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阳光,看似明亮却不够温暖。
程家主却总觉得被照得浑身暖洋洋的,好似身体已经好了不少。
可惜,终归只是她的错觉。在书房里踱步仅半盏茶的功夫,气血不足导致的眩晕感便让她摇摇欲坠。好在守在旁边的张管事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到了躺椅之上。
“要不您还是回房里歇着去吧。”张管事向来严肃的国字脸因为家主的任性拉得老长了。“昨日,那林娘子并未答应过今日会来。再说,就算她回来,您也没有必要这样。待会儿门房通知她来了,您再起身也不迟呀!”
程家主却颇为孩子气地摆摆手,“不不不,她一定会来,而且我有感觉,她马上就要到了!”
见张管事气得板着脸不说话,气氛变得尴尬,程家主便拉着她,讲起了自己和林萱的渊源。
那都是七、八年前的故事了......
那时程家刚和程主夫的娘家李家分家,正是艰难的时候,在苏城的生意并不好做,家里的纠葛又让人分外头疼。年轻的程家主便有了带着全家换一个城市做生意的想法。
首选当然是离苏城旁边,却大得多的江城。李家人都嘲笑她的异想天开,夫君和张管事那时也不看好。可她却觉得,做生意的人,永远都不能害怕风险。
凭着一股冲劲,年轻的程家主便带着家里最珍贵的一车云锦布,和请来的江湖侠客保镖,两人一车踏上了征程。
到达江城客栈的首日,她便听说了林萱的名字。
那时的江城西城里,最有名的谈资就是衰败的林家。大家都说,自那林家老家主去世,仅仅半月,家产便被林萱母父那两赖皮败光,甚至还欠了不少外债。
按道理说,这种事情稀奇可也不是没有,不至于引起这般广泛的讨论。可后续的事情,就只能让路人都瞠目结舌了。
林萱母父那两赖皮竟然在欠下巨款的情况下,抱着七岁的小女儿跑了。留下才十岁的长女林萱,每日跟各方讨债势力周旋......
那时,年轻的程家主正在为打探江城售卖云锦布的利润空间而奔波,那些“十岁小儿大战赌场壮士”、“十岁小儿舌战群儒”的故事却也略有耳闻,但对她也不过是下酒玩笑罢了。
直到,她留宿的客栈房门,被林萱敲开......
“先生您好,听闻您有一种布匹名唤云锦,若是我愿承诺以十倍成本价卖出只抽一成利润,可否将这批布匹全权交予我代为打理?”
程家主看着对面坐着的林萱,心里是言语无法描述的复杂。这个事情着实过于魔幻。
为什么昨天八卦里的主角,今日就出现在自己面前?为什么会有十岁小孩用她那张婴儿肥尚存的稚嫩脸蛋,严肃认真地和自己谈生意?为什么林萱会知道她一个外地人有带着云锦布?为什么这小儿,这般自信地说出十倍利润……
“您不会答应了吧?是因为实在没有找到合作对象才答应的?”
“额,没有。”
张管事一口气还没有松懈下去,就见家主面露难色 ,小心翼翼道,“诶......其实,我当时已经和西城那会儿最大的布坊谈成了合作,就差签约了。不过大布坊就比较扣,只给出了一成利润,还让我以后只能和他们合作,条件太过苛刻。最终我还是决定和林萱合作了。”
“嘛......老张你别露出这种表情啦~而且,从结果上来说,我也是赌对了,她确实也做到了她的承诺!”程家主眼神上瞟,讪讪地说。
听人描述,确实难以置信,哪有正常人,会和一个十岁稚子做生意,更何况是个负债累累的稚子。
可在程家主的记忆中,林萱十岁的时候,就异常靠谱。谈起商业计划来,逻辑清晰、环环相扣,甚至每一个流程,她都能快速准确地报出成本和利润的数字。
在对话前,任谁看都只是个可爱的小娃娃。可一番交谈后,程家主却已是满心佩服,将林萱放在平等的商业伙伴地位上了。
张管事却不认同,她还是觉得是程家主过于特殊,不然林萱也不会在舌战群儒后,最后找到她一个毫无根基的外地人头上。可不就是本地人都忽悠不到吗?
