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芜在族谱上,勉强算是齐清霜的表妹,齐清霜这脉的女系子嗣一个战死疆场,一个失踪,是彻底断掉了,族里族亲自然不愿皇家赐下来的爵位空掉,便从和齐清霜亲疏关系最近的里面选了一个还比较听话的来接替。
听话?那和摆上台面的木偶有什么差别,齐芜将书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全部摔到了地上,脖子上更是青筋凸起,周围的仆从都低着头不敢靠近,“滚,全部都给我滚出去。”
“一群废物,连打探个消息都给我空手而归,养你们一大群人有什么用,还不如趁早滚蛋。”
这时,前厅的人来唤:“主子,有客人来了。”
齐芜从一群杂乱的物件中走了出来,由于桌椅被摔得七倒八歪,她出来的时候时不时会撞到。
齐芜语气不善:“谁?”
小厮低着头,余光撇到屋里的杂乱,身子更是抑制不住的颤抖,肉眼可见的害怕,“是大皇子。”
人人言道:这个爵位还轮不到她这个所谓的齐家表妹身上,她出门走在路上,怕是连只狗都不搭理她。
齐芜不甘心,千辛万苦被“推”上这个位置,却只能当一个废人。
“大皇子?”齐芜冷呵一声,站在门口,不咸不淡来了一句,“是谁说大皇子置身事外,不愿参与争权的,这不,自己送上门了。”
众人噤声,不作应答,这股趾高气昂,随意谈论皇储的劲儿,可是杀头的大罪。
南施溪坐在位子上,指尖敲着桌沿,身上的服饰一丝不苟,尽显皇家礼仪,见门外有人过来,才抬起眼。
齐芜跨过门槛行了个臣子礼,说道:“殿下还恕臣下招待不周。”
“不知殿下此次前来,是…..”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同胞的妹妹。
南施溪坐着没动,“我手下的人来报,猎场里出现了几位莫名安插进来的齐家人,来的时候好好的,偏偏等闹了事儿,人都像鬼火似的,全消失了,您如今作为如今齐家的掌权人,不得给我个交代?”
哦,这是讨要说法来了,都过去这么久,到现在才找上门,怕不是晚了些。
既然来的不是南枝桠,那可就好商量,齐芜对自己的猜测信誓旦旦,“这是我献给殿下的诚意。”
“诚意?”南施溪觉得有些好笑:“你在本殿的地方差点闹出人命来,还说这是你说的诚意?”
“天大的笑话。”
齐芜低头看见南施溪的鞋脚沾染上的泞泥,说道:“殿下的身子金贵,人更是高贵,哪儿做得来这等卑劣行径。”
“只是臣子见陛下对殿下太过不公,想要替殿下出口恶气。同为陛下的子嗣,六殿下凭什么就能嫁进裴府那样清贵人家,扰得殿下日日心神不定。”齐芜蹲下身,作势就要伸手碰上南施溪的鞋。
“殿下放心,那些人早就收拾好了。”
南施溪条件反射一般,在她碰上的前一刻,抬脚就要踢在齐芜的胸口,齐芜注意力全在他身上,很快就反应过来,起身斜向后退了一步。
南施溪搭着椅子,起身,“你敢妄言谈论母皇,就不怕我告到御前?”
齐芜见他没有深究猎场的事,便知道他此来只是以此为借口罢了,而这也正是她想要的结果,随后道:“就算是信了那又如何?在陛下心中,对错是非有什么重要?我这么个无用之人,浪天浪地,今天吃酒了多啐一嘴,明夜贪色胡言乱语,再正常不过。”
到时候再装糊涂,声泪俱下道个歉,也就过去了。
“是吗?”南施溪突然打断他,起手拍了两声响,门外早已准备好的人将箱子提了过来,目光不经意间,打量了齐芜两眼,神色淡淡。
齐芜看见的是一米长的箱子,瞧着不重,但落了两层锁,“这是?”
南施溪手点在箱子上,“本殿有些好奇,当年的闹饥荒怎会和镇北将军外使的时段撞在了一起,本殿翻了很多刑部和户部的册子都未能搞明白,不知你可否给本殿解开这个疑惑。”
齐芜磨了磨后槽牙,再抬头,目光泛有冷意,已经不如刚才那般和颜悦色,挥了挥手将屋子里的人遣散,随后说道:“这是我齐家的事,殿下未免问多了些。”
“那你就是知道些什么了。”南施溪抱着手,瞥见齐芜的脸色越发阴沉,继续说道:“不妨本殿来猜猜,所谓的饥荒,不过是有人放出关在牢里的死囚,故意不给他们食物,让他们生生饿成了饿死鬼般的模样,随后将他们聚拢到一起,疯了一般争抢路上送上门的粮食,饿死鬼多是亡命之徒,生死面前,再安上几条人命又有什么关系。”
南施溪突然拖长了语调,“哦,你家母也在这指挥的队列之中,您说巧不巧。”
齐芜听着听着,心思有些不定了,他一个宫闱内的男子,怎么可能会接触到刑部和户部?
