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独孤承煊状似不经意地询问道:“我回来的时候,你们都在聊些什么?”
初茵捧起一盒桂花糕,“这是承烨送给我的生辰礼物,很好吃!耀阳君,你要不要尝尝看?”
独孤承煊张口。
初茵试探性地伸手递了一块。
独孤承煊就着初茵的手咽下了那块糕点,与不久前的那一幕画面悄然重合。
独孤承烨低头,死死地掐住自己的手心。
只有这样,他才能掩盖内心骤然翻涌的狂风暴浪!
原来煊哥竟是在意的!
或许是自己理解错了?
独孤承烨微微抬头,巧妙地用余光扫视自己在意的这一幕。
然而映入眼帘的画面却再一次击中了他的心神。
他看到煊哥一脸宠溺地凝视着初茵,动作轻柔地为她擦去蹭在唇角的糕点,然后一一舔净指腹上沾染的糕点碎屑,别样的暧昧与**。
独孤承烨瞬间低头。
是的,没错。
煊哥在意初茵,他已经无法单纯地将初茵视作一枚用于疗愈自身的解药。
正如他独孤承烨一般。
没有人会在与她日复一日的近距离接触后,对她的美好视若无睹。
他早该发现,煊哥也如他一般沦陷在这个名为‘初茵’的漩涡中。
可是一切本不该如此!
若非独孤一族那该死的、恍如受了诅咒一般的家族遗传病!
煊哥本该与她毫无交集。
可是现在,一切都乱了。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他独孤承烨。
任何人都可以和初茵有着光明绚丽的未来,只有他独孤承烨不行。
是他一手将初茵推入了这个她本不该涉足的悖德泥潭,再也无法从中抽身。
一切都是他的错。
他没有资格奢求原谅。
所以,他只能眼睁睁地坐视这一切的发生。
如果说今夜之前,独孤承烨还抱着或许在多年以后,当煊哥身上的隐患彻底消除且不再复发后,自己或许还能侥幸获得上苍的眷顾,与初茵重修旧好,再次携手同行,白头到老。
那么今夜所发生的一切无疑打破了承烨全部的预设。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和初茵再也没有以后。
她是煊哥的女人。
而他绝不会背叛哥哥。
月华如水。
独孤承烨起身告退。
松院的东厢房内,这一晚的独孤承煊格外的粗暴用力。
几乎浸泡在汗水中的初茵宛若一条被炙阳煎烤的弱小鱼儿,只能匍匐在沙滩上被动承受烈日给予自己的狂暴炙烤,让她只能大口呼吸。
在她将要陷入晕睡的前一刻,那人的声音在耳畔沙哑地响起,“阿茵,生辰礼物,我会来日补上……”
而后,初茵就彻底陷入了昏沉。
是夜,漫天星光璀璨,壮阔的忘川河水仍在不知疲倦地奔腾流淌。
河谷的另一边,轩辕族长所在的院落中。
轩辕信之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了隔壁的响动。
“……不……不要……再等等……我会来救你……我会帮你……帮你……走出樊笼……啊——!”
轩辕信之骤然起身,来到弟弟轩辕谦之的屋中,“谦之,你还好吗?”
从噩梦中骤然惊醒的轩辕谦之双目无神地望向眼前的兄长,细密的汗珠满布他的额头,“大哥,我又梦见她了。”
轩辕信之一脸为难,却还是努力安抚着从梦中惊醒的弟弟,那个久未寻到的‘茶花女’显然已经成为了弟弟的梦魇,“她还好吗?”
轩辕谦之回神,下一秒挠散了额前的银色碎发,双目无神道:“她不好!梦中的她被困在一处樊笼中,被迫与猛兽为伴,随时都有可能丧命!不行,我得去救她!”
轩辕信之顿时头大,一把拉住弟弟,“谦之,冷静!这只是一个梦!梦和现实总是相反的!你根本就不知道她在哪里,又怎么可能找到她呢?”
大哥一语惊醒梦中人,轩辕谦之第一次用这样满眼无措的目光向自己的至亲兄长求助,“可是大哥,我不能对她的求救视而不见!我一定要做些什么!什么都好!对了,我还可以去隔壁的城镇看看!或许她会在那里也说不定!”
轩辕信之不松手,“谦之,你醒醒吧!已经过去两年了!也许那位姑娘早就嫁人了!连孩子都有了!你现在就算找到了她又能怎样!”
