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承烨揉揉发痛的鬓角,刚一听到外面的动静便陡然清醒。
“青阳仙君打扰了,我来清扫院子。”来人正是前段时间因为喘病不得不在家休养的静嬷嬷。
承烨开门,让人进来。
在族人的眼中,一个月前,他们副族长入门刚满一年的夫人独孤初茵就已经亡故,连丧事都办完了。
一年的朝夕相处,让静嬷嬷也颇为难受。
等到静嬷嬷打扫完院子时,却看见青阳仙君独孤承烨仍坐在夫人先前常待的露台上。
灵猫奈奈乖巧地舔舐着承烨的手指,一切如旧,看似寻常。
直到静嬷嬷在露台一角的蒲团下捡到了一个香囊,香囊中包着一枚护身符。
看到香囊上粗糙的绣花,静嬷嬷瞬间落下泪来,“青阳仙君,这是夫人给您绣的香囊。”
说着,静嬷嬷手捧香囊,呈交给了仙君独孤承烨。
独孤承烨一眼就看出这只香囊并非出自嬷嬷之手,粗糙的针脚勉强可以看出是两朵淡色的百合花,其中一朵只绣了一半,香囊上甚至隐隐可见几点暗沉的血渍。
他抚摸着手中的百合花香囊,轻声问道:“什么时候绣的?”
“就是一个多月前,青阳仙君在外征战时,夫人在后院的花树下为仙君您包的护身符。这枚护身符还是夫人收拾屋子时从柜子里翻出来的,听夫人说,好像是先前青阳仙君和夫人刚成婚时从寒音寺求来的。”
“当时夫人说七夕快到了,不知道该送青阳仙君什么礼物才好!最后和我商量了半天,才决定亲手给仙君您绣个香囊。青阳仙君日常不喜佩香,夫人这才在香囊里包了一枚护身符。”
“夫人之前没做过针线活,绣香囊时还不小心扎破了手指,还是我给夫人上药包扎的。”静嬷嬷边说边抹眼泪,“都怪我,犯了旧疾,一个多月来抱病在家,没想到就连夫人最后一面也没能见上!”
“夫人是那么好的人,除了身子骨弱了些,平日里待我们这些下人也最是温柔可亲,谁曾想好人不长命,让夫人就这么去了!”
静嬷嬷越哭越伤心,到最后还不忘指着露台角落里散落的几团丝线道:“这些东西原本是准备着给夫人绣香囊用的,可惜夫人福薄,早早地去了,如今就只剩下这只还没绣完的香囊了……”
独孤承烨给泪流不止的静嬷嬷放了三天假,让她过几日再来。
当静嬷嬷离开后,独孤承烨走进屋,关上门,然后亲手拆开了那枚护身符。
这是静嬷嬷临走前的叮咛,她说夫人在护身符里包了一小张纸条,上面写着夫人对青阳仙君的祝福。
独孤承烨微微颤抖地打开护身符中藏着的那张纸条,下一秒却喉头哽住。
入目可见,唯有寥寥数字:「愿承烨平安喜乐,愿与君白首成约。」一笔一划,字字真诚。
下一瞬血泪涌出,陡然坠落在轻飘的护身符上。
当彻底失去后,独孤承烨才终于肯承认对她的感情。
但这是错误的。
早在一年以前,他就已经安排妥当。
如今一切如愿以偿,他难道不该放下吗!
