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入梦境 第182章 延长线

“源先生要讲话了，权曦，还不快把秩序维护一下。”一个身着白大褂，看起来像是研究员的人朝他们这边喊了句，表情中毫不掩饰地写着，真没眼力见儿。

“好嘞，知道了。”权曦利落地回应了句，转头跟他说：“阿诩，那我先去忙一下。”

那晚，一直到日出，两人也没能再说得上话，不过对于孟子诩来说，既然已经知道了他在这里，再来找他就好了，所以，不止第二天，在那之后，孟子诩一天不落的来了，只是……

“阿诩，你来啦，那个，今天我们要整理实验室的材料……”

“阿诩，抱歉啊，今天我们要开会……”

“阿诩，我……”

从权曦语气中流露出的疏离与敷衍，令孟子诩手足无措，他想说什么，却只能站在原地，安静地听他说完这一次的理由。昏黄的路灯照亮一隅，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等距的延长线，孟子诩垂头点了点，目光落在影子上，忽然觉得那是他们的现实，从脚下扩散，然后再不相交。

就连梦里也要这样吗……

“权曦。”

在权曦转身离开之前，孟子诩还是叫住了他，“那个，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可以和我说。”

他看着权曦，目光真挚，而对方只是笑笑说不用，随其他人一道离开了。

从性格上来说，孟子诩本就不是那种逼得紧的，他忍不住地想，是不是自己碍了事。每每回到这场梦境中，他便能清楚的知道自己期盼着重逢，却杳无音信的那个人在哪里，但……

某夜，再次苏醒于梦境场的某个夜晚，孟子诩抬起头，看着路口竖立的铁质蓝色路牌，目光中罕见地露出了一种迷茫。

还要去吗。

研究所主楼，大部分设备还被装在纸箱里，像是刚刚被搬进来，没来得及码放，半掩着的门内，源先生拿起箱子表层堆放的烧杯，朝着权曦的脸就摔了过去。

“青馆的事，你要是敢说出去半个字……”

孟子诩的脚步顿在了门口，透过房门的玻璃，他看到权曦的侧脸颊被划了长长一道口子，但他甚至没有伸手擦一下正从伤口渗出的血，只面无表情地弯膝去捡地上的玻璃渣：“我没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呵，我想也是。”源先生似乎并不怀疑他的回答，冷声道：“我只是提醒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如果知道了不该他知道的，会有什么样的下场……权曦，这你再清楚不过吧。”

孟子诩从门口隐去了身形，却无法平复心跳，虽无依据，但他几乎可以确定，他们在说的，是自己。

青馆……

那是权曦在现实中所在的地方吗。

方才他所见到的源先生，显然与他在人前显露的一面截然不同。所以，这段时间以来的疏远和回避，权曦是在……保护他吗。

孟子诩没有在那晚露面，但第二天，他还是来了研究所，那阵子，会老实来研究所的人是逐天递减的，在看到他的时候，权曦似乎有点吃惊：“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他没看到你，我看到了。”他说。

权曦的坦白，倒也省了孟子诩不知该不该提起昨晚所见的犹豫，现在周围没有其他人，他便直接问出了口：“所以，青馆……”

“领养了我的地方。”对于这个不难猜的事情，权曦答的痛快，但显然，他打算透露的也仅止于此。

“他说的没错，阿诩，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你大概可以理解为是个封闭式管理的居所，那个地方没你想象那么差，他们教会我很多，只是比较严格而已。”权曦说着，看向他：“总之，现在梦境场的情况你也知道，如果你以后不来的话……”

严格……不，孟子诩能看得出来，事情远不是他轻描淡写的那样。

权曦不想提，便不提。

但他会留下。

他会竭尽所能地帮他，帮这项让众人能在现实中想起这场梦境的研究，他要让自己能想起，让权曦能想起，至少，回到现实，他们能一起做些什么，让权曦能得以真正脱离那个地方。

“我不会再留你一个人了。”他回答他。

就像是儿时从权曦那里得到面对新生活的勇气那样，如今，他要带他走向那样的未来，一如当初他们所约定的。

而……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该做的，能做的，不得不做的……留在研究所，他所见证到的，又似乎只有自己的无力。

那段日子以来，便于通讯的耳机，Dreamer探测器，人形AI白瑛等等研究成果，都是孟子诩亲眼看着权曦一点点创造出来的，然而，面向大众的时候，却被别人把荣光占了个尽，公开白瑛存在的那天，源先生站在台前，半句话没提其真正的发明者，不仅如此，对待权曦，他一如既往地没个好脸色，仿若所有都是理所应当。

有次，在权曦的研究室陪他的时候，熟悉的皮鞋声由远及近地从门口传来，短暂和权曦交换视线后，他藏身进了屋里的铁质更衣柜中，透过柜门的横向缝隙，看到源先生推门进屋，甩手把什么东西摔到了权曦的桌上。

“当啷”一声响。

“权曦，你那个得意AI故障了，竟然跟我说什么和人类是朋友，不能做伤害人类的事？可笑。”说这些话的时候，源先生一脸鄙夷。

权曦看了眼桌上稍稍有些磕坏了的芯元，脸上没什么表情：“那弃了吧，我重做一个。”

……

直到源先生离开后，权曦才收了那副无所谓的态度，拿起桌子上的芯元，放在了手心。

权曦动作间的小心都被孟子诩看在眼里，他知道权曦为了制作白瑛花费了多少心血，尽管现在同样作为人形AI的维护者已经量产，但白瑛是他亲手创造的初代，他能感觉到，对于权曦来说，白瑛是不同的。

那双明亮的眼珠，柔软的黑色短发，待人的温柔纯真……白瑛几乎就像是从前的权曦一样。

他轻推开柜门出来，“不能……修吗？”

“嗯，不修了。”说完，权曦陷入了一种沉默，许久后，才像是从某种回忆中拔身出来。

“做更厉害的，我们一起。”权曦握住那个破碎了一角的芯元，问他：“……阿诩，这句话还算数么。”

他问的，孟子诩记得。

那还是在安嘉的时候，有次权曦很兴奋地跑来找他，神秘兮兮地要带他去看什么，而等他随着权曦一路跑到地方，却只看到了一桌子散落的木块残骸。保洁阿姨还在屋里，瞅了眼愣愣站在桌子旁的他们，像是看出来了什么似的，语气不是很好地说以后这些东西玩儿完要记得收好，不然万一被谁碰倒撒了一地很难收拾的。

说完，便用抹布把那些木块拢进了红色塑料桶里。

权曦没说话，而他只能拽拽权曦的衣角，“没关系，下次我跟你一起，我们做更厉害的，好不好？”

他后来听别人提起，说好像看到权曦在那里安静的码了三个多小时，连午饭也没有吃。但除了权曦和推倒它的保洁阿姨，大概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权曦那个时候做了什么，当然，他也没有能如约定所言再陪他做一个，他被领养了。

……

权曦把芯元放在抽屉里，关上。

孟子诩又往桌边走了一步，咽下喉间的苦涩，他深吸了一口气，直视向权曦的眼睛。

“算数。”

那天，权曦的眼底里，有什么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