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云的人 第68章 第 68 章

21岁的江明桢，告别了短发，重新扎起了高马尾，刘海和两鬓的碎发让她整个人的状态看起来很放松。

她没有化妆，没有戴任何首饰，身穿一件白衬衣，蓝灰色的牛仔裤，搭配一条深咖色的女士皮带，一双白色的鞋子，站在一棵茂盛的凤凰木下。

凤凰木，缘于“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树冠高大，花红叶绿，满树红花如火，富丽堂皇。江明桢非常喜爱它的满树繁花，她在北方从没有见过，她称它为“神奇的树”。她刚到南京的时候，也是因为被凤凰木吸引，才在音乐学院与林尚川重逢。

她望着满树繁花，露出了纯真的笑容。一阵风吹来，吹起了地上的花瓣儿，吹乱了她的头发，她把头发轻轻地放到耳后。

林尚川看到她的时候，被眼前的唯美画面所惊艳。满树的红花衬托着她的白色衬衣，纯洁如雪，明桢的美是自然属性的美，如此干净，不受世俗裹挟。

“明桢。”

明桢回头，两人深情地凝望。她喜欢林尚川叫她的名字，“明桢”这两个字，只有他才会有这样的声音和语气。正在公园里散步的人看到他们，也会回头多看几眼。

“南之，你来啦。”

“外面太热了，你可以到办公室找我的。”林尚川递给她一杯冰果汁。

“你还给我买了果汁呀。你工作的地方我还是少去为好。”

明桢整理了一下衣服，说道： “南之，中秋节去你家给阿姨过生日，我穿这身衣服可以吗？阿姨会喜欢吗？你要是觉得这衣服不好看的话，我再找别的。”

“很好看，不用换。”林尚川的目光依旧未曾移开，她的气质让人眼前一亮。

明桢一个星期前就为去他家做准备，为梳什么发型，穿什么衣服的问题，跟他打了很多个电话，问他的意见。今天还特地跑到音乐学院旁边的公园来找他，就为给他看看这身衣服行不行。他也对明桢说过了，这些事情从来都不重要。无论对他父母，还是对他来说，唯一重要的就是她这个人。

“那太好了，就这身衣服吧，我回去就换下来收好，等到那天再穿。”

这身普通的衣服在别人看来不算什么，可对明桢来说，她要每天工作12个小时，打工一个星期才能赚回来，她生怕穿坏了。

在此之前，林尚川给了明桢一些钱，让她买衣服，叫她不要那么辛苦。明桢还是拒绝了。他心疼明桢赚钱辛苦，但也很无奈。

他想牵着明桢的手，明桢看他穿着正式的工作装，便假装擦汗，避开了。她时时刻刻记得要维护林尚川“为人师表”的形象，他是个大学老师，要为学生树立良好的榜样，任何的言行举止都要十分注意。普通人都能做的事，鉴于老师的特殊身份，就要认真考量自己能不能做，会不会损害老师在学生心目中的形象。

两人找了一个树荫，坐在竹椅上。

“南之，在去你家之前，我有些话想跟你说。你听完之后，如果有犹豫，我能理解的。”

林尚川很怕明桢这样突然的严肃，这份感情他视作珍宝，不想有任何的变数。

“明桢，你说。无论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变。”

“你知道的，我很重视去你家见父母这件事。我从不想对你吝啬一个字，那就是“爱”这个字。南之，你是我第一个爱上的人，是我的初恋，是我想用自己的命换你平安的人。我知道，在我这个年纪说誓言，你可能觉得幼稚。但在我心里，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我以后也绝不会和别人在一起。我也是第一次去一个男生家里见他父母，这对我来说，就是一种承诺。”

林尚川感动又惊喜，明桢竟然和他说了一模一样的话，他在父母面前也是这样说的。如果不能和她在一起，也绝不会和别人在一起。

明桢继续说道：“可是，你从来没有问过我的家庭情况，家庭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太大了。所以，我决定对你坦白交代，而且你和你的父母都很有必要知道。

我还有两个同母异父的姐姐，大姐叫刘明依，二姐叫刘明丽，她们都结婚了。我妈的第一段婚姻，由于她没有生出儿子就被抛弃了，也就是我两个姐姐的爸爸。

后来，我妈又遇到了江建国，怀上我以后，她才知道江建国是有家室的人，她成了第三者，成了破坏别人家庭的人，被江建国的原配妻子羞辱，殴打，我妈还死过一次。

因此，我在心里发过誓，我不能步我妈的后尘，我以后要找的人，在感情上一定是干干净净如白纸一般的人，我也讨厌第三者，无论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

江建国在我的成长中，没有给我花过一分钱，连人影都很少见到，没有一天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他的心，他的钱都在他老婆孩子身上。而他留给我和我妈的，只有别人的闲言碎语和指指点点。

我的成长，只有贫穷，疾病，疼痛，被别人嘲弄。我高考那一年，江建国说他妻子去世了，要重新和我妈在一起生活，我妈竟然同意了。

我上大学，江建国不同意，嫌我浪费钱，给我介绍了县政协上的一个男孩子，叫我早点嫁人，我妈也默认了。我执意要来南京上学，他们说了，不会给我出一分钱，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让我自己想办法。