哥哥的女人,他本不该染指。
可是,一个多月前,当木已成舟后的那一天,在与煊哥交谈结束后,是他派出自己用灵力幻化出的分身,亲自前去清理好了后院厢房中的一切。
那是一场单方面的掠夺与索取,以煊哥的体能,那日的场景至今仍旧历历在目,一切都在独孤承烨的预料中。
他只是未曾想到,一向对女人漠然视之的煊哥在情事上竟会如此的激烈疯狂。
初茵的身上几乎找不到一块好肉,处处烙满了娇妍的印迹。
那一刻,伊人玉体漫布的朵朵红梅刺目的让人心痛,
彼时,承烨只有捂住瞬间涌出血泪的火瞳,狠掐手心,才能在下一刻鼓足勇气,为她清理满身的瘀痕。
就算是迷蒙中,她也在痴痴呓语,承烨这才发现她正在发烧。
他喂她吃了药,并在族医的叮嘱下,为她仔细擦净了身体。
那些污浊的痕迹被他小心翼翼地清理干净。
他僵住正在清理的手指,她的身体骤然蜷成一团,如同困顿在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虾,那样的脆弱。
迫不得已,他不得不再次放缓了动作。
恰在此时,初茵糯糯呓语道:“承小烨,我好痛……”
承烨为她涂药的手猛然一颤。
当一切清理结束时,承烨才发现地上早已一片湿痕。
他一摸脸,才发现自己早已泪如泉涌,无法抑制的泪水砸落在她白净的脸庞上。
可是令人悲哀的是,这场治疗只是一个开始。
在离开时,为了以防万一,承烨再次施展灵力,加固了她的记忆封印,只因初茵在低烧呓语时,叫了一声‘承小烨’。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煊哥更重要,这一点毋庸置疑。
因此,承烨才会让族医委婉地提醒煊哥,让初茵休养两天,再继续后续的治疗。
独孤承煊不会知道,在他从迷乱中清醒后的那一天,当他在前院与特意前来拜访的一众长老商讨族内要务时,是他的弟弟独孤承烨在亲手照顾那个已经破碎不堪的初茵。
当时的松院内,根本就没有什么派来负责照顾初茵的侍女。
所有的一切都是独孤承烨在全权负责。
在初茵脱力昏厥后,是承烨为她擦拭身体。
在初茵发热呓语时,是承烨喂她喝汤用药。
在初茵满身疮痍后,是承烨帮她悉心上药。
他碰触过她身上的每一处斑驳瘀痕,任名贵的药膏在红痕处渗透融化,带来一阵舒爽的清凉。
而这一切承烨本不该出手。
只是当时的承烨却是行动先于理智,当独孤承烨终于神志清醒后才明白这一天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于是为了挽回这个失误,在第二天清晨,松院的后院中多了一名哑女。
而耀阳仙君独孤承煊也理所当然地认为,是这名哑女清理好了厢房中的一切,对此他十分满意,甚至特意叮嘱炎昌,提高了这位哑女的酬劳。
独孤承烨对这一切都心知肚明,可他却什么也没有说。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欺瞒煊哥。
也是在那一刻,他方才惊觉,他对她的感情已经全然失控。
而他却已经回不去了。
时光如水,弹指即逝。
这段时间以来,初茵开始努力适应自己全新的身份,小心翼翼地扮演着独孤族长妾室的角色。
而从独孤承煊的反应来看,他对自己的表现应该还算是满意。
只是自己似乎毫无自由。
她被允许的活动范围只有松院后院的这方狭小天地。
从她醒来以后至今已经足足有两个多月了,除了每天晚上陪寝时,她能和独孤承煊同床共枕外,白天她只能接触到一名负责服侍自己的哑巴侍女。
根据过往的记忆,在这个乱世里,身为妾室似乎只能待在后院的一方小小天地中,每天等待着自己的主君前来宠幸。
她在连续一个月陪寝后,也终于鼓起勇气,试探性地向独孤承煊问出了那个问题:不知道耀阳仙君的后院中有几名姬妾?
而那时的独孤承煊只是目光深沉地凝视着她,给出了一个自己前所未料的答案,“我只有你一个女人。”
那一刻,初茵甚至呆愣地说不出话来。
她从来都没有想到,原来自己竟然是独孤族长的唯一,而他至今居然尚未娶妻。
凭借独孤一族的煊赫声名,以及耀阳仙君元婴后期的惊人实力,独孤承煊结亲的对象难道不该是同样出身于修真世家的玄门仙子,亦或是豪门贵族的高门贵女,又或者按照这些仙门世家的传统惯例,与族内三代以外的同族成亲,从而亲上加亲吗?