他从未料到,弟弟谦之的叛逆期会如此姗姗来迟,迟到他甚至以为是上苍对他们轩辕一族开的玩笑。
一开始,轩辕信之对弟弟谦之对那个‘茶花女’一见钟情的举动乐见其成。
难得弟弟铁树开花,开了情窍,这让身为一族之长的轩辕信之开始期待弟弟未来一家三口的温馨画面,当然,四口、五口之家那就更好了!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弟弟所有的寻觅最终都没了后续。
仿佛那日在寒音寺观景亭中偶遇的女子只是弟弟谦之一时经历的幻象。
那位茶花女宛若从未出现过一般,彻底消失在了人世间。
可是谦之始终未曾放弃。
最近半年谦之又开始偶尔做梦,还都是关于那名茶花女的噩梦。
轩辕信之十分头疼,没有人会把梦和现实相混淆。
然而谦之的情况却是愈演愈烈。
“谦之,出去走走吧!等你回来,就把她彻底忘掉。你是我的骨肉至亲,战场上刀光剑影,容不得半点分神!大哥不想看到你因为一个不知名目的姑娘,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轩辕信之拍着弟弟谦之的肩膀,让他出去散心,学会放下过往。
轩辕谦之沉默半晌,终究还是答应了。
若非真的遇见,轩辕谦之也不会相信一见钟情这样的天方夜谭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可是情之所钟,果然一往而深,不能自已。
现在想来,当年寒音寺那位大师的解签竟恍若箴言!
兄弟二人似乎有心灵感应一般,轩辕信之没有回头,他只是站在屋门外,轻轻地问了一句,“谦之,你还记得那年寒音寺中你抽中的那枚情缘签吗?”
轩辕谦之闻言怔然,“怎么会忘记!”
轩辕信之长叹一口气,“慧安方丈当日所言「情不知所起, 一往而深」,我本以为这对你而言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是啊。”轩辕谦之点头,“谁又能想到那居然是一句再精确不过的箴言!”
轩辕信之淡淡一笑,“没想到有一天你也会信这个!”
轩辕谦之若有所思道:“或许一切都只是一场巧合。”
“希望吧,”轩辕信之两手一摊,“倘若方丈所言句句属实,那么我和煊又该怎么办呢!”
轩辕谦之笑了,“到时就轮到我看兄长还有那人的笑话了。”
轩辕信之并未在意,“早点睡吧!相信兄长,一切都会过去。”
轩辕谦之点头,目送大哥离开。
而他却睁眼到天亮。
时光如水,匆匆流逝。
每日与哑女矜雅朝夕作伴的初茵,敏感地察觉到了矜雅最近的异样。
她似乎总是瞅着一枚玉环发呆,有时初茵叫了她好几声也不见她回应。
终于,这一日在矜雅再次坐在后院的长廊下发呆时,初茵坐在了她的身旁,“矜雅,你最近这段时间过得还好吗?”
哑女矜雅转身就要行礼,却被初茵动作轻柔地按下,“别见外,有心事的话,可以和我聊聊。”
矜雅思忖良久,才用手势比划到:我们去屋里聊。
初茵与哑女矜雅一同坐在桌案前,桌案上早已准备好了一沓宣纸。
哑女提笔,将自己近日的经历全部写在了纸上。
原来,在不久前的族中相亲宴会上,矜雅作为临时被抽调前去帮忙的侍女,不曾想竟被三长老的儿子独孤瑞一眼看中。
矜雅自知口不能言,不堪与位高权重的长老之子相配,因此婉拒了独孤瑞的示好。
她本以为此事就此作罢,哪成想夏去秋来,就在不久前的赏灯会上独孤瑞又再次表达了自己对矜雅的倾慕。
矜雅哪里遇到过这样的事!
惊吓不已的她甚至来不及将独孤瑞硬塞给她的玉佩退回,就慌不择路地一路小跑,逃回了松院后院。
这里是族长耀阳仙君的后宅,族中男丁止步,只有独孤承煊的弟弟独孤承烨是唯一的例外。
因此,矜雅为了逃避这段意外天降的追求,已经在松院后院整整躲了十日有余。
矜雅不知道该以哪种态度对待锲而不舍的独孤瑞,这才整天神思不属。
初茵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看完矜雅亲笔所描述的事情后,她放下手中的纸张,动作温柔地拉住矜雅的手,问道:“矜雅,我还没问你,你今年多大了?”
矜雅写到:十六岁。
初茵皱眉,“十六岁?那还小着呢!”
矜雅:不小了,族中好多和我同龄的姐妹,十三四岁就嫁人了,有些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只有我因为是个哑巴的缘故,年过十五了还没有人家愿意和我结亲。
初茵摸摸矜雅的小脑袋,“矜雅很漂亮,很可爱!你看,这不是有一位俊俏郎君向我们矜雅示好了吗?”
