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凡睡眠浅,席则转动锁芯的时候他就醒了。
“你怎么这个点回来了?”他迷迷瞪瞪地揉了揉眼,从枕头旁摸出眼镜,架到鼻梁上,扒着上铺的栏杆朝下望去。
“回来换身衣服。”席则不冷不淡地回,眼睛注视了手机几秒钟,甩到桌上,拉开旁边的衣柜,随便从里面翻出件黑色夹克。
滕凡最先注意到了他手中滴水的雨伞,“外面下雨了?”
“嗯。”
紧接着,滕凡就瞥到了他身上那件明显不合身的冲锋衣,语调诧异地扬了扬,“这是最近流行的穿搭吗?”
席则不光长得帅,衣品也好,特别会搭衣服和配饰,是行走的潮流风向标。
在俊男美女遍地的音乐大学里,他的穿搭比时尚周刊更具审美意味和参考价值。
“一姐姐怕我冻着,好心施舍给我的。”席则口吻敷衍,漫不经心地脱掉冲锋衣,随手搭在椅背上。
“什么施舍?”滕凡噗嗤一笑,调侃,“估计又是哪位系花班花特意蹲点,去雨中送温暖想追你吧?”
席则冷淡地勾了下唇,不置一词。
“不过这位姐姐很有本事,能让你收下外套。”滕凡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好奇地追问,“是不是天仙级别的大美女?”
席则脑中闪过应粟那张脸,唇角轻扯:“狐狸精级别。”
“哇!”滕凡激动地从床上滚下来,“那你可要小心了,没准专门来勾你魂的。”
席则眼神微妙地闪烁了下。
滕凡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没睡醒,那瞬间,席则站在光影切割的阴暗面里,眸底幽黯沉郁,像一潭看不到底的深渊。
也像外面的阴雨天,潮湿,晦涩,压抑。
看着不太像一个正常的活人。
他吓一大跳,凑近看的时候,席则已经恢复正常,他抬眼看他,眼神还是无波无澜的清冷。
“你昨晚又熬夜写曲了?”
果然是错觉。
滕凡成功被他带偏,抓了把乱糟糟的鸡窝头,“对啊,废了三十多张谱子,都不满意。”
席则安慰了一句:“别着急,慢慢来,才大一。”
滕凡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开始一股脑地和席则倾诉自己的创作心境还有瓶颈。
席则一边换衣服收拾自己,一边静静地听他说话。
外人眼中的滕凡有些孤僻,沉默寡言,为人呆板无趣。
其实他很话痨,倾诉欲强,但没人愿靠近他。
所以愿意听他说话的席则,成为了他心中唯一的朋友。
他不需要他给他任何反馈,只是想要一个倾听者。
十五分钟后。
滕凡话匣子准时合上,因为他知道,席则的耐心只有十五分钟。
席则也搭好了衣服和项链,最后戴上顶藏蓝色的字母棒球帽和黑色口罩。
帽檐下压,只露出一双疏离淡漠的眼睛和流畅锋利的下颌,以及右耳泛着金属光泽的耳钉。
滕凡吐完牙膏沫出来,敏感地察觉到:“你是不是有点感冒?嗓子好像哑了。”
席则懒倦地嗯了声,“昨晚受凉了。”
浴室里折腾了几个小时,衣服没干又坐在客厅吹了一夜的风,他没直接病倒就已经是钢铁体质了。
“你等会儿,我给你找找药。”
“不用,没大碍。”席则不喜欢别人的关心,他挎上斜肩包,“先去教室了,用给你占位吗?”
“啊?你一会儿不吃早饭吗?”
“不饿。”
“今天的乐理课,蒋聿和焦时嘉应该也会来。”滕凡笑着说,“他们不喜欢我,就不跟你坐一起了。”
“行。”
席则不多话,戴上头戴式耳机,拿起那把红色雨伞,走出寝室。
-
早八的课,席则提前了半小时到,教室还空无一人。
他一如既往地坐到了最后排的角落位置,从书包里翻出五线谱纸,听着耳机里的demo,写旋律。
他很享受一个人安静的时光,没有任何人打扰,与音乐相伴。
但这样的时光总是流淌的格外快。
纷乱的脚步声、嘈杂的聊天声、连片的哈欠声,慢慢挤进了他的世界,污染了他的音乐。
席则索性将只完成了一小节的简谱收起来。
刚想掏出手机看一眼,头上耳机被人摘掉,随后一个灰绿色身影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的位置,带着未消的怒意,企图用眼神‘干掉他’。
坐在最边上的焦时嘉,看热闹不嫌事大,吹了个口哨,问:“席神,你到底怎么惹着咱们傻白甜了?这二愣子自发跟你冷战了一周,都快把自己憋死了。”
“你行行好,赶紧哄他两句吧。”
席则对上蒋聿要吃掉他的眼神,意外地一挑眉:“你跟我冷战了?”