这就是我从大一开始就一直打工赚钱的原因。好在大一和大二两年，我都拿到了奖学金，你还给我交过一年学费，我才坚持到今天。

南之，你说过，你爸爸是国企的财务负责人，你妈妈是大学老师，像你们这样的家庭，应该也是希望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家庭吧。我没有好的家庭出身能和你匹配，无论经济上还是家庭情感上都不能辅助你。我只有一个人，我想我是善良的，可是善良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最不重要的条件了。所以，你的父母不同意也很正常，你告诉他们，你现在重新考虑还来得及。”

明桢说完，期待又紧张地看着林尚川。他会说不在意这些吗？还是，他会说，让他再考虑考虑。

林尚川难以置信，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自私、绝情的人。人都说，父母对孩子的爱是无私的，是世上最伟大的爱。看来，也不全是。

这两年，他也帮助过一些生活贫困的人，可他们就算贫穷，都还有一个温暖的家庭，有亲人的爱在支撑着他们。可明桢呢？她什么都没有！

“我是说，你要重新考虑吗？那我还能去你家吗？”明桢小心翼翼地问。

林尚川看着明桢真诚的眼睛，心中满是疼爱。

“明桢，如果时间能倒流，我宁愿早十年和你相遇，我陪你一起成长，一起面对生活，就不会让你一个人孤独地长大。我现在明白你当初在南山林跟我说的那些话了。我也说过，真正爱一个人是不需要任何附加条件的，甚至是没有理由的。你说的这些，我爸妈也不会在意，他们都不是功利的人，你的家庭跟你没有关系，你是唯一的，我认定了你，这就够了。”

明桢很感动他能说这些话，或者她的家庭，她的过去真的不重要。她要做的，是拥有未来能让自己幸福的能力。她不会一直打工的，不会一直这样窘迫不堪的，她会有大学毕业找到一份好工作的一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要相信。

“南之，谢谢你，我现在觉得很幸福。”明桢如释重负，站起来摇晃着林尚川的胳膊，开心得像个孩子。

可是林尚川却开心不起来。

明桢要找的人，在感情上一定是干干净净如白纸一般的人，可他是吗？明桢有勇气向他坦白过去，她已经占据了上风。他应该借此机会向明桢坦白有关吴琼的事吗？

如果他在明桢这个年纪，就懂得了爱是一种承诺，那他就不会草率地和吴琼在一起。虽然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做过，但在一段时间里，他们是公开的情侣关系，这是无法抹去的事实。即使他的心干干净净，只住过明桢一个人，可明桢会相信吗？

明桢觉察到她的开心并没有映射到林尚川身上，她看着他无动于衷的样子，识趣地松开了手，而林尚川依然呆呆地坐在那里。

她蹲下身子，双手放在林尚川的膝盖上，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南之，你后悔了？请你不要后悔，好吗？除了出身条件，我会为你做我能做的全部。给我一些时间，等我毕业了，未来我会有一番事业的，不会一直这样辛苦的，请相信我，可以吗？”

林尚川没有答话，他做了一个决定。事情都过去**年了，早已物是人非，一旦再提起，就是给它重新赋予了意义。他为什么要揪着过去的事不放呢？过去终究会烟消云散，毫无痕迹。

“明桢，我从没有后悔。我一直都是干干净净的心，你愿意相信吗？”

“当然相信。”

林尚川放心地笑了。他站起身，向明桢伸出了手，明桢环视四周。

“别怕。是不是一个好老师，不取决于对个人生活的保密程度。”

明桢牵着他的手，自由地走到林荫道上。前方视野开阔，天空纯净，只有一朵白云。

“南之，你看那朵云，真可爱呀。我们是追云的人。”

明桢双手撑在旁边的木栏杆上，面向林尚川，他也在带着笑容欣赏那朵自由的云。

“明桢，就是现在这样。这是我上大学的时候就想过的一个场景。有一天，阳光正好，微风习习，我会和我爱的人，在一片空旷的草地上，她倚靠在木栅栏上，面向我，我站在她左侧，望着天上云。我可从来没有跟你说过，但现在就是。”

“真的呀，现在已经实现了。”

两人甜蜜地笑了。他们没有说话，就那样静静地待在彼此身边，看着天上的云，看着风吹树叶，看着一只风筝从近到远。

一阵咳嗽声打破了这温馨的画面。他们寻着声音，看到一个拾荒的老人在旁边的亭子里。她咳嗽着放下背上的两个破口袋，口袋里装着纸壳子和一些塑料瓶，她长吸了一口气，坐了下来。

老人从脏兮兮的布袋子里拿出一个被人啃过的苹果，咬了一口又咳嗽了，她用油腻的袖口擦了嘴，又从布袋子里拿出一份报纸，边吃苹果边看报纸，还不停地咳嗽。

明桢听着这咳嗽声，皱起眉头，隐约觉得自己的嗓子疼了，她太能体会这种感受了。林尚川也看到了。

“明桢，来。”

明桢跟在林尚川身后，他们一起来到老人身边。林尚川拿出300元递给老人：“这点儿钱去买一些药吧，不要拖着了。”

老人一脸震惊，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给我的吗？”

“嗯，看你咳嗽得厉害。”

“谢谢，谢谢，碰上好人了。你要纸壳箱吗？这你都拿走。”

“我们不要。”

林尚川拉着明桢走开了。明桢一点都不觉得吃惊，因为他是林尚川，他看见了，就一定会做些什么。

“南之，如果我说，这只能救得了一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你会不会看低我？”

“明桢，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明桢没有再说话，她跟着他的步伐，看着他的背影，一起走出公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