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刚进院子,“啪”的一声。
迟里被躲在门后的大伯手里的礼花筒喷了一脑袋:“里里,生日快乐!”
高考结束这天,恰好是迟里的18岁生日。
“哎哟!老迟,吓我一跳!”迟里没被吓到,反倒是伯母被吓得不轻。
彩带和贴花糊了迟里一头一脸,她笑呵呵地摘下眼镜,高压学习三年之后的解放,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松快:“谢谢大伯。”
“你这孩子,跟你大伯还客气,来来来,快进屋!”
大伯特意做了一大桌子的菜,鸡鸭鱼肉,丰盛得很,桌子中间还有个红白相间的草莓奶油蛋糕,蛋糕上插着数字“18”的蜡烛,大伯点燃蜡烛捧着蛋糕送到迟里面前。
“今天是咱们里里的大日子,来,许个愿吧!”
迟里看着蜡烛上跳动的小火苗,双手合十,闭眼许下家人平安的愿望,睁开眼,吹灭蜡烛。
切蛋糕的时候,大伯问:“里里,许了什么愿望?”
“你这人,没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跑啊?人都说了,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蔡凤琴瞪他一眼,“里里你别搭理他。”
迟里把切下来的蛋糕分别递给伯母和大伯,最后切了一块给自己,叉了一小口放进嘴里,酸填的草莓酱和细腻的奶油混合,嘴里是甜蜜的味道,温暖弥散在心头。
大伯忽然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她:“里里,这个你拿着。”
迟里挖蛋糕的手一顿:“大伯,这是什么?”
伯母夹了一筷子鱼肚子放到她碗里,柔声道:“当年你爸妈出意外走得突然,你那时候还小,伯母就和你大伯还有你外公外婆合计着,把你爸妈的遗产和当年的赔偿金都归置在这张卡里,拢共六十二万都在这里头了,本来就想着等你成年的时候再交给你,今天你满18周岁啦,这些也是时候交到你手上了。”
迟里看着大伯手上那张卡,迟迟没有动作。
爸妈当年双双意外去世的时候,事发突然,独留一个七岁的她。
外公外婆只有妈妈一个女儿,年纪又大了,显然没有精力和能力抚养一个七岁小孩长大。
爸爸是家里的老幺,上头是大伯和二姑。
二姑有个儿子,丈夫是烂赌鬼,成天惦记着迟里爸妈的赔偿金,出事之后好几次找上门,说是要收养迟里,其实就是打探赔偿金的动向。
最后,大伯伯母看不下去,两人也没有自己的孩子,在征求了迟里外公外婆和她本人的同意之后,动作迅速地把迟里接到了平城,后来二姑父又来过好几次,每一次都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但也都被大伯和伯母挡了回去。
渐渐地,两家人也就不再来往了。
把一个孩子从七岁养到十八岁需要付出多少,迟里不知道,她只知道,里头的六十二万大伯和伯母一分钱都没动过。
迟里放下手里的蛋糕,把大伯的手推回去:“大伯,伯母,这卡还是你们先替我收着吧。”
大伯急了:“这怎么能行,这是你爸妈留给你的,我和你伯母拿着这些钱也没用,你收着,以后不管是上学还是上班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迟里点头:“是啊,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我才刚成年,欠缺规划,这样,你们先帮我存着,等我工作以后学会怎么理财了,你们再给我,好不好?”
她想的是找个借口让这笔钱就放在伯母和大伯这里,如果以后家里有需要用钱的地方,这笔钱可以作为应急资金。
两口子无奈对视一眼,也知道迟里平时虽然听话,但真要是犯起倔来也是个牛脾气,拗不过她。
最后伯母示意大伯把卡收起来,她说:“那伯母和大伯就先帮你存着。”
这话听起来大概太像过年发压岁钱的时候一些家长说的“先存着”,伯母赶紧又补充:“等到以后你需要了随时告诉我。”
迟里这才又笑了,端起盘子接着挖蛋糕:“好。”
这孩子……
蔡凤琴感叹,怎么就让他们两口子养成这么个性子了呢?
既然卡没给出去,蔡凤琴觉得还是得送迟里一个成人礼:“里里,高考结束了,你辛苦三年,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迟里略一思索,点头:“有的,伯母,我想去打暑假工。”
她忽然想到,忘记问秦思安跟着她做暑假工的工资了。
应该是有工资的吧?到时候赚了钱,她得给自己买个手机,以后出去上学了方便跟大伯他们联系。
蔡凤琴:“……”
她有点忧心了,两人从来没有短过迟里的吃穿,但她从小到大都节约得很,一件衣服穿到破洞才肯罢休,一双鞋子就算开胶还要补了接着穿,这孩子的物欲是不是低过头了?
