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水唰唰地打在身上,带走寒意,黄朗吸了吸鼻子,能通气了。
他的理智也逐渐回归,想起刚才抱着陶也大腿痛哭的画面,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现在光溜溜站在别人浴室里,故意磨磨蹭蹭,不好意思出去。
“晕了?”外面传来一声疑惑,陶也说完就伸手扯开浴帘。
“诶没没没!”黄朗赶紧拽住帘子,涨红了脸,慌乱又局促,“那个......我衣服都湿了......能借你的用用不?总不好意思光着腚在你家跑。”
浴帘外传来一声笑,陶也来了句:“没事,我不介意。”
“你!”黄朗被气到,这人不会蓄意报复吧!
陶也不逗他了,隔着门递给他浴巾、衣服,还有一盒内裤。
盒子上是刚好他的码数。
这么有缘啊?
还是......观察得挺细致?
黄朗想得脸红,也不好意思多问,磨磨蹭蹭接过。
“放心,新买的,还没来得及尿上。”陶也看他犹豫地样子,缓缓说道,还带着点笑意。
“我没那意思!”黄朗掀开浴帘探出半个脑袋解释,眼睛还带着刚哭完的红圈,缩回去又吞吞吐吐,小声说了句,“谢谢也哥......给你添麻烦了。”
黄朗冷静下来想想,若不是陶也帮忙,自己指不定会闹出多大事。为了那群鸟人把未来搭上,不值当。
陶也在外面洗手,正打着泡,听他那声别扭的“也哥”没忍住乐了:“你还是叫我‘瘫子’更自然些。”
“你这人咋这么记仇啊,我当时又不知道你真……”黄朗想起自己那天的所作所为,涨红了脸,顶着一头泡泡又从里面钻出来说,“看你车上那样我都内疚得快哭了好吗?”
“你说失禁?”陶也抱着手倚在门框上看着,替黄朗把说不出口的词念出来了,“平常我能管住屎屁尿,也能走路,但复发的时候就成瘫子了。”
“......大哥你说话能含蓄点吗?”黄朗边冲水边忍不住吐槽,看着漂漂亮亮一人,对自己下嘴也挺毒。
“含蓄不了,这就是我的生活,”陶也坦然地笑笑,带上浴室门。
锅里的水烧开了,陶也下了两把挂面,红色的番茄煎蛋汤咕咚咕咚的冒泡,弥漫诱人的香味。
他不自觉地走神了。
那人清澈懵懂的眼睛,特像刚毕业的大学生,一点看不出来在社会混过的样子……对自己道德要求还挺高,分明都穷得揭不开锅了,非要承担责任给他8000块。
但人倒也不坏……看他哭成那样,陶也那莫名其妙的护崽欲又升起了。
所以你就心软把他带回家吗?仅此而已?
这个问题似乎一时找不到答案。
陶也皱着眉,身上支具已经戴了一天,早已不堪重负,他咬咬牙把面煮好,关了火,才慢慢走向沙发,忍痛弯腰坐下。
拆下硬质的腰托和足托,他整个人像是陷进了沙发里,腰背无力地塌着。
因长时间的禁锢和负重,他的双脚明显地肿胀起来,被支具累出一道道红印,脚踝处被磨出了硬币大小的水泡,但似乎已经破了,表皮变得皱巴巴的。
陶也伸手去摸它,竟没有半点知觉。
“咔啦——”浴室门打开。
黄朗穿着陶也的睡衣站在那。
陶也从没有想过自己宽松的睡衣能被肌肉撑成修身款……裤子稍微长了点,但也能穿。
“面煮好了,过来吃吧。”陶也扶着椅子站起来,一路扶着墙慢慢走。
上次复发陶也还没好透,取下腰托足托,可以明显地看出他步态的异常,膝盖往下的小腿有些无力,靠上面的力量甩着带动,脚尖虚虚蹭着地板拖过去。
黄朗看见沙发上硬邦邦的铁质支具,算是明白他这几天怎么上班的。
他摇摇晃晃的,走得那叫一个心惊胆颤。
“上次医生说你要静养,”黄朗看着挺不是滋味,指着墙角的腋拐和轮椅,劝道,“上班就算了,你平常一个人在家也这么硬撑,医生让你买来都放那当摆件的?”
