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云的人 第10章 第 10 章

从林尚川离开后，李言旌就立志一定要考南京的985大学，这样才不会让他失望，才不会枉费林老师对她们家的无私帮助，“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她想要帮助更多的人，首先自己要有能力。

而江明桢一心想去广州。广州，在她心里，就是天堂。

地理课上学过，广州是省会一线大城市。最重要的是，那里是海洋性亚热带季风气候，温暖多雨、夏季长，霜期短。没有寒冷的冬天，到了那儿，她再也不会生病了。

填志愿的时候，李建科和陈淑琴都不同意李言旌去南京。一个女孩子去陌生的城市总是危险的，他们在南京没有亲戚，没人照料她。而且现在家里就她这一个孩子，他们都希望留在身边。

“这是我的人生，这是我的路，我要自己走。”李言旌对父母说道。但是她看到父母沧桑的脸和花白的头发，心里又不忍心。她还是听了父母的话，填了省内的重点大学。

那天，她拿出林尚川的电话号码，这是林尚川离开后，明桢告诉她的。原本她是打算等高考结束后就告诉他，她要到南京上大学了，可现在事与愿违。她在按完最后一个数字的瞬间，又马上挂了电话。

她认为，她可能和林老师永远不会再有交集了。

江明桢是没人管她去哪里的。读小学开始，她的学习问题就是自己做主，母亲从不会管她。母亲把精力都放在生活的柴米油盐上，一个女人拉扯三个孩子长大，她已经很不容易了。

江明桢第一志愿填了广州的大学，填第二志愿的时候，那就是个保底的，她也没有确定的目标，转头望向窗外。

凉爽的轻风吹拂着脸颊，天上的白云自由地漂浮着；窗外的树，悠闲地晃动着叶子，透过树叶照进来的光，在地上映着灵动的光点。

当她回过头的时候，不经意间，余光扫到了右手上的疤痕，她看着那疤痕，耳边响起一个声音：

“来南京吧。”

仿佛林尚川此刻就在她身后。

这半年多过去了，她已经接受了林尚川离开的事实，快淡忘了。这就像是成长路上遇见过某个转学来的人，一起玩得好，一个学期后，他又走了；就像外校的老师来他们学校讲几天课，讲完就要回去一样。

他们，只是来来往往的人罢了，无法将他们都留在生命中。所以，自林尚川离开后，她也没有给他打过电话。

可是今天，就在这一刻，他的笛声，他说过的话，他的笑容，以及他离开时回头看着她的样子，都出现在脑海里，像是昨天的事。

她的第二志愿，填了南京的金陵学院。

人们常说，一个人的命运是自己决定的。江明桢从来不理解这句话。在她看来，这是一种阿Q精神，因为自己决定不了的事情太多了。所以需要这样的话，一遍遍地欺骗自己，麻木自己。就如同自己的出身、家庭、自己的健康以及会遇到什么人，做出什么选择，面对何种结果。这哪一样是自己能决定的。

事实上，还不止如此。

大学录取结果出来后，李言旌毫无悬念的被省内重点大学录取。而江明桢却以1分之差落到了第二志愿。

就差这1分，如鲠在喉的1分，决定命运的1分，让所有人都觉得可惜。这1分就否定了她所有的努力，她不得不以高分的成绩去第二志愿。

江明桢仿佛被丢下悬崖。哪怕是差2分，她都能接受，那是她不够努力，也不会如此遗憾，可偏偏就是差1分。

她不明白为什么命运要对她如此残酷。她没有像李言旌一样的家庭，还要忍受病痛的折磨，好不容易眼看就要改变这一切的时候，命运就像故意似的，把她拦在门外。就好像是从出生开始，她就已经被定好了命运，无论她怎么挣扎，最后都是徒劳。

她一个人去了南山林，找了一个僻静处。整整待了一天。

南京的七、八月份是最热的时候。那种热，是一种浑然天成的热，是一种别出心裁的热。

首先高温烘烤着人的身体，紧接着闷热潮湿的空气困住人的精神意志，然后默默地忍受流汗。不时地还下一点雨，雨后的热浪再次袭击人的灵魂，让人无所遁形。

这学期终于要结束了，这么热的天气，学生也渴望着暑假。

林尚川从琴房出来，感到筋疲力尽。这学期他都很忙，排满的课表：大课、一对一课、小组课、选修课。学生也会抱怨他们作曲系是最累的，有读不完的书。

周一赶曲式作业，周二赶视唱练耳作业，周三赶和声作业，通宵达旦以后才想起周四的钢琴课曲子还没有练。终于到周五了，又发现周一要交的主课作业还没有写。

写曲子就更是心累，其他学校的同学认为他们作曲系的可以随便写一首流行歌曲，但其实他们的方向是学院派的严肃音乐。

有时候，林尚川也感叹，当自己的热爱变成一种谋生的职业的时候，就不那么美好了。他也会烦于看五线谱，不想听音乐会。

前不久，他才刚完成年初那部影视剧主题曲和插曲的主旋律，他写了《无心之念》、《流云赋》、《灵雨兮》三首曲子。

创作不是一朝一夕，急于求成的事。好的作品需要经过时间的打磨和不断的修改。尤其是音乐创作，它还需要灵感。林尚川自然知道这些道理，但是学生依然要完成作业，不管有没有灵感。

本学期的期末学生作品音乐会上，有些学生写的弦乐四重奏曲谱，学生一边演奏一边自嘲，这是谁写的？难道是我吗？自己写的曲谱自己都演奏不下去。有些学生写的交响乐，配器都是有问题的。林尚川需要一个个纠正谱面错音，强调乐器音色的重要性，提出建议，等他们修改。

可当他一旦空闲下来，他便会看看手机。

半年多过去了，“**”期间她是否安然无恙，高考成绩如何，她选择了哪所大学，他都不知道。

而江明桢却从没有给他打过电话，他心里多少是有些失落的。毕竟在白末镇，他们算是共同经历了一些事的，而且明桢是因为他受伤流血的，他们已经不是陌生人了,不至于会失去联系。以前他还会想，明桢肯定是在复习备战高考，没有时间。而现在却没有借口了。

她应该是已经都忘了吧。在她的生命中，那可能只是一件无所谓的小事，他只不过是一个过客。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做什么了。因为未来的路，都必须由明桢自己做出选择。

每每想到这里，林尚川都会抬头望着天上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