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奚:“麻烦让让,挡道了。”
杜麒衍看着胸前挥开自己的手,有点不可置信。
自从他来了京城,在他的广交好友策略下,即便有些难以结交的天之骄子,但没有明着这么下他面子的。
他当即大声呵道:“不知道是何处的道友,居然会觉得未来的同门挡道。”
此话一出,无疑是把周遭众人的身份分量也压了上来,即便你对我不屑一顾,总不至于对那些自幼便沉浸于术法与道学的前辈哥哥姐姐们也视若无睹吧。
更何况,未来这些人或许还会成为同窗。
池奚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怎么又说他们要成为同学了。
池奚皱皱眉:“我是来参加交流会的。”
杜麒衍眨巴着大眼,双臂夸张地伸展,示意身边的一大群人,笑出声来:“这里谁不是呢?”
池奚:“我不跟中二病一起上学。”
拜托,他已经毕业了好吗,为什么要跟初中生一起读书啊?
杜麒衍气不打一处来,跳脚道:“你说谁中二病!你再说一遍。”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一点都说不得。
这让池奚想起了大半夜爬到山上想要吓唬他的池家两姐弟,一下子没了耐心,就往里走。
看他不理自己,正待嘲笑他些什么。
身边突然一位青年安慰他道:“小杜,看他连灵网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青干会最重要的流程就是选擢,估计也进不了四大家族的重点培养名单,这种人教训他也是浪费口舌。”
边上也有人说:“对啊,谁不知道今年的青干会特殊,京城四大家族拿出未来数十年资源重点培养的人才,一共就10个名额,瞧他那无知的样子哪里配得上,连核心消息都拿不到,估计被家族已经放弃了吧。”
杜麒衍想想也是,到时候看这人匍匐在脚下,哭求能否给他一个机会的时候再奚落他不迟。
这个人一看就是小地方来的,怕是什么都不知道。
哪里像自己,即便是小地方来的,但不甘人下,本身天赋卓绝,仅仅这个年纪就灵力深厚,而且家族倾尽全力培养,来到京城如鱼得水。
没有准备的人注定会错过机会。
有些时候,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比没做好准备去得到什么,更令人终生懊悔。
杜麒衍笑了笑,跟这些马上就成为好友的哥哥姐姐寒暄几句,随后也进了院落。
一无所知的池奚踏进了那扇古朴的大门,眼前展现的庭院无甚特殊,却流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雅致。
这座四进的宅邸,布局严谨而又不失灵动,前庭开阔,后园幽深,廊檐上雕刻的是松下童子问道,老叟引筝等图景,往里走墙上也都是些字画。
池奚双臂抱胸,对这座宅邸丝毫不感兴趣,第一进院子大厅里什么都没有,主厅是几张红木太师椅,还有同是红木的桌上摆着香案,那香还在燃烧,隐隐火光一闪一灭,袅袅白烟顺着柱子绕梁而走。
池奚抽抽鼻子,怪香的,感觉整个厅里弥漫着这股若有若无的香味。
那香味像是将人的思维也牵引走了,池奚回过神来,竟然发现桌案边上的太师椅上坐了个人。
这是什么手段?幻觉?
池奚手指在鼻端搓了搓,余香绕鼻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太师椅上那个人正在端着杯子,杯盖切磋着杯沿一次,两次。
那老人白须如瀑,一抱在怀。仙风道骨,如啜仙茗。
是个人都要停下来问问,搭讪几句。
何况进来这里的人都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凭空出现在这的老者,就算不是引人求学的座师,也不会是普通喝早茶的老人。
“喝茶吗?”老人问。
“不喝,谢谢。”
非要池奚选的话,他更喜欢奶茶,于是抬步就要走。
“咳咳,小友止步。”
老人捋着胡子,像是没想到还能遇到这么不给面子的青年,不得已主动搭话。
池奚不知道的是,这是青干会传统艺能——“问道心”。
虽是走个过场,京城各大家族都已经为自家子弟打过招呼,甚至部分大家族子弟早就在招生办的各位座师底下求学,本来互相之间就颇为熟悉。
这几年来,问道心逐渐沦为科目一。
只要你识得字,说得了话,基本能过。
为难一个本就会录取的人何必呢?
