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廖云洗漱完了,照了照镜子。镜子里的自己,头发蓬乱,双眼肿胀、迷蒙,眼睛下方透着一小片淡淡的乌青,嘴唇没有一点血色,原本白皙柔润的皮肤泛着焦黄。她慌忙别过脸,不敢再看自己一眼。这几个月下来,自己好像死过好几回了。
活了三十四年的廖云,这些日子,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完了。搬出那个生活了九年的家,离开自己的一双小儿女,就跟摘了她的心一样。她从没有想过,自己要和那个叫秦众良的男人离婚,这是对她致命的一击。世界上还有什么,可以这样地把她碾的粉碎。
长这么大,她还从没有恨过谁。可是,秦众良的出轨,让她恨得咬碎了牙。她和秦众良热恋五年,结婚九年,没有红过脸,吵过架。头一天心里还别扭着,早上醒来,两个人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就握在了一起。这回,廖云觉得自己的心被劈开了,碎了一地,捡不起来。婚是廖云提出来离的,不管秦众良怎么求她,她都听不进去。她铁了心的要离开这个家,离开那个不爱自己的人。
想起,今天还要去办理离婚手续。自己这个鬼样子,怎么出门。她拿出了化妆包,从里面一件一件地掏出化妆工具,开始细细地化妆。
她先用爽肤水涂抹整个脸部,又上了一层薄薄地保湿乳液,这样才显得脸不那么焦黄。
接着,她用了颜色很淡的粉底。发现还遮不住眼睛下面的乌青,又找出遮瑕膏涂上,才好了些。往眼部涂上眼影,仔细地描了眼线,打上睫毛膏,才让眼睛稍微显得好了一些。她没有涂腮红,只用了一支肉色的唇膏,涂在干燥的唇上。
她把头发梳好,挽了一个髻,插上发簪。
廖云从衣柜里找出今天要穿的衣服,一条淡青色印着碎花的连衣裙。她从小到大,夏天最爱穿这种碎花连衣裙。衣柜里十几条这样的裙子。穿好后,又检查了一下包里带的文件,有自己签名的三份离婚协议书,身份证,自己该带的都带齐了。户口本和结婚证是秦众良带着。
昨天傍晚下了一场雨。本来好好的天,西落的太阳像一颗桔色的蛋黄挂在那里,火红的晚霞晕染着天边。廖云站在窗前,失神地望着西边,不知在想什么。忽然,一大片乌云急急地从西北方向卷过来,天顿时暗了,狂风卷着沙尘,透过纱窗扑了进来,她赶紧关上窗户。一霎时,豆大的雨点啪啪地打在窗户玻璃上,又一条一条地流下来。外边什么也看不清了。
昨天的雨水,还在路上坑坑洼洼的地上积着。天依然灰蒙蒙的。廖云想,说不定今天还有雨。又转身回去,拿了把伞。
廖云再出来,打了一辆出租车。
秦众良早上送女儿丫丫去幼儿园。五岁的丫丫坐在后车座的儿童椅上,眼睛盯着外面。秦众良看了一下后视镜,见女儿眼睛红红的,心里有些难受。丫丫的眼睛多像她的妈妈廖云,那么纯净,纯净得没有一丁点杂质。
保姆段姨一早就悄悄地告诉他:“先生,丫丫早上醒了就抹眼泪,说想妈妈了。”她梦见妈妈抱着她看水塘里的锦鲤,还说丫丫要是喜欢,就抓一条回去。说着就放下丫丫走了,再也没回来。丫丫哭着说,我怎么喊妈妈也不回来,我就大声的哭,也没回来。
秦众良走到丫丫的床边,安慰她:“星期天你就能见到妈妈了,再等两天行吗?”丫丫用手擦了擦眼泪,伸出小拇指勾住了父亲的,拉了拉。
把丫丫送进幼儿园,秦众良回到车上。看了看手机,离去民政局的时间还早,就把左手边的车窗打开一条缝,从包里找出烟和打火机,点了一根慢慢地吸着。秦众良很少吸烟。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有了烦心事的时候才吸一根。认识他的人,很少有人知道他会吸烟。
秦众良今天不用上班。他在卫市美术学院教书,每周三、五有课。今天是星期四。他和廖云约好,去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过了一会儿,再看看手机,八点半了,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钟头。他发动车子,汇入了车水马龙的街道。
在民政局门口见到廖云的时候,他恍惚了一下,仿佛看到了大三时,二十一岁的廖云。他定了定神,对廖云说:“进去吧!”
