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晚晚和陌苏皆为一惊,两人赶紧掀开车帘向外一瞧,却见两列手按长剑的官兵,正踏着队列的步伐,一脸严肃,整装待发地小跑着从皇宫方向奔了过来。
似是有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将要在今夜爆发。
看他们所要奔往的方向,是统领府!
这个节骨眼上,再回府,无异于自投罗网。
幸好这辆马车停靠在济世堂外树荫的隐蔽处,夜半时分,不仔细去瞧也看不真切。陌苏和项晚晚就趁此时,请了济世堂内的老大夫一起,奔往翠微巷。
这一路,老大夫又仔细问了易长行的伤势,项晚晚一一详尽回答,毫无半分扭捏之态。这倒是引起坐在一旁陌苏的好奇,他不由得刮目相看,称赞道:“晚晚姑娘真是德才兼备,女中豪杰。不仅在危难之时搭救了我们大邺的伤兵,还能细细观察出此人的伤情。”
项晚晚讪笑一声,叹道:“我半年前才从别处来到这里,一路上看了太多的伤兵和落难的老人妇孺,也曾帮忙救助过一些路人,虽男女之别,但在这乱世,也顾不得分毫了。”
“晚晚姑娘是有大智慧的女子,”陌苏不住地点头称赞,他的口中温和不减,却将话锋一转,问道,“晚晚姑娘是从哪里过来的?”
项晚晚坦然一笑,道:“采石镇。”
陌苏恍然大悟,道:“那是要过来的,采石镇在半年前就已驻扎咱们大邺兵马万余,听说,有好些当地的百姓都已外迁了。”
“正是。”
“不过,我听晚晚姑娘的口音,似乎没有采石片儿的味道呢!”
项晚晚忽而后知后觉地发现,虽然这个陌苏看上去温和谦朗,可他几番问话,倒是把自己的底儿都要挖出来了。
不过,项晚晚能理解他,在这个乱世,凭空出现个救助伤兵的姑娘,多一些盘问,总是好的。
但她也深知,在这个乱世,如果有些事情说得太过详尽,恐怕于自己也不利。
更何况,她是从卫国云州城过来的,若是如实说了,恐怕,这个禁军大统领的表侄,会对自己更加警惕几分。
于是,项晚晚半是遮掩,半是坦诚道:“我是从汉阳那边一路过来的。”
“哦!”这么一说,陌苏心下一片明朗:“从汉阳那边过来的啊!那这一路可谓着实艰难了。拜北燕兵马所赐,好些个城镇都已空了。”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达了翠微巷。由于这里靠近城门边儿,住家极少,也没有医馆。万籁俱寂的深夜,似乎没有人存活的气息。
项晚晚跳下马车,便极速领着陌苏和大夫奔往小屋。
谢天谢地,小屋一切安然无恙。
不过,易长行似乎没有清醒过,他依然保持着项晚晚临走前的姿势。待项晚晚将灯烛点燃后,大夫便将随身带来的药箱放在一旁的桌案上,准备开始问诊。
只是,唯有陌苏一人怔在了一旁,一双本是温和的眉眼中,竟是盛满了惊恐。他那只拿着折扇的手紧紧地握着,森白的骨节有着嶙峋的山石之感。
项晚晚暗暗地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方才有些忧心忡忡地问:“陌公子,怎么了?莫非这人是假冒的?”
陌苏怔愣的眸光一顿,这才干笑了两声,道:“我虽在禁军里做事,却从未上过战场,不知战场的险恶是几分。现如今看这易长行的伤势,着实有些惊到了。”
项晚晚将小方凳放到床边,大夫开始为易长行诊脉。
项晚晚回身正准备倒了点凉水给大夫和陌苏润润喉,谁知,陌苏却对项晚晚拱手一礼,道:“晚晚姑娘,既然我已经见过易长行,也明确证实了他的身份,现在,我得赶紧回去了。”
项晚晚知道统领府里有难,陌苏如此心焦也是能想象得到。于是,她点了点头,说:“那明儿早上葛大人若是带了兵将前来,我该如何应对呢?”
“莫急。明儿早上我再过来一趟,到时候我带了户部的人一起,当着葛大人的面,给易长行证明身份。以此,也免去姑娘会面临的麻烦。”
“有劳陌公子了。”项晚晚回礼道。
陌苏从袖袋里摸出一枚银锭子递给项晚晚道:“这是易长行的看诊费用。”
项晚晚倒吸了一口凉气,自离开云州城后,她还从没见过这么大一笔钱。一时间,她有点儿不大敢接:“用不了这么多吧!”