迟里看着她,认真地问:“可以吗伯母?”
蔡凤琴叹气:“这个当然可以了,伯母的意思是别的小同学考完试都会要求家长奖励自己什么,里里,你也可以要求我跟大伯的。”
迟里当然明白伯母的意思,可她的性子实在是不允许自己对大伯和伯母提什么要求。
眼见让迟里主动提要求无望,蔡凤琴放弃了,决定还是自己主动来吧。
夜里,蔡凤琴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她侧身枕着胳膊,和迟遇雄面对面:“老迟,你也没睡着啊。”
迟遇雄“嗯”了声。
“心里有事儿吧。”蔡凤琴说,“我也有。你说,里里爸妈还在的时候,她虽说也比同龄孩子成熟,但至少还是会跟爸妈撒娇卖乖,被咱们接回来之后,总是小心翼翼的,咱们是不是照顾孩子照顾得太不称职了?”
迟遇雄伸出胳膊圈住自己的老婆安慰:“别多想,里里本来就是个聪明的孩子,她对死亡的认知比同龄的孩子清晰,弟弟和弟妹去世对她的影响太深了,我们不是里里,没办法用自己的视角去理解她的感受,其实换个角度想想,孩子平安幸福长大就好。”
蔡凤琴闭上眼睛,感慨:“你说得对,孩子平安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次日,迟里难得睡了个懒觉,醒来一看手表,刚好九点整。
大伯和伯母已经出门上班,她起床洗漱完毕,留张纸条在桌上,告诉大伯和伯母自己去找暑假工中午不回家吃饭,又换了身衣服,从衣柜里拿出上次从归远客穿回来那身衣服,找了个干净的购物袋装好,准备去归远客一趟。
夏日天气多变,出门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走到归远客门口,天上阴云密布,远处还穿来一声闷雷,眼看着像是要下雨。
到归远客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茶馆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了一串铜铃,她推门,气流带动铃铛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叮铃铃。
路小然抬头看过去:“里里来了。”
“小然姐好。”
迟里打过招呼,走进店里,环顾一圈,没发现秦思安的身影。
“别看了,老板不在,你随便坐,我去给你倒杯水。”
迟里想说不用,路小然的动作飞快,转眼人都看不见了。
迟里只好随意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看了眼窗外,天色越发黑沉,不知怎么地,越压越低的积雨云叫她有种呼吸不畅的感觉,她皱眉。
路小然端着两杯柠檬水出来,臂弯里还夹着个盒子,见她盯着外头看,把水放到她面前,坐到她对面:“看什么呢?”
迟里收回目光:“没什么,好像要下雨了,可是昨天我看天气预报说今天是晴天。”
“嗐,夏天嘛,天气预报哪有说得准的。”路小然把手里的盒子递给她,“这个你拿着。”
“这是什么?”迟里没接。
路小然起身,硬是把东西塞进她怀里,迟里低头一看,是个新手机。
“别给我塞回来啊,这是新员工入职福利。”
真的假的?
迟里盯着那个看包装就感觉很贵的手机盒子:“小然姐,你入职的时候也有吗?”
路小然心头一梗,扯了扯嘴角,面上风轻云淡:“当然。”
当然没有!
路小然在心里咆哮,要不是老板提前交待过,她真的很想当着迟里的面控诉。
小朋友还是好骗,听说是新员工入职福利,迟里没再推迟。
她准备下午不下雨的话出门办张电话卡,正计划着,天边一道闪电,紧接着一声“咔嚓”一声惊雷炸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暴雨倾盆。
“嚯,这雨可真大!”
突如其来的大雨把外头笼上一层朦胧的阴影,没带伞的行人们匆匆奔跑,看着雨幕中的人影和雷雨声交织,迟里心中的不适感越发强烈。
她猝然皱眉:“那是什么?”
路小然抿了口柠檬水,酸得眯了眯眼,听迟里问她,抬眼顺着她目光看去:“哪里,什么?”
“人行道拐角那棵树下面……”
路小然定睛一看:“什么都没有啊。”
可是刚刚那棵树下分明有个瘦长的黑影,形态特别奇怪,像是在往茶馆的方向眺望。
迟里以为自己眼花了,她揉揉眼睛,又看过去,那黑影已然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