老者看他并不眼熟,不过也只是例行国际惯例。
池奚被叫了自然只能往那靠近,桌对面还有一张太师椅。
那显然是个面试位。
池奚凤眼一挑,不知道这是做什么,他忙着要去报名怎么还叫他喝茶。
老人拿出紫砂茶具,不计工序复杂,慢悠悠给他倒了杯茶。
这期间池奚就在放空,一句话也没说。
池奚慢将茶喝了,甚至还砸吧了一下嘴。
喝茶的年轻人本就少,对面看他牛嚼牡丹的样子,就随意问了句:“品茶如品人生,小友觉得老叟这茶如何?”
池奚看了眼泡开的茶叶:“条索粗壮,边显朱砂,入口回甘,但香气不足,估计是低山茶。”
对面倒是没想到他还稍微懂点行,颇有些意外。
“这是我孙子孝顺我的,怎么会不香呢,茶味绵密悠长。”
池奚有话直说:“凤凰单丛嘛,发酵得好的就香,但这茶味淡,饭后解腻,长途解渴刚好,你这个不太行。”最好加点奶。
老头一愣,倒有点好奇了:“那小友有没有推荐的茶?”
池奚放下茶杯,“这就不得不提我最爱的白兰金萱,七窨茉莉,青沫观音,云雾栀子青,寻香山茶……”
老头被这些名字唬得一愣一愣:“这些茶……何处去寻啊。”
池奚向老人伸出手:“手机有吧,老年机?”
老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时下最新款的手机,池奚寻思这家人对老人家还挺好。
老人也想看看他要干什么,并不设防。
池奚打开应用市场,眨眼间下了个外卖软件,点选饮品排行,“就这里买,我看看……你们这30元起送呢,忒贵,诶?忒字我用的挺合适吧……”
老头看了看外卖软件,再看看他。
“手机上点点就可以喝到茶啦?”从来都是佣人、儿子儿媳、侄孙把茶端到手里,或者徒子徒孙小辈们上赶着供茶。
手动点茶对他而言倒是新鲜。
池奚蹙起好看的眉毛:“你还说你孙子孝顺呢,电视上公益广告里说,最好的孝顺是让父母、老人跟上时代的步伐。”
他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但凡不会操作手机不会上网,百年来的隔阂,他老人家都被信息时代抛弃啦。
老人呵呵笑起来:“小友真有意思。”
“还行吧,让你孙子给你开通亲密付,你点这里就可以付款了,你要是愿意给我也叫一杯吧,就当交学费了。”
老头笑得更大声了。
老人在池奚的指挥下点了两杯奶茶,并使用亲密付付款。
刚回到京城,封迴莫名其妙收到两条饿不了吧的付款短信。
一看绑定是爷爷的手机,想着估计是徒弟们在教老爷子什么新东西吧,他没点开。
因为老宅子被下了禁制,一次只能进一批人,以为池奚很快就会走到第二进的杜麒衍众人愣是在门口等了个把钟头。
杜麒衍这小子托着未褪去婴儿肥的脸颊坐在角落的水缸边上,被蚊虫咬了好几个包。
结果一群人等来了在门口转圈圈、进不来的饿不了吧外卖员。
外卖员走进来又莫名其妙出去了,不可置信地又走进来,进来了又绕出去了。
反反复复两三次,围观的几人都受不了了。
他们在这喂蚊子,还得看外卖员忘记了自己进来过,又重新进来、出去,周而复始。
“妈的,谁来这还叫外卖啊。”杜麒衍一群人中一个年纪稍大的青年吼道。
一进的走廊跟外面只有石头铺就的栈道。
没多久,里面出来个眼熟的青年。
“我的我的,小哥拿给我。”
池奚匆匆跑出来,从外卖员小哥手里接过了奶茶,把人给放走了。
然后,扫了他们一眼,“咦,你们怎么不进来啊?外面院子里很多蚊子的。”
杜麒衍等人:你也知道啊?!
说到这,众人就要不自觉叫你就要跟他进去一进的大厅。
但随着池奚转眼消失在门后,他们发现又进不去了!
禁制就是这样,哪怕有口头邀约,只要禁制认为里面还有人,后面的人就进不去。
池奚不知道禁制还能隔绝声音,不然他就能听一堆破口大骂了。
池奚