毕竟仙门之中讲究血脉传承,倘若婚姻结合中两方都是修士,无疑能够保证后嗣血脉顺利继承灵力和家族传承的几率更高一筹。
对于独孤一族这样家族人数过万的世家望族而言,其中有不少族人在成婚时都会首选族内的亲友。
其他仙门世家只要不是人丁凋零,血脉过亲,也都会首选亲上加亲,在族内为族长挑选妻子,这样就不必担心外族干扰,或是后嗣血脉纯净度过低、难以延续家族传承的问题了。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这些因素都不考虑,就算正妻之位虚悬以待,可是以独孤承煊拥有的实力身份、财富地位,他应该早就纳美无数,花开满园才对!
又怎么可能会只有她一个女人!
这件事若非独孤承煊亲口所言,她恐怕真的难以相信!
她不懂,为什么独孤承煊非要夜夜在她的寝房留宿,就算身为修士体能旺盛,也不能这么不管不顾,纵情声色吧!
这一晚,他几乎将她揉尽在骨血中,恨不能与她融为一体。
而她只能被动地接受他的夜夜索欢,这让她几乎难以喘息。
值得庆幸的是,最近半个月,独孤承煊接到了一次临时要务,需要远赴别国办事,这才让她终于得以短暂地放松休息。
这几日来,她甚至开始庆幸独孤承煊是名修士,如此一来她才能够趁他外出时偷得浮生日日闲。
不知为何,明明耀阳仙君独孤承煊待自己算得上和善温柔,有求必应,除了在情事上略显饕餮外,其余时候,单凭他风华绝代的绝世样貌,就足以令人心折情动了。
但她隐隐约约就是感到一抹不自在,仿佛她和他本不该是这样的关系般。
可是明明自己的记忆毫无差错,一切都是那样的水到渠成。
初茵再一次在心底告诉自己:自己只是贵族腻味后赏给独孤族长的一名妾室,务必谨言慎行,乖乖听话。
只有这样,她才能在这个乱世中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这一日乌云密布,天气闷热。
初茵如往日般在后院转了两圈后,就在东厢房里等候哑女端药进来。
可这一天,明明该早上送来的汤药一直到了傍晚也没人送来。
自己从昨晚等到现在,也有大半天未曾进食了。
她不是修士,也没有灵力,**凡胎的她肚子早已在闷声打鼓,让人饥饿难耐。
终于,初茵犹豫再三,还是迈出了后院。
可她刚绕过后院的角门,就在院门口看到了晕倒在地的哑女,以及打翻后碎裂满地的药罐碎片。
初茵无视地上的药渍残渣,连忙上前拍了拍哑女的面颊,试图叫醒她。
可哑女只是掀了掀眼帘,就再次陷入了昏沉。
初茵费尽力气,将哑女努力拖回了东厢房,又给她喂了点水。
眼见哑女意识全无,初茵只得违背后院的规矩,再次向前院跑去。
出了角门,穿过正堂,直到跨越松院的正门,初茵都不曾看见任何人影。
这让她越发地急躁了,“有没有人啊?这里有人晕倒了!谁能帮帮我!”
初茵接连喊了三声,终于一道人影突兀闪现,从天而降,“你还好吗?是哪里受伤了吗?”
独孤承烨一听到中院里熟悉的声音,就立马从竹苑中一个瞬移赶了过来。
结果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多日未见的清丽姑娘。
那个让自己这些时日来辗转反侧、魂牵梦萦的女子——独孤初茵。
初茵顾不得来人是谁,抓住他的胳膊就往松院的后院奔去。“负责照顾我的侍女晕倒了,我怎么叫她都叫不醒!你快去和我瞧瞧!”
