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接近凌晨一点半。
暗巷之中,许晓隽的呼吸略显急促,脚下步伐也越走越快——虽然她已极力掩盖,但寂静和昏暗放大了所有声响。
这是她到家前需要步行的最后一段路,位于一条不长的巷子里。白天和夜晚九、十点前,这条巷子都很热闹,到处都是遛弯的居民和乱窜的小孩。而今天,她被一连串的会议和随之而来的繁杂工作拖得加班到深夜,才见到这条巷子在凌晨一两点钟的样子。
当天的烟火气已退散,次日的黎明晨光还尚早,正是一天中最为冷寂黑暗的时候。两侧房屋投下大块深浅不一的阴影,间或穿插几个垃圾桶,和分辨不出是什么的杂乱物体。
但除了这些,这条巷子里还有其他“东西”。
一拐进巷子不久,许晓隽就察觉到身后缀着一抹气息,一抹活物发出的极为轻微的呼吸和步伐交错的气息。那“东西”控制得很好,不远不近,亦步亦趋,她疾它也疾,她缓它便也缓,眼看要走出巷子,它还没有下一步动作。
不能让这“东西”跟到家里。极度紧绷的精神中,许晓隽紧紧守着这个念头。
她在一个垃圾桶边突然蹲下,埋头在脚边一阵摸索,拖延着不起身。片刻之后,那东西终于沉不住气,靠了过来,步伐比之前重了一些,不知是不是忌惮她突然逃跑,顾不上掩饰。
一团影子从上方缓缓罩住她的身体,接着,一个不知道什么的物体搭上她的肩膀。
“啊!”许晓隽大喊着,猛地起身,手里刚从垃圾桶旁摸到的木棍凌空乱舞,“砰”地一声砸到什么,那东西发出“唔!”的一声闷哼,弯了下去。
“是我!”那东西大喊。
“嗯?”许晓隽停下动作,迟疑着问:“......凌昊?”
“嗯,是我。”凌昊的声音听上去瓮声瓮气的。
许晓隽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亮光下,只见凌昊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捂住下半张脸,血从他手掌下面滴滴答答地往下掉,上衣胸口处也染上了一团血色。
许晓隽怒上心头,将手中木棍往地上重重一扔,又一把将散在脸上的乱发薅到脑后,大吼:“你作什么妖?!”
吼声气势如虹,响彻整条巷子。
片刻后,街道两边零零散散亮起几扇窗户,有人从窗户里大喊:“大半夜的鬼叫什么!”“再吵我报警啦!”“有没有素质!”“滚啊!”......
许晓隽深呼吸几口,冲一声不吭可怜巴巴弯腰站在那里的凌昊扔下句“跟上!”,转身便走。
许晓隽家的沙发上,凌昊将头仰成九十度直直冲着天花板,鼻孔里塞着两团纸巾,一动不敢动。在他脚边,憨憨紧贴着他,摇着尾巴,从左蹭到右,又从右蹭到左。
“憨憨!离那个人远一点!”许晓隽的呵斥声从房间穿出来,接着,她捧着医药箱走出来,面如冰霜。
但手下动作倒还轻柔,她把凌昊的头按下来,用手掌替他挡住眼睛,冲着他红肿的鼻子喷了镇痛消肿的喷雾,又替他用湿巾擦干脸上的血迹。
做完之后,她往正对着他的茶几上一坐,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的眼睛,语气宛如质询一个屡教不改的惯犯:“老实交代!”
自从上次做了那个离奇的“梦”之后,她几次想要找凌昊求证他那边的态度,得到的回答都模棱两可。但她又能明显感觉到,凌昊知道些什么,或者说,改变了些什么。而这些若有似无的改变却又不足以让她大张旗鼓地去质问他。
今天好了,他“落到”她手上了。
许晓隽将身体前倾,凑到离凌昊极近的距离,琥珀色的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看进他的眼睛里。
凌昊的呼吸节奏出现了一瞬间的紊乱,身体一点一点向后靠向沙发背,被许晓隽扯住领子拽了回来,两人几乎鼻尖对着鼻尖。
过了几秒——
“诶你怎么又流鼻血了!”许晓隽跳起来,将凌昊一把推回沙发上,手忙脚乱地抽了几张纸去擦他的脸,手指蹭过他的嘴唇和下巴。
凌昊像只任人宰割的羔羊,无力地瘫在原处,抬起支胳膊盖住大半张脸,只有胸膛剧烈起伏着。片刻后,他猛地起身,走向卫生间,声音沙哑:“我去收拾一下。”
一阵流水声之后,他走出来,脸上已看不出血迹和情绪,白衬衫的胸口被水洇得半透,贴着皮肤,凸起的锁骨出溅了几滴已经变暗的血花,衬得他的脸色异样的白。
他走回沙发坐下,声音恢复了平稳:“太晚了,我怕你一个人回家有危险,所以想送你回家。”
许晓隽皱眉:“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加班到很晚?”