“嘛嘛~上次你不是也说吗?感觉她这孩子深不可测。其实她十岁那会,就给我这种感觉了。”
“那把程家和公子托付给这般厉害的人物,您不怕引狼入室吗?以她的手段,想必就算是顶着入赘之名,占有程家家产也是轻而易举吧。”张管事总算问出了昨日所想。
“哈~你说的这点却是我最不担忧的!金钱对她而言,真的是如同浮云。”程家主轻笑,双眸突显锐利,“你以为,我们程家为什么能在短短7年时间,成为全江城最大的布匹商?全靠我可以做到?要我说,一大半都是那孩子的功劳。”
“我们把生意迁移到江城的第一笔金,就是来自那次合作。那丫头竟真的以十倍成本价将我那车云锦布销售一空。自那之后,我程家云锦布的名声大噪。而且如今江城各店家用来吸引客人的招数,像积分换礼品、贵宾卡、体验卷、拼小刀、特色盲盒......都是她7年前就倒腾出来的玩意。”
张管家难得失去了表情管理,瞪圆双目,嘴巴微张。
程家主欣赏了一会儿,手动帮她抬起了下巴。“自云锦布大卖后,嗅到有利可图的商人们瞬间变了模样,想要和她合作的人都快把他们林府门槛踏破了。但她这人有些意思,还清债款,赎回家产后。就不再接手程家以为的订单了。说是对财富没有什么兴趣,更享受闲适自在的生活。钱,够用就行。”
“后来我们程家越做越大,搬到江城更为富裕的北城。我倒是有听说,她的赖皮母父身着狼狈地带着小女儿回来争家产。但她没有接收我的帮助,不出半月,那对赖皮母父不知怎得安分了下去。昨日听你说,她与妹妹关系亲密,而那母父却避她如蛇蝎,我便知道,她在治家这一块,也是个能手嘞。”
张管家的疑惑都解开了,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正巧这时,门房前来通报,说是林娘子带着妹妹前来拜访了。张管家摸摸鼻子,前去扶起家主。一下子共情了,早早起身打扮的家主。
豁,未来少家主这般厉害,她们这些人也不能太失了面子不是!
林萱是带着龙陵一起来的。当然她本是想一人前来的,可实在拗不过阿绫。只能说,还好芸娘昨晚就赶回学宫去了,不然还得带着两个不得安生的家伙。
带路的门房按照家主的吩咐,将林萱直接带到书房,而阿绫则被张管家带去了客房稍作歇息。
林萱昨日就听说了程家主身子骨不太好,可今日亲眼所见,未免还是有些震惊。曾经那般意气风发的雄主,如今却瘦到连衣服都不太撑得起来。
“嘿嘿,小萱儿,你那是什么眼神,太让人受伤了吧!我可是专门为你的到来,好好梳妆了一番呢!”
林萱垂眉,强忍心酸,换上常用的阳光笑容。"好久不见,您还是那般幽默。"
程家主不再硬撑,拉着林萱一起坐下。“小萱儿,为什么拒绝了我的聘礼,今日还是来了?”
“或许是我不愿相信情况会那么糟糕吧!”
程家主笑了,这会儿她是彻底放松下去了。她就知道,以林萱的聪明脑袋,昨日就猜透了一切,以她的柔软心肠,定是不会对自己袖手旁观。
是了,程家主病重之际,紧急招媳,还是找的多年没有见面往来忘年交林萱。看似奇怪的行为,只说明了一点,她的病情太过险重,已经无法应对现在的程家。
与其说是想招林萱为儿媳,不如说是在向林萱托孤。想要拜托林萱帮助她,照顾程家和她的独子程兰芝。
“为什么是我?”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或许就像第一次见到你的那样,莫名相信你就是最好选择吧。”
“可你不记得了吗?我没有那么合适的。我身上也有着难说的不定数……这也是我们这些年来都不见面的原因,不是吗?”说实话,当时听到是北城程家前来,她的脑海中闪过无数想法,包括“背叛”。
可从张管事那里打探到的,也是她不想接受的结果,老朋友命不久矣。
“小萱儿,真让人伤心。明明都猜到了情况,为什么都没有看看我送去的聘礼,就让张管事带回来了呢?”程家主说着,递过去一张清单。
各种珍宝名单的尾部写的却是:“蛟皮 3份”。
那日书房,天色微暗,程家主意味深长地向选中的儿媳林萱传授毕生经验。
“小萱儿,我可是生意人。生意人可不能害怕风险。毕竟,风险和利润向来是一胎同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