“……靠!”蒋聿立马炸毛,“我一周没在你面前晃,你都没发现?你真他么渣男啊!”
一旁的焦时嘉笑喷:“聿子,你这语气怎么像被始乱终弃的怨妇。”
“你别插话也别拱火啊。”蒋聿瞪他一眼,“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焦时嘉摊摊手,做出一副你们解决的样子。
蒋聿重新瞪向席则,“装什么酷?把口罩摘掉跟我讲话!”
席则掩唇咳嗽了声:“感冒了,怕传染。”
“怎么感冒了?”蒋聿立马问,“吃药没?”
席则终于忍不住,低笑出声:“小病,用不着吃药。”
蒋聿:“我看你丫的就是为了装酷。还嫌自己那张脸不够帅?”
“行了,”席则打断他,“说说吧,对我憋了什么火。”
“你少装傻。”蒋聿又怒又委屈地看他,“那天在桥上,想起来没?”
焦时嘉耳朵贼尖,“什么桥上?你们背着我做什么事了?”
蒋聿:“滚一边去。”
席则作恍然大悟状:“你是说那个美女姐姐?”
焦时嘉一嗓子嚎破天花板:“什么美女?什么姐姐?!”
教室已经陆陆续续坐满人,所有人都被他这惊天一嗓,震得回头看过来。
蒋聿:“……”
席则:“……”
焦时嘉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了,尴尬地摸摸头。
蒋聿气得摔他身上一本书,“你能不能别这么丢人!”
“我不是太震惊了吗?席神嘴里什么时候出现过女人?你们快跟我讲讲,到底什么事啊?是不是你们飙车我没去那次?”
蒋聿又将战火引向席则,没好气道:“你问他。”
席则手肘撑额,左手漫不经心地转着根钢笔玩,敷衍道:“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他跟我打了个赌,赌输了。对了,”他戏谑地向蒋聿摊开掌心,“你是不是该把兰博基尼上供给我了。”
“什么赌,玩这么大?连他最心爱的兰博基尼都赌出去了。”焦时嘉三连震惊。
蒋聿一提这茬,气得横眉竖目:“是他不讲武德,言而无信,横插一杠,横刀夺爱!”
焦时嘉捂住嘴:“……”
身后传来一道脚步声,起初谁都没注意到,直到那人将一板药片放到席则桌上,三人才投去一眼。
看清来人的时候,焦时嘉和蒋聿立刻统一战线,鄙夷地讽刺一句:“走路也没声,装鬼呀?”
席则合起书,给了蒋聿脑袋一巴掌,冷声道:“好好说话。”
蒋聿憋屈地看了眼他递过来的药片,嘟囔:“就会装好心。”
席则脸沉下来,不再理会他,抬头对滕凡说:“谢谢。”
滕凡摇摇头:“不客气,你记得吃。”
说完,他就径直走向了第一排,全程看都没看蒋聿和焦时嘉一眼。
蒋聿一下急了:“操,他这什么态度?”
席则面无表情道:“就你们对人家那态度,指着他给你们好脸色?”
“你怎么老是护着他?”蒋聿新怒旧怨一起爆发,“他长的就一副小白脸样,成天蔫头耷脑的,除了会抱大腿,往你跟前凑,想沾你光外,还会干什么?”
“蒋聿。”席则眼神沉着,“我有什么光,值得他沾?”
“行,您大神不屑睁眼看世界,我不跟您争。”蒋聿不想跟他因为滕凡吵架,抓起他桌上那板药片,嗤之以鼻道,“我看看这是什么药?一会儿给你买一箱。嘁,稀罕他这玩意儿。”
焦时嘉扶额:“……”
席则转过头,骂了声傻逼。
-
中午食堂吃饭的时候,蒋聿和焦时嘉交代了‘美女姐姐’始末。
焦时嘉震惊地连啃了一盘鸡翅。
然后忍不住问对面那个云淡风轻的人,“所以呢?你把姐姐抱上车去哪了?”
蒋聿也竖起了耳朵。
其实一周他早就消化掉情绪了,姐姐固然漂亮诱人,但席则是他兄弟,他要真看上谁,自己不可能跟他抢,何况他也抢不过。
他生气是气那天,席则戏耍他,去他爷的对年龄大的不感兴趣!
平时装得高冷禁欲、不近女色的小男菩萨样,不还是没抵住女妖精的诱惑?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送她回家了。”席则懒洋洋地拿起一听可乐,咬住吸管。
“回家之后呢?”蒋聿追问。
席则挑眉笑,“你说呢?”
