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穿着皮裙,虎琮明显更乐意以老虎的模样在森林里藏匿捕猎。
没说几句话,他复又变成老虎,皮裙不再由他叼着,而是交由岑云歌保管。
“嗯哼哼。”金虎回过头和岑云歌打了个招呼,紧接着摆摆脑袋,从容自在地往前走。
岑云歌明白这是在示意让他跟上。于是他放轻动作,跟在虎琮身后。
森林里的味道很是杂乱,老虎形态的嗅觉比两脚兽形态灵敏许多,虎琮鼻子翕张,各种各样的气味混同庞大的信息涌了上来。大概因为这片区域靠近禁区,虎琮没有从空气中嗅到大型食肉动物的味道,因此这里的食草动物比其他地区来得更为繁多。
也许这里可以作为新的捕猎地点。虎琮思忖。
森林已经许久不下雨。没有雨水,原先的植物会日趋干枯直至死亡,新的植物亦不会不会抽芽成长,没有植物,食草动物会离开这片森林寻找食物,选择留下的食草动物也会因为食物的不足和捕猎数量逐渐减少。而部落也会因食物的稀缺陷入困境。
昨天能猎到大象已经算幸运,至少未来的三天不会为填报肚子发愁。
虎琮不止一次偷听到负责采集的亚兽人文和部落长以及老祭司讨论如何应对这个漫长的荒季。
岑云歌拉住走神的虎琮:“屎。”
他言简意赅地说,虎琮却有些震惊,下意识觉得这样一个肮脏的字不应该从岑云歌的口中说出。
但虎琮还是低头闻了闻。是野猪的味道。
一抬头,岑云歌一言难尽地盯着他。
显然,就如虎琮想不到岑云歌会说出“屎”,岑云歌也想不到虎琮会探头去用鼻子嗅闻。
“嗷呜嗷呜。”虎琮急着解释自己不是想去吃野猪的屎。
“嗯嗯嗯。”听不懂的岑云歌胡乱点头。
心急火燎的虎琮凑过来,意欲用脑袋拱拱岑云歌,口中发出带有撒娇意味的“嗷”声,岑云歌见虎琮向自己逼近,平静无波的眼神慌乱一息,匆匆后撤一步。
“咳咳,绝不是我嫌弃你。”岑云歌欲盖弥彰。
虎琮不满意地怒吼。
虎啸霎时贯穿整个森林,岑云歌身处其中切身感受到了空气的震颤。岑云歌尚且胆战心惊,更遑论少见大型食肉动物的森林。森林里时有时无的悉悉索索声此刻同时齐发,成为了灌木丛难得的默契,或大或小的动物纷纷奔走,翎寻蔽身之所。
岑云歌背后的灌木丛抖得尤为厉害,想让对峙的一人一兽忽视都困难。
几乎是下一刻,虎琮闻出了灌木丛里隐藏的是何物,但为时已晚,那灌木丛里的东西一跃而起,鬃毛乱飞,獠牙一亮,直直地冲岑云歌撞过来。竟是一头吓疯了的野猪。许是因为粪便浓郁的味道,虎琮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这只野猪的存在,这才叫野猪得了发疯的机会。
岑云歌一惊,反应极快地侧过身,勉强避过野猪的攻击。不承想野猪的獠牙勾住了他的皮裙,带着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虎琮一面急切地扑上去,一面吼叫,意图用吼叫声恐吓野猪停下。谁知在他的恐吓下,吓疯了的野猪更是不要命地疯跑。
这比骑虎还要命。
野猪连拖带拽,眼前的景色宛如等不及结尾的电影,一幕幕急遽重叠前进,岑云歌按下跳到喉咙口的心脏,伸手去拉扯被勾住的皮裙,试图救下自己。
幸而在岑云歌体力不支前,皮裙不堪重负,“撕拉”一声,獠牙穿过的地方豁了个口子,岑云歌被惯性猛地摔在了地上,滚了几圈。
原先担忧误伤到岑云歌的老虎见状立马扑了上去,咬住野猪的脖子。
老虎又咬又啃,厚实的爪子拍在不甘认命的野猪脊背上。虎琮用了十成十的力,野猪哼哧哼哧叫了几声之后就翻倒在地上,两眼幽怨地盯着半空,清晰地感受着鲜血从脖子淌出,生命漂浮在鲜血之上渐渐逝去。
滚落下来的岑云歌没有精力留意虎琮那边的状况,他拽着高开叉的皮裙努力爬起来,然而他一动,左腿就传来钻心的疼痛。
脚踝扭了或者小腿骨折了。
岑云歌希冀是前者,疼痛却告诉他更有可能是后者。
除却骨折,他的大腿遍布细长的划伤,其中一些不住渗出鲜血,不致命,但疼痛叠加起来也不很好受。
“这是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岑云歌的腿边趴伏着一只奇怪的生物,外形颇像小黄人,浑身的黑色宛如夜晚,独眼,长着毛绒绒的毛发。如果岑云歌敏锐些,便会发觉周遭的阴影过多了,比树木和灌木丛加起来的总数还多上许多。小夜人贴着岑云歌的大腿,舌头舔舐过伤口,将血珠一一喝下,喝得迷醉,仿佛岑云歌的血液是天上独有的琼浆玉液。
岑云歌一阵恶寒,一把抱起小夜人:“变态。”
小夜人在他怀里不算老实,扭着身子想摆脱控制。
“唧唧。”察觉挣脱不得,小夜人老实下来,发出一串鸟叫,讨好地蹭蹭岑云歌的手。
“你是什么东西?”岑云歌隐隐觉得这小东西不对劲,既惧怕着自己,又渴望着自己。
“唧唧?”小夜人歪了歪头,表示听不懂兽人语,硕大的眼睛眨眨,努力使自己看起来无辜无害。
牙下的野猪终于流干鲜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虎琮拖着野猪渐渐变凉的躯体走到岑云歌的面前。
他一打眼就看见了岑云歌的伤痕。
“嗷?”虎琮拱拱岑云歌的脑袋,继而变成人形。
“还好吗?”
