实在没什么好看的，她漫无边际地发了会呆，转头见咖啡店里的人都走没了，只剩下他们两个。

她把包从椅背摘下，对靳崇说：“哥，那我先回家了。”

靳崇看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20:57，停顿两秒，把电脑合起。

他的腔调很淡：“一起。”

“没事，你忙就行，我一个人可以的。”祝今窈站起来。

靳崇收电脑的动作一顿，平静地抬脸看她：“我正好也要回家而已。”

“……”

意识到她自作多情了，祝今窈有点发窘，瓮声说道：“哦，那一起走吧。”

咖啡店就在小区南门沿街，距离南门两百米，两人顺着街道并肩走着。

烟花炮竹声不断，沿街店铺玻璃都贴有大差不差的红色卡通装饰画，商贩在地上摆摊卖玫瑰花。前面五米处有对小情侣在嬉笑打闹，祝今窈甚至看到那男生的手不老实地捏了把女生的屁股。

她不经意瞟身旁的男人一眼，却见他目不斜视，表情一如既往地冷淡，街边斑驳的霓虹灯掠过他利落的侧脸轮廓，说不出的风流旖旎。

不知道什么事才能让他情绪起伏。祝今窈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

这时途经一家奶茶店，听到店里播放的流行歌，她随便起个话头：“这是我偶像的歌哎。”

靳崇敛眸看她：“亓砚？”

祝今窈有点讶异地抬脸：“你竟然知道他？”

靳崇想起前段时间参与选角时看过的艺人资料，点点头：“嗯。”

他瞥她一眼：“你好像对我的误解很深。”

这话倒是真的，祝今窈发现他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不由得好奇：“你平时也会关注娱乐花边新闻吗？”

“不会刻意去关注。”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但我的工作会接触到这些。”

说话间已经走到小区南门，音乐逐渐不清晰，又正好到她最喜欢的副歌部分，她心思不知不觉跑到歌里，没注意他说什么，敷衍地哦了声。

他似乎也察觉到她的漫不经心，拐到小区里，他才似有所指地再次开口：“你有很多偶像？”

祝今窈收回心思：“啊？”

他若无其事地提示：“你那天在我家看到那本签名书好像特别开心。”

祝今窈不自觉翘起唇角，眼眸中的光微微晃动：“哦你说那个呀，他不是我偶像啦。”

靳崇垂眸探究地看她一眼，路灯冥蒙，但她的眼睛却很亮很纯粹。

他挑了下眉梢，再次捕捉到她神情言语中那种熟悉的雀跃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