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自“山神庙”离开,原想先找一处客舍住宿,奈何今日这“山神现世”的动静实在太大,且不说新县本地的百姓就连周边县的也有人慕名而来,稍有些排面的旅店早早就被占下。如此,“临渴掘井”的三人现如今就是想找个体面些的摊子也难了。
坐在石阶上的新秋‘恶狠狠’地撕下一角胡饼:“公子,新县百姓难道都失了魂吗?这样浅显的骗术竟无人提出质疑?当真是没得救了。”身旁的明絮倒是淡定不少,轻笑道:“公子,你可瞧见新秋头上冒的火?新秋,快快护好,可别灭了。万一今晚寻不到栖身的店家,也还能靠着这火取取暖。”
“明絮,找打!”新秋作势就要将手上的胡饼丢向明絮,明絮乐得开怀,欣然受用。新秋哑然语塞,低头盯着自己手上的仅剩的两粒芝麻,霎时间觉得心有千钧重。
明絮见新秋呆头呆脑的样子无奈摇摇头,重新向店家买了胡饼、要来热汤递到新秋手边:“呐,我又不是什么恃强凌弱的山匪强盗,看你哭唧唧的可怜样子,一会儿让路人看着,倒像是我欺负了你。”新秋向来心大,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而且还是明絮亲自给的,简直满意的不得了。
明絮哭笑不得,回首看见杜明堂魂飞天外的模样,开口询问道;“公子,许多百姓惨遭坑骗,是否要提前上任以官府身份清查‘山神庙’?”
一直沉默不语的杜南堂言道:“计划不变。另外,既然大小旅店已满那便寻几户民宿,齐整干净便可。”
次日,杜南堂决定先去“山神娘娘”第一次祈雨的地方瞧瞧。
据昨夜宿止处夫人所述:那“山神娘娘”是一年前新县大旱时,听到了百姓祷告,于心不忍方现身于山中。成功后百姓更是将其奉为神灵,家家户户上香供奉,三岁小儿叩首求福,说句大不敬的话,便是陛下亲临怕也不及“山神娘娘”一半的人气。
“啾-啾-啾-”
也不知是哪只贪吃的鸟儿将一颗香樟树的种子遗留在这山谷之中,积年累月生根发芽。“朝不保夕”的香樟有朝一日竟也成为了一窝幼鸟的庇护之所。
杜南堂三人漫步走在山谷内部。蓦地,杜南堂注意到周围的山体似有焦黑,不确定地向前,发现不止是颜色有异,多处人为造成的划痕也证实了这里曾经有过激烈地争斗。令杜南堂惊喜的是,在不起眼的角落竟然还嵌有一片破碎的甲胄碎片。
“入口窄,腹地阔,两边高,中部低。”杜南堂对着这特殊的地势,喃喃道:“这个山谷地处两山之间,地势低洼,入口处狭窄,谷内一块平地,就像个葫芦。这不就是热力环流吗?”