矜雅闻言羞赧不已,连忙写到:才没有呢!茵姬夫人,我自知口不能言,不配与他在一起!
初茵捧起矜雅的小脸,“你和我说实话矜雅,你对他有好感吗?”
据初茵所知,矜雅的哑疾并非天生如此,而是幼时生病意外所致,这并非是矜雅的错误。
矜雅闻声怔然,良久方才再次提笔道:我不配,他是长老之子,我只是一介孤女,又如何与他相称!
初茵摇头,“只要你二人两情相悦,你就可以和他在一起。现在重要的是你喜欢他吗?”
矜雅低头不语。
初茵搂着矜雅瘦弱的肩膀,让她倚靠在自己的肩头,“矜雅,你还年轻,不要畏惧尝试!既然你对他心生好感,而他也并不因为你口不能言而轻视你,反而一直对你苦苦追求,那么你为何不鼓足勇气,和他试一试呢?”
矜雅:我可以吗?我有这个资格吗?
初茵握住矜雅的手,给予她想要的支持和力量,“你当然可以!人活一世,所有的经历不过是一场体验,你当然可以选择你想要经历的人生。”
“战国乱世,据说仙门世家的族人平均年龄只有三十岁出头,那么一生也不过短短一万天,既然如此,为何还要留有遗憾?”
“你喜欢他,他心悦你,你们就可以彼此交往,尝试看看是否能够迈入婚姻的殿堂,或许他就是你的那个有缘人。”
“矜雅,不要害怕,勇敢地向前走。”
“或许前方就是你想要追寻的幸福……”
和初茵谈心以后,矜雅一反过去,第一次有勇气接住这份意外天降的姻缘。
三个月后,在族长耀阳仙君独孤承煊的首肯下,哑女矜雅正式嫁予三长老之子独孤瑞为妻,族中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婚事。
初茵把独孤承煊送给自己的一柄玉如意作为矜雅的陪嫁,为矜雅亲自添妆贺喜,并给这位用心照顾自己一年有余的侍女塞了不少的银钱,只希望矜雅能够与她的丈夫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与此同时,在初茵的恳求下,独孤承烨还特意给哑女矜雅多放了一个月的婚假。
然而初茵不知道的是,早在三长老的儿子独孤瑞冒出向哑女矜雅示爱的苗头后,独孤承烨就秘密调查了三长老一家。
拿到确切结果后,独孤承烨特意找兄长独孤承煊汇报了一番,“煊哥,根据我的调查,独孤瑞向哑女求亲,看起来似乎只是因为对哑女心生倾慕,背后并没有三长老的撺掇。”
独孤承煊同样这么认为,“毕竟那是三长老的亲儿子,如果只是为了套取你我兄弟二人后宅的消息,没必要牺牲他的亲儿子。这一次想必是你多虑了。”
独孤承烨则冷静客观道:“事关煊哥的安危,再怎么谨慎小心也不为过。”
独孤承煊拍拍弟弟的肩膀,“我对你向来放心!”
独孤承烨对煊哥的夸奖十分受用。
这件小插曲就这么毫无波澜地过去了。
独孤承煊也如同往常一般,只要待在家中,就会每每夜宿在后院的东厢房里。
这天清晨,独孤承煊如约赴会,与好友信之在一座小镇上齐聚饮酒。
帘外飞雪如絮,翩然飘落。
酒馆的包厢里,独孤承煊和轩辕信之围炉而坐,一起享用着烧酒和饭菜。
酒过三巡,二人不时闲聊些最近的趣事。
轩辕信之:“听说你们家最近又办了一场喜事?”
独孤承煊呷了一口酒,“嗯,三长老的儿子,我的一名族弟娶妻。”
轩辕信之挤眉弄眼道:“听说娶的是你那位茵姬夫人的侍女?”
独孤承煊轻啧一声,“轩辕一族连这些没用的情报都不放过?”
轩辕信之不好意思道:“是我弟弟谦之说的,你知道,他一向对独孤家颇为关注!不过那位三长老确认别无心思?”
独孤承煊放下酒杯,肯定道:“承烨查过了,不会有事。再说不过是一名侍女,就算那群长老暗中筹谋,又能翻得起什么风浪!”
“也对,”轩辕信之爽朗一笑,“有你弟弟在,是我多虑了!”
独孤承煊和信之碰了一杯,“多谢你的好心提醒!这份好意我收到了!”
轩辕信之连连摆手道:“哪有,是我又瞎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