独孤承烨按住初茵的手,镇定道:“茵,初茵你别急,我会使用分身术去找族医来给哑女瞧一瞧。想来是最近天气炎热,哑女一时不察中暑昏倒了。”
说着,独孤承烨分出一个分身,让分身叫族医过来给哑女治病。
初茵见独孤承烨安排得有理有据,也不再心急如焚,“真的太感谢你了!哑女没事就好!”
独孤承烨闻言眸色一暗,他怎么当得起她的道谢,若非是他,她也不会沦落至此。
然而此时此刻,他只能顺着她的意思,回了一句,“你客气了。”
他不能再叫她茵茵,也不能称呼她为初茵,她已经是煊哥的人了,这于礼不合,因此承烨努力克制着,叫出了那声最合适的称谓,“小夫人,初次见面,我是煊哥的弟弟,独孤承烨,你称呼我为承烨就好。”
初茵讶异,“这怎么使得!我还是称呼您为青阳仙君吧!”
她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份,以她的出身,无论如何都不配直呼耀阳仙君亲弟弟的名字。
独孤承烨坚持,“无碍,煊哥应允了,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一个称呼而已,无妨。”
初茵只得接受,“好的,承烨。”
独孤承烨这才露出一抹久违的笑意,“小夫人,这边请,我送你回去。”
初茵点头跟上。
一刻钟后,族医来到了东厢房,把哑女带走治疗,转眼间,屋内重归平静。
乌云如墨,就连空气也透着暴雨前的沉闷。
一片静默中,突兀响起了一阵咕噜声。
下一瞬,初茵条件反射般捂住咕咕叫的肚子,神色赧然。
独孤承烨这才反应过来,“稍等,我派人给你送午餐。”
“那就麻烦你了。”初茵赶忙道谢。
独孤承烨摇头,“无碍,我也到了用餐的时间。”
初茵老老实实地接受族长弟弟的安排。
不过片刻,独孤承烨的分身就送来了一桌美食。
初茵虽然讶异承烨居然会留下来和自己一道用餐,可面对这个陌生友善的俊美仙君,她也说不出一个‘不’字,毕竟刚刚那人还帮了自己,救了哑女,她总不好把人往外赶。
况且以她的身份,又凭什么干涉独孤副族长的来去自由呢?
可是接下来的用餐却让初茵越发地惊奇了。
只因桌案上的每一道食物都是自己喜欢的口味,甜咸适中,酸辣适宜。
这简直是最近两个多月来她吃到得最合心意的一顿饭菜了。
就连餐后甜点都是她喜欢的味道,甜而不腻,松软可口。
独孤承烨甚至把他自己那道兔子形状的精致甜品也让给了她。
唔,真的太好吃了!
初茵越吃越开心,直到最后实在吃不下了,才心满意足地倚靠在座椅上,露出一抹闲适的笑容。
“吃好了?”独孤承烨眉目轻挑,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嗯嗯,吃得超满足!这一餐真的太合胃口了,是我这两个多月来吃得最美味的一餐!”初茵连连称赞道。
“那就好,你先歇会儿,消消食,再过一会儿,我让人给你送些瓜果来!夏日炎热,是要多加注意才好。”独孤承烨一边说着,一边吃着桌案上的剩菜。
“那就多谢承烨了!”初茵闻言不由向独孤承烨望去,刚想向他表达谢意,却在看到他面不改色扒净她碗中刚刚吃剩的米饭时,愣在了原地。
可是下一秒,她又重新恢复了镇定,仿佛刚才一霎间的失神只是一时的失误一般。
初茵只是突然想到,战国乱世,粮食匮乏,那么独孤承烨吃自己剩饭的举动也算不上什么越矩之行。
因此,初茵也放下了这一丝疑虑。
反正她一直住在松院的后院,想来除了这一面外,其余时候与耀阳仙君的弟弟也不会再有多余的交集,方才种种,不过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