“操!”蒋聿猛地一拍桌子,“你破了?”
纯情Boy焦时嘉激动道:“破什么?破例?破戒?”
蒋聿压低声音,咬牙:“破—处。”
焦时嘉一口鸡翅骨差点咽嘴里:“……”
席则面不改色心不跳,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焦时嘉吐掉骨头,深吸一口气,弱弱问:“所以你现在是……男人了?”
“……”席则懒得再听他们这些没营养的小学生对话,抓起餐盘,“两位小朋友,慢用。”
人走远后,坐在原地的蒋聿和焦时嘉还一脸玄幻。
焦时嘉管教严,高中勒令不让早恋,到现在都没跟女生牵过手。
蒋聿玩心重,女朋友交过很多,但一直没越底线。
席则更别说了,一只母苍蝇都很难近他身。
万万没想到,他们三个中,最早偷尝禁果的是——
年纪最小,最性冷淡,最恨不得献身给音乐的——席则。
焦时嘉:“他最近一周都没来排练室,是不是……夜夜笙歌呀?”
蒋聿:“怪不得,他今天看起来那么、肾虚。还他妈病了,玩的够野。”
焦时嘉长长叹息一声,有种偶像跌落神坛的幻灭感:“席神之前都在立人设吗?”
蒋聿拍拍他的肩:“你以后崇拜他不如崇拜我,至少我表里如一。”
“……滚,我死不脱粉。”焦时嘉头疼地站起来,一脸忧心地絮絮叨叨。
蒋聿端起餐盘凑近他,“你嘀咕什么呢?”
焦时嘉不甘示弱地瞅他一眼,“你给他买了一箱药,我去给他买箱安全套。”
“…………”
-
下午四点钟,城北一家咖啡店。
门口挂着的风铃被风吹得响起。
周璨下意识回头。
灰色的雨雾中,玻璃窗外,一个身穿卡其色长款风衣的女人收伞走了进来。
她的出现让咖啡店突兀地亮了起来,店里顾客不由自主回头看了她几眼。
周璨冲她扬了扬手,吩咐服务员可以上另一杯香草拿铁了。
应粟将雨伞放到门口的铁桶里,双手插兜走过来,坐到周璨对面,“东西带来了吗?”
“小姐,您的香草拿铁。”服务员将咖啡端上来。
“谢谢。”
周璨从托特包里翻出一个U盘,推给她,“这是昨晚那个时间段的监控录像原件。”
“电脑。”
周璨又从包里拿出笔电,给她插入U盘,将屏幕扭过去。
画面影像很清晰,从那四个珠光宝气的富婆搭讪席则,到‘逼’他喝酒,再到趁着男孩喝醉时,将手摸向他的裤子……
后面酒吧灯光变幻,画面陷入昏暗,那双手到底有没有伸进去,应粟看不清楚。
她一把合上电脑,眸色闪过周璨从未见过的寒芒,还带着几分狠戾,与……那个人如出一辙。
“这四个女人身份我都查出来了,几个上市公司老总的太太。”周璨鄙夷地冷哼了声,“挺爱玩小男孩儿的,但之前屁股都擦得很干净。”
应粟嗯了声,音调生冷如刃,“找技术人员处理一下,把席则模糊掉,视频备份发给她们老公吧。”
“……这样会不会闹大?她们要是狗急跳墙报复怎么办?”
应粟冷笑:“那就警察局见。”
“行,我去料理。”周璨收起笔电和u盘,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姐,你是在为席则出气吗?”
应粟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换作店里任何一个人,我都不会让他平白受欺负。”
周璨又看了她几秒,不再多问,谈及正事,“我们经常合作的那个香港私人酒庄,这周要举办一场为期一周的品酒会,特意给我们发了邀请函,顺便签下下个季度的购酒协议。如果你不想去的话,我排一下时间。”
应粟正在低头看手机,查看消息,指尖不小心点进了席则的朋友圈。
很意外,他朋友圈非常丰富,而且没有设置查看范围。
但一眼扫过去,几乎都是歌曲链接分享,还有五花八门的乐队专辑推送。
她懒得往下翻,视线停留在五分钟前,他最新发的一条动态。
两张照片。
一张是木黄色的课桌,上面摆着几本翻开的乐理相关书籍,书的旁边是一板感冒灵,只占右下角一丁点位置,似乎是无意入境的。
另一张是他罕见的自拍。
从下往上非常死亡的角度,戴着帽子和口罩,下巴微敛,只露出一双冷淡又恹恹的眼睛。
他应该是举起手机随手一拍的,但这种构图也能看出少年立体的五官轮廓。
文案照旧分享的歌曲链接。
是首日文歌,括号里有中文翻译——
《念你成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