岑云歌忍着疼痛:“骨折了。”
虎琮脸色一变,面上浮现自责的神情。他见到过无数因为骨头长歪而成了废人的兽人,于兽人而言,一次骨折就是魔咒,轻易能断送英勇生涯的魔咒。值得庆幸的是岑云歌是亚兽人。
“你见过这东西吗?”岑云歌想举起来小夜人给虎琮瞧,哪知手中的小夜人不知什么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
来去无踪的吊诡生物。他暗骂一声。
没了实物,岑云歌只能给虎琮比划。
“一只眼的,长毛的,”虎琮摇首,“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动物,或者祭司爷爷会知道。”
岑云歌记得虎琮极其崇拜的祭司爷爷。他在这个世界甫刚睁眼,老祭司就压下他强灌下难喝的汤药。汤药的材料他只听了第一个就不敢再听下去。他怕听全了,忍不住把整个胃吐出来。
虎琮偷觑岑云歌苍白的神情,问:“要准备回去了吗。”
岑云歌:“等一下,先处理下我的伤口。”
提到岑云歌的伤口,虎琮俊朗的眉眼凸显出自责与愧疚:“对不起,是我没注意,才叫那野猪攻击了你。”
岑云歌也没动过归咎于虎琮的念头,真算起来这趟是他要来的,虎琮也是他喊来的,要怪也只能怪到他头上。
“不怪你。”岑云歌说。
后来岑云歌说过数不胜数的“不怪你”,他往往将这三个字眼咬得那么轻描淡写,说这三个字时的神色也是那么轻松写意,仿佛当真不把发生的一切放在心上,宽宏大量到了一定程度就是一种漠视,就是一种毫不在意。后来的虎琮常常想起这一日,因为这日是端倪,是伊始,犹如一件衣裳最先绽开的线。
眼下的虎琮尚没有察觉到掩藏在这短短的三个字之下的究竟是什么,他只为岑云歌的原宥越发羞愧:“你做我的亚兽吧,我养你一辈子。”
岑云歌:“?”
岑云歌:“你什么?”
虎琮:“我养你一辈子。”
仅仅在兽人世界生活了三天的岑云歌理解不了本土兽人们的脑回路。他以为是他学艺不精,没完全学会兽人世界的语言,换言之,他听不懂,但他大受震撼。
他呆若木鸡地盯着虎琮,少顷,移开目光:“能帮我找些韧性好、可以打结的野草和两根木棍吗,木棍不用太长,但也不能太短。”
成年前虎琮经常帮亚父做手工,自是清楚岑云歌要的草长什么样子。可岑云歌后头的要求让虎琮犯了糊涂,他不懂不用太长,不能太短的木棍到底多长,于是他找来一根根较长的木棍给岑云歌看,问岑云歌是不是他要求的木棍。
虎琮第十四次折返,终于找齐了满足岑云歌要求的木根。
岑云歌说:“接下来我会用木棍夹住我的腿,能麻烦你帮我打结固定住木棍吗?”
虎琮忙道:“不麻烦不麻烦。”
固定好伤腿,岑云歌支撑着虎琮的手艰难地站起身。
“这样就没事了吗?”虎琮不无担心地问,“回部落要不要去找祭司爷爷拿些草药?”
想起老祭司的药,岑云歌下意识想吐:“不用了,他的药比野草汤还难喝。”
虎琮深有同感:“我兽父也喝不下祭司爷爷的药,生了病宁可扛着也不愿去找祭司爷爷,因此总挨亚父的打。”
虎琮又说:“这是你们部落的治疗方法吗?”
岑云歌心下一惊。他没有去过其他部落,但至少知道在部落唯有祭司懂得医人的知识。怕虎琮误以为他也是个祭司,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岑云歌道:“我是跟着我们部落祭司偷偷学来的。”
“偷学来的?”
“是,当时我们部落有个倒霉蛋不小心折断了腿,我躲在那人的洞穴里看见祭司用两根木棍夹住了那人的腿,从此以后,我就学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