凌昊顿住。
“你专门留在公司等我?”
“不是,是因为我今天恰好也在加班。”林昊有些刻意地扭过头去摸了摸憨憨。
“你该不会是在跟踪我吧?”许晓隽眯起眼睛,“你该不会是个变态吧?”
凌昊苦笑:“哪有像我这么弱的变态。”
憨憨像是在配合他,跳到沙发上,往他怀里拱,他夸张地“嘶——”了一声,捧着半张脸:“小心点憨憨,我刚被你主人教训了呢......”
听到这句话,许晓隽又逼近他,眼神锐利:“上次就想问你,你怎么知道憨憨的名字的?”
凌昊手在憨憨背上一下一下摸着,眼神低垂,半天没说话。
就在这时,一声轻微的爆裂声响起,头顶灯光突然灭了,整个屋子陷入一片黑暗。
“怎么回事?”许晓隽嘟囔着,刚要站起来,被凌昊伸过手来按回茶几上。
“你坐着别动,我去外面看看电闸。”说着,他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打开大门走出屋子。
屋外也是一片黑暗,憨憨跟了出去,在楼道里发出窸窣的声响。
“楼道的感应灯之前就坏了么?”凌昊问。
“没有啊,坏了我肯定有印象,至少昨天还是好的。”
等了一阵,许晓隽坐不住了,仗着对自己家熟悉,也懒得去找手机,摸着桌椅墙面往外走。
“怎么样?是停电了还是跳闸了?”她摸到门口,楼道里比她想象的还要黑。
越是这种时候,狗越兴奋。憨憨在狭窄的空间里乱窜,一下子头撞到许晓隽腿上,一下子尾巴扫过她的膝盖,令她无处迈腿。
“你给我安生点!”她弯腰低吼一声。
“什么?”凌昊应了一声,许晓隽冲着声音的方向直起身,脑袋重重顶在一个硬物上。
“唔!”凌昊发出声闷哼——当晚第二次。
“许晓隽,你在干嘛......”凌昊的声音听上去很“痛”。许晓隽这才知道刚刚撞的是他的下巴,那个力道,想是撞得不轻。
“对不起对不起,我本来想帮忙的。哎你不是开了手电筒么,怎么还这么黑?”
她上下左右看了一圈,发现凌昊将手机揣在了裤兜里,手电筒正隔着布料射出微弱的光线。
她一时手比脑子快,伸进对方兜里才猛地发觉不对,僵在那里。隔着薄薄一层布料,她的手指感到接触到的身体在那一秒变得僵硬了一百倍。
“咳!”她干咳一声,尽量自然地缓缓收回手,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短暂沉默后,伴随“哒”的一声,屋子里的灯光亮起来,光线从门内洒出来,照亮了半个楼道。
凌昊合上电路盒的面板:“没事了,是跳闸了。”
他有些刻意地避开许晓隽的视线,往屋里走,从背后看过去,脚步虚浮,背影略显蹉跎,仿佛一下子经历了太多。
“凌昊......”许晓隽惴惴地开口。
但凌昊只是快速洗了个手,便走了出来,对她低声交代:“关好门窗,早点休息。”又揉了揉一旁憨憨的脑袋:“保护好你的主人。”
接着,便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许晓隽回到客厅,瞟见垃圾桶里一团一团沾了血迹的卫生纸,又想起刚刚凌昊离开时下巴处又多了一片青紫,内心愧疚丛生,掏出手机想给他发条消息,但一看时间,已经快要凌晨三点了,便作罢,匆匆洗漱睡下了。
楼下,凌昊静静倚在一棵树上,看到许晓隽房间的灯灭了,这才直起身,返回楼道里。
刚刚被许晓隽打断,这时,他又打开手电筒,仔仔细细观察电路盒面板,在厚厚一层灰尘中,找到几处不太明显的灰尘刚被蹭掉的痕迹。
接着,又去看楼道的感应灯——这是个老楼,感应灯也是老式灯泡,线路很是粗犷,眼下,一根电线大剌剌裸露在外面,一看就是有人匆忙之间用力扯出来的。
凌昊面沉如水,退出楼道,走回树下,掏出手机拨出个号码。
一阵娇滴滴的老土彩铃声之后,电话被接通,巨大音浪顺着话筒传过来,让凌昊皱着眉头将手机举离耳朵。
“滚出去说话!”他冲手机低吼。
又一阵嘈杂之后,一个男人懒洋洋的声音不耐烦地问:“啥事儿?”
“我给你个地址,你带人来一下。”凌昊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