杜南堂此时只想给高中地理老师敬上三柱香,在大喊三声“你是我的神”。新秋和明絮对视一眼,发现对方也是听的云里雾里,不过两人虽不大懂但知道公子很厉害就是了。
杜南堂想起当日祭拜的情形,加之今日的山谷“调研”,非常确定这个“山神娘娘”只是一个“吉祥物”,百姓也只是被这一场雨哄住了,幕后推手另有其人。
“新秋、明絮,我们明日便去府衙。现在,分开行事。明絮,你去附近村庄找找村里的村民问一问‘山神娘娘’一年前祈雨时是什么情形?到今日为止求过几次雨?又有什么人在场?这么大的工程不可能无人察觉。新秋,你去山神庙,不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出声以免打草惊蛇。今日申时,于山神庙会合。”
新秋、明絮:“是。”
“公子,我找了最近两个村的村民和里正,这两个村都是近2年才刚搬迁至此的。据村民所述,山神娘娘求雨不过一次。求雨之时,他们没有在场;尚未特别异常之处,不过我看两个村都辟了屋子专门存放硫磺,那东西刺鼻的很,便也问了问。村民说五年前开始便有外乡人来收购过硫磺,知道村子搬迁,这些外地商人还专门找到他们继续收购,村里人看对方诚意十足,给的价钱也合适,便想长期合作,约定一年一收,每次完成收购后他们便离开了。”
“硫磺可收,火药何来?私藏火药触犯律法,胆大包天敢触犯律法,又能欺上瞒下打通各级官员。能耐是真不小。”杜南堂面色薄凉,语气森冷却难掩心中跃跃欲试的兴奋,看得新秋实在发怵。
新秋一把抱住明絮的胳膊,就像是看见了菩萨真人,这般热情倒让明絮有些“受宠若惊”。
“公子,山神庙正殿和偏殿均向香客开放,唯独后殿暂时关闭,庙内小童解释是因后殿房梁有损仍在修整。”新秋半倚在明絮肩膀,回忆着山神庙探查的结果,“今日庙内主事也不在,不知去了何处。”
杜南堂听完两人的结果,心里也有了盘算,舒展手臂,对两人说道:“今夜养足精神,明日还有一场硬仗。”
正当杜明堂遣明絮前去叩府衙大门之时,刚走上前,便有一青年男子笑迎杜南堂三人,像是“恭候多时”。杜南堂脱口便是:“潇潇肃肃、爽朗清举。”来人顿时一愣,迅速反应过来,扬唇道:“承蒙县令赞誉,不过嵇康之风流桀骜岂是鄙人可攀?下官姓安名绥字明彰,如今正是新县县丞。任命早已下达至新县县内,只等着县令。其他新县同僚也已到达议事堂,都等着给县令大人接风洗尘。”
杜南堂没有立即回话,只是细细打量。刚才距离尚远,没能看得清楚,这时才注意到,安明彰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身高六尺,鹤立鸡群,面如红玉,眉清目朗,身姿挺拔。头戴儒巾,身穿绣有松、竹。梅纹样的天青色襕衫,配上腰间那块光泽柔和的软玉,当真是清雅之至。虽是文人装扮却能读出几分英气,相得益彰,当真是惨绿少年。衣如其人,杜南堂大致对这位县丞有了了解,正色道:“还请安县丞带路。”
新县规模不大,不必繁华之地的县衙,便是破败一些也情有可原。但三人自正门而入,穿过一堂、二堂直至议事堂,竟无一处有损,石阶绵延,青阶绵延。杜南堂深觉整个府衙透着简约而不简单的气息,严肃却又不失活泼,雅致又不失沉稳,他有一种直觉,这是安明彰的手笔。
“下官见过杜县令。”初入议事堂,加之杜南堂三人屋内也不过六人。安绥自觉承担起介绍的任务,自西向东分别是县主簿林昱,县尉陈识。
林昱面容周正,刚刚三十的年纪,满身书卷气,身高五尺五寸,也是这屋里唯一一个着官服的;陈识年逾三十,在这群人中年岁最长,身形削瘦,鬓边已有几丝白发,略高于林昱,一身褐色圆领长袍尽显内敛。
县丞安绥从八品,掌佐理县事,监督群吏;县主簿林昱(字熠卓)从九品,掌置簿、掌本县官物出纳、注销簿书。县尉陈识(字知聿)从九品,掌部辖弓手、兵士巡警,捕盗解送县狱,维持治安。