办理离婚手续的房间里,只有一个工作人员。她坐在办公桌后面,正在整理一叠文件。一抬头,见进来的两个人,有些诧异。心想,这么般配的一对,也是来离婚的?她说:“请坐。”秦众良和廖云坐在办公桌前的两把椅子上。办事员说:“离婚的材料都带来了吗?”秦众良看了看廖云,廖云点了点头,伸手拿出自己包里的材料,秦众良也从包里取出自己的身份证和两人的结婚证。办事员一一核对了他们的材料,先在两本结婚证上盖了一个长条印章,上面有“已经离异”四个字。又取出两本离婚证,贴上两人的照片,盖上钢印,交到两人的手里。
办好了离婚手续,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了民政局的办公大楼。廖云忍了半天的泪水,决堤而下。她蹲下身子,双手捂着脸,低低的哭泣着。秦众良难受地站在廖云身边。等她稍微平复了情绪,才说:“走吧!周日我送丫丫和米团去你那。”
秦众良上了自己的车,却并没有开走。他远远的望着蹲在那里的廖云。也许是蹲的时间长了,麻了腿,廖云缓缓地站起来,跺了跺脚,走了几步,又把散乱下来的一缕头发抿在耳后,才走到马路边等出租车。
望着廖云的背影,秦众良的脑子里,又闪过了二十一岁的廖云——一个穿碎花连衣裙,端庄秀丽的廖云。
那一年,六月末。廖云在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上大三。考完试,分数还没有下来,同学们也没有什么事做。有的到图书馆去看闲书,有的聚在一起打扑克。廖云的班长鼓动大家去聚餐,他订好了时间和酒店,通知了大家。那天,同学们去了一多半。
在中央美术学院上大三的秦众良也考完试了。闲着没事,约高中同学王彭出去玩。王彭说:“今天中午,我们班同学聚餐。要不你来吧,吃完饭咱们再去玩。”秦众良说:“我又跟你们同学不熟。”王彭说:“不就是一顿饭吗?来了就熟了。”秦众良说:“好吧,我去接你。”
两人到了酒店。王彭看见班长说:“我带了一个高中同学来。反正是AA制,让他交钱就是了。”
人声嘈杂的酒店里,他们班就占了三桌。王彭和秦众良坐在了廖云这一桌。这时,菜还没有上来。大家都和自己座位左邻右舍的同学说着话。廖云没参与自己座位两边几个女同学的谈话,就那么安静地坐着,眼睛似乎看着前面某个地方。秦众良跟大家也不熟,刚巧王彭没在座位上。他就漫无目的的扫了一圈这桌的人。看到廖云时,他心里一惊,怎么这么美。端庄秀丽,恬静温婉。廖云坐的位置,只能让秦众良看得到她的大半张侧脸。这不打紧,他只看到这张侧脸就够了。他以一个艺术生的角度观察,廖云的美,是那种由里到外的美。他不禁心跳加快,脸有些热,赶紧低下头,装作看手机。这时,王彭回到了座位,秦众良才自在了一些。
班长走过来,跟王彭说:“马上就开席,介绍一下你这位同学,跟大家认识认识!”王彭和秦众良都站起来。秦众良一米八几的身高,皮肤白皙,相貌英俊,眉眼深邃,一个谦谦君子的模样。他与班长握了握手,冲着大家说:“我叫秦众良,是王彭的高中同学,在中央美院上学,和你们一样也是大三。不好意思,打扰了!”班长说:“欢迎!欢迎!我们又多了一个朋友。”三个酒桌上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掌声。秦众良注意到廖云,根本就没有往他这瞧一眼,这让他很挫败。他见惯了美院女生,对他这样有着帅气俊朗相貌的男生,毫不掩饰的热情。饭桌上,秦众良悄悄地问王彭:“那个穿碎花连衣裙的女生叫什么?”王彭说:“叫廖云。怎么,你对她感兴趣?她可是我们学校的大众情人,追她的人很多啊!”
秦众良这顿饭吃的索然无味,整颗心都被廖云占着。聚餐散了。秦众良把车开过来,王彭上了车。路上,秦众良指了指中控台上自己的手机,对副驾驶座上的王彭说:“把廖云的电话号码给我输进去,”王彭说:“你是认真的?”秦众良“嗯”了一声。
开着车的秦众良,一路无话。他有了心事。长这么大,秦众良还没有追过哪个女孩儿。他想,和廖云的相遇是个偶然,可怎么就看了她一眼,就把她看在了心里。
王彭见他一直不说话,知道他没心思去玩了,就说:“众良,你这是要动真格的吗?”秦众良说:“我送你回家吧。”
送完王彭,秦众良一路往家奔。进了家门,也没去爷爷屋看看,就钻进自己的书房。他伏在条案上,用画笔在速写纸上,按照自己的记忆,画了一张廖云的速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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