“殿下说起玩笑话了,我当时的年纪尚小。”
南施溪:“但是你的母亲在镇北将军征战的前夕可是面见过母皇,一个又不随军的人,陛下私下传召,所图为何?”
“是为了你吧,如若不是,她怎会后来甘愿赴死。”
齐芜只觉得毛骨悚然,她的母亲就是在“救粮”后自刎谢的罪,要不然她们这些齐家的旁门如何名正言顺进得了齐家正系的族谱,这是她母亲念了一辈子的事。
不能让他继续说下去了,齐芜打断了他,“殿下想要我做什么?”
南施溪点到为止,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前有饥荒肆虐,后有疫病哀鸿,灾祸连连无休止,都是天公不怜人间疾苦。”
南施溪睨了她一眼:“懂了?”
齐芜思忖,确实,此时是举行祭天礼的最佳时机,陛下这几年力不从心,越发相信神佛之说。
......
月星当空照,“你看见她了吗?那天晚上。”冷而淡的声音从廊院里传来,冬古低着头,不知该如何作答,他当然知道殿下所说的“她”是谁,但是那天他只在迷糊中看到一团黑影,本来想要说的话,到了嘴边,恍然想起这几年的糊涂日子,还是未说出口。
南施溪轻哂,半是玩笑半是认真:“说不定,她此时正在哪个角落里盘算着什么呢?”
冬古觉得公子有些魔怔了,为质回来,所有人都视他为不详,支撑他唯一活下去的就是腹中孕育的孩子,一朝事发,胎死腹中,公子开始不顾后果地谋算,私下里观察着一切,如今竟然为了一个还没确定好的黑影,就将多年积累成算全部暴露。
南施溪也知道,今天给齐芜的那些东西,顶多吓唬吓唬她,明面上能与之相斗,但真要是到了关乎生命的局面,他手上几乎没有任何能够牢牢抓得住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赌,赌上一把齐芜没有胆子硬碰硬。
次日,清河岸堤上的柳树随风吹了又吹,前几日的湿雨将沿边草路冲得是坑坑洼洼,偶有两三个拎着抱着大大小小包裹的小厮来回赶趟,裴知予和齐少虞到的时候,南方凌正带着几个小倌们踏水嬉戏,好不快活。
府内小侍通报了两人的到访,南方凌这才拉开掩盖视线的帘子,朝外说道:“还没到我们出发的日子吧,怎的今日就来了?”
裴知予一如既往的冷冷清清,倒是身边的娇郎眉眼是一眼没松,眼底阴沉沉的,有意无意地遮挡前方探来的视线。
裴知予按住他的肩头,轻声道了一句别动后朝南方凌开口道:“这几日收拾行程,府中人际来往繁多,多有不惯,我们这两口子便想找个闲地儿待着,我思量左右,当属你这,最闲来无事。”
“......”
南方凌下颌微抬,遣退众人后,支起下巴,揶揄道:“好好好,原是来打我趣的,在外人跟前,是一点面子不给我留。”
裴知予挑眉,神色浅浅地扫过离去的两队人,任她这么浅浅地看,但似有似无地带着让人无法摸清的威压。
南方凌顺着她的眼神瞧,临到角落岔路却刻意避开了,莫名有些心虚。
裴知予带着齐少虞落座,直切扼要:“你赎回来的暮家公子现在何处?”
南方凌歪着头撑着脸一笑:“正跟我怄气呢,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真不愧是将帅后嗣,有气魄,有血劲,时不时就偷找机会开溜,想起他被吓白的小脸,被一圈的府卫密不透风地围住,抱住少得可怜的包袱,瑟瑟发抖,进不得也退不得,急得直跳脚的模样,她只觉得血都沸腾了。
齐少虞瞧她幸灾乐祸这模样,就知道她又折腾暮雨了,咬住后槽牙,有心要替暮雨出一口恶气,狠狠踹了南方凌椅子一角,南方凌此时正游神在外,全然放松,根本没意识到有一只脚从桌角的缝隙里嗖嗖地犹如一阵风过去了。
“噗通--”
南方凌捂住自己的臀部,目瞪口呆地盯着两个人,一脸不可思议,定不是六皇子殿下,后宫娇贵的皇子手无缚鸡之力,哪有一脚就能踹开的脚劲,对着裴知予就道:“裴大人,这是何意?”
裴知予将齐少虞拽到身后,走上前,扶跌倒在地的南方凌起身,一脸关心:“方凌,没事吧,怎么这样不小心。”
南方凌看着裴大人一脸真诚和忧虑的模样,沿着她的方向瞥到一板一眼站在一旁的人,顿时悟了,心里实在憋闷,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哼,真当她是个傻子啊!
她才不肯吃了这哑巴亏,起身蹦跶两下,磨磨牙,又开始撕心裂肺地喊:“好不公道,你们两个欺负我一个人,妇唱夫随,一个武压,一个威压,好不公平。”
嗓门声震耳欲聋,咆哮声恨不得方圆百里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