陌苏笑了笑,将银锭子塞进项晚晚的手心里,道:“若是有多出来的部分,就作为姑娘你的酬劳。”
虽这一切,都合着项晚晚的初衷,可真接受了这枚银锭子,她忽而有些沮丧了起来。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竟是落得这般田地了?
若是一年前,爹娘还在的时候,帮助一些个弱者伤者,那是常有的事儿,生活还不至于落魄到这种地步。
陌苏走到床榻边,看着拧眉深思的大夫,他温声问道:“大夫,他的情况如何?”
“脉象极虚,气血凝滞,情况不大好。”大夫停下手中的搭脉,开始在药箱里翻找了起来:“最近伤兵特别多,幸亏老夫带的东西齐全。”
陌苏谨慎地问:“会有性命之忧吗?”
“不知道了,”大夫从药箱子里取出一副手套,“气血凝滞的地方有点儿不大确定,我先检查一番。可能要耽搁一会儿。”
陌苏看了看天色,对项晚晚说:“不论大夫等会儿要你买什么,你都挑品质最佳的去买。若是用药,也要用最好的药。如果这银两不够,明儿我再拿一些来。”
不待项晚晚回答,大夫却哼了一声:“就怕这人伤势太重,所有药都不顶用了。哎,先让我看看吧!”
这话一说,本是一脸凝重的陌苏,忽地闪过一瞬的释然。这一不易察觉的细节,竟是落入了项晚晚的眼中。她这么一琢磨,又摸了摸手中渐渐温热的银锭子,便了然一切。
她忙道:“如果这个易长行真的无法救治,一切也都是他的命数。陌公子,到时候这笔费用,我会如数归还。”
陌苏依然口中含着稳重谦和的微笑,对项晚晚,道:“无妨。这银两既是给了姑娘,岂有再拿回来的道理?好了,我先赶紧回去了。若是有什么,明儿早上咱们再商议。”
“好,就劳烦陌公子了。”
陌苏连连摆手,转而又道:“我还有事儿要劳烦姑娘的。”
“什么事?”
“若是等会儿易长行醒过来,还要麻烦晚晚姑娘,跟他说一下我家府中发生的情况。”
“这是必须的,陌公子请放心。”
陌苏笑得一派谦和,又道:“也可以跟易长行说一下我表叔被莫名扣押在宫中的情形,他若是细细问起,就说,是陌某随同姑娘一起来这里看他的。”
“好。”项晚晚点了点头,道:“我会如实对他说的。”
项晚晚站在门边目送着陌苏的离开,她总觉得刚见到陌苏时,他那一派不疾不徐的稳重已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隐忍之中,偶尔萌发的一股子慌乱。
或许,是统领府中出事,他自己本就心不在焉吧?
“姑娘!”门内突然传来老大夫的声音。
项晚晚赶紧奔将了过去:“大夫,怎么了?”
“你帮我搭把手,把这人身上的衣衫脱下来。”
项晚晚大震,先前那个毫无扭捏的模样顿时消失全无,她开始凌乱了起来:“啊?我……”
老大夫瞥了她一眼,他手中的张罗不停,抱怨道:“你什么你?刚才你不是还跟陌少爷说,来金陵城的这一路帮忙救治过许多伤患吗?”
“那……那只是帮其他大夫搭把手,在一些胳膊腿儿的地方帮忙上点药……”项晚晚崩溃道。
“现在情况紧急,别杵在那儿了!”老大夫口中的言辞凛冽,并冷哼了一声:“原先我们济世堂里还有两个医女的,就连皇宫里的太医局都给医女留有几个位置。若是真遇到什么需要帮忙救治的,还能顾得上什么?”
项晚晚只好扭扭捏捏地将房门关上,又把灯烛移到床榻旁,好磨蹭点时间。
她的这些个动作,是躲不过老大夫的法眼的,他抬也不抬头,便对项晚晚,说:“你别再耽搁了,这人的衣衫和亵裤上的丝带结被血渍黏糊住了,脱不下来。”
项晚晚尴尬道:“他……不是就上身有伤吗?”
“腰际旁边有个血口子,这是利器所伤,等会儿要处理。但我从脉象来看,似乎腿脚之处,也有气血凝滞,不知是出了什么状况,得仔细看看。”
说到这个份儿上,项晚晚再也扭捏不得。她只好低垂了眉眼,尽量不去瞧一些不该看的去处。
老大夫负责解带,项晚晚帮忙打下手,真当他俩把易长行身上的衣物都退下后,项晚晚再怎样羞红的双颊,都已是变得惨白了。
易长行的双腿有着大大小小的刀痕,结痂和血痕遍布。在老大夫从上到下的触诊中,他惊讶地发现,易长行的腿骨中,竟然有三处错位,两处断裂。
项晚晚震惊道:“错位?!断裂?!那该怎么办啊?那他以后还能走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