“对啊,”陶也摸着桌沿坐下,笑笑说,“不喜欢用,我偶像包袱重。”
黄朗给他竖大拇指,无话可说。
窗外雨还在下,饭厅暖黄的灯光下,冒着热气的番茄煎蛋面,上面还躺着几颗白胖胖的墨鱼丸。
不知道说饿了还是怎么回事,黄朗觉得格外好吃,一口接一口停不下来。
“我今晚找你是想说,那八千我转你支付宝,别再打回来了。”陶也对他说。
黄朗听了连忙放下筷子想拒绝,陶也又解释道:“上次那么说是想赶你走。我不想让同事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
黄朗听完,攥紧手中的筷子,他知道自己的目前急需这笔钱,买车、租房,作为后续生活的启动资金。
但这钱本就是自己撞人过意不去才打给陶也的,现在又从别人那要回来算怎么回事。
“你要换个人撞,别人顶多擦破点皮,骂两句走了,”陶也看出他的纠结,笑了笑,“我这样的是特例,和你关系不大。不用有负担。”
黄朗看着正对面的人,番茄鸡蛋面正往上腾着白气,暖黄的灯打在他的脸上映出睫毛的影子,那是一张算得上漂亮的脸。
“唉你别......”陶也以为他又要哭了,赶紧抽了几张纸递过去。
“我没哭!”黄朗红着脸瞪他,脑海里又浮现方才自己梨花带雨的柔弱模样,悔不当初,嘴硬道,“我刚刚那是生气后自然的生理反应,不是我哭的,懂吗?”
陶也的裤腿蹭上的眼泪还没干呢,他笑了下点点头,没戳穿黄朗。
外面的雨没有要停的意思,黄朗满面愁容,他被房东赶出来了,正愁今晚上哪住。
“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在我这凑合一晚,沙发下面拉出来是1.5米的床。”陶也一边回着手机上的消息一边说。
黄朗愣住,鼻子突然一酸,刚才那阵哭意还没过呢,他瘪了瘪嘴,硬是把眼泪忍了回去,带着点鼻音:“也哥你真好……我出来混这么多年,没见谁能这样帮一个陌生人的……”
“也不全是帮你,主要是你看过我尿裤子的模样,”陶也开玩笑道,“杀人犯法,那只能对你好点,祈求你别说出去了。”
“滋滋——”沙发上的手机震动。
估计是项目组来的电话,陶也急着去拿,咬牙撑着桌沿站起,左腿迈出去,右腿还留在凳子下,不知道是忘了还是知觉不太灵敏,他往前走直接一拽,左脚刚好勾住凳腿,一个趔趄,整个人直直往前栽。
还好黄朗反应迅速,冲上去扶了他一把,陶也才不至于以头抢地。
“你站着吧。”黄朗被吓得够呛,转身替陶也去沙发拿手机,递给他。
“喂,胜哥您好,嗯,能听见。”陶也一接电话语气立刻不同了,瞬间进入工作状态,“子公司薪酬和费用勾稽吗?已经拆好了,麻烦请稍等下,我打开看看。”
陶也说完,忍痛以他最快速度拖着腿往卧室电脑桌赶。
他走得实在太勉强,黄朗看得手心出汗,想起那天在急诊医生对陶也说的话。
“你现在是能走,但这种状况维持不了太久,短则一两年,长也不过十年。你那时也就三十出头,一辈子坐轮椅,自己能接受吗?”
心里不住一阵惋惜。
陶也最后几乎是摔在椅子上的,他没有一丝停顿,翻开电脑就报着上面的数据,冷静专业,没让工作受到半点影响。
黄朗看着他认真工作的模样,突然想通了。
他是对自己要求很高的人吧?
所以才会咬牙硬抗着不请假,不拄拐也不坐轮椅。
都是在跟自己较劲。
黄朗看着电脑桌前那个把背挺得直直的人,别看表面挺随和温柔一人,内里比谁都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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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