“我初来乍到,今后还需诸位费心。新县日后如何全在你我,戮力同心方可长久繁盛。”杜南堂叉手回礼,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是希望和平共处的,新县好坏直接关系咱们所有人的身家,你们要是不想好,那咱们就谁都别过了。
“我等早有耳闻,杜县令一次中榜,家学渊源。能遭此良主者,予之幸也。”陈识率先开口,杜南堂腹诽:一只老狐狸。
“缪赞了。”杜南堂自然不会将这么明显是恭维他的话当成事实。寒暄过后,安绥似是察觉杜南堂的心情不太妙:“今日杜县令走马上任,想必还有许多俗务需要处理。不如我等先行退下,待午饭过后再来汇报。”此话正合杜南堂心意,待安绥等人离去,杜南堂坐在事先备好的卧房,再一次对安绥刮目相看,杜南堂甚至都要觉得安绥是通晓读心术了,小到桌面茶具,大到家具摆设,说不出一点不满意。便是新秋和明絮的住处都是极为妥帖。
午饭过后,重回议事堂。
一个区域人口是最重要的,所以林昱首先说明了新县当前的人员情况:“新县隶属渝州,多山地。县内一千五百余户,共六千余人,成年男子占五成,约三千人,老弱妇孺另占五成。百姓倒也本分,近些年鲜少有流民,算得上稳定。”
杜南堂在接受任命后提前也做了些了解,林昱所言和自己知道的有□□成相符。只听得林昱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艰难开口道:“新县人力看似充足,但实际上每年税务却是一大难题。”税务问题由来已久,杜南堂知道这事绝非一人一县之力可以改变。
杜南堂由此切入,主动询问起关于山神娘娘的事;“百姓离不开土地。我刚到新县便听闻县里有一位神通广大,可呼风唤雨的山神娘娘,不知三位知晓多少?”
安绥、林昱、陈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安绥开口:“不瞒大人,下官一直在追查此事。但此人深得百姓信任,又极少露面,迄今为止也不过三次,半年前陈县尉曾派人乔装抓捕,可惜无功而返。当时李县令尚在任上,得知抓捕之时险些引起百姓骚乱,便再也不肯继续,只吩咐我等暗查此事。”
“我向来是不信什么鬼神的,此人自称可祈雨,百姓也信了。若要避免百姓骚动得先戳穿这弥天大谎,还得是当着百姓的面才最有效。”杜南堂听完安绥的说法,倒也没有认为他们是在推诿责任。杜南堂是知道那位李县令的,年纪大了,只想安稳度日,一点刺激受不得。
安绥:“如今县令既有意深究,那下官便将相关卷宗整理好后呈于案上,若能将其了结也是功绩一件。”
“嗯。今日且到此,你们先去整理这桩案子,将这扎手的刺拔出以后,咱们再细细商定其他章程。”多日走访让杜南堂意识到:若不把百姓的心拉回来,之后的政令都毫无公信力可言。看安绥三人的态度,他们对这“山神娘娘”也是深恶痛绝。而且信任、默契都是在不断的合作中产生的,杜南堂刚上任,有这件事做引子,往后也会好做得多。
月上柳梢头,新秋铺着床铺的功夫嘴都没闲着:“公子,今天可还顺利?我和明絮瞧着他们挺恭敬的呢。”
明絮端来温水给杜南堂净面,水扑到脸上的瞬间,杜南堂好像都轻松了不少:“一个比一个有心思。我的家世、殿试名次还有我的喜好人家都打听的一清二楚,人还没到就先把我摸了一个彻彻底底。你说,是好还是不好?”
杜南堂玩味一笑故意逗弄新秋,新秋大张着嘴:“啊?”片刻都没再说出一句话,杜南堂促狭地瞧着新秋的样子,真想捏一下他的脸:“我想就在咱们初到新县的那天,他们其实就知晓了。之后山神庙的事估计也没能瞒过他们。要不然怎么会那么巧,就在明絮前去敲门的时候,安绥正好出来呢?而且,很明显,安绥是那只领头的羊。说话做事处处体贴周到,就是不知道这是不是准备上演一出‘温水煮青蛙’呢?还是当真表里如一?”
明絮、新秋:“公子,安置吧!”
杜明堂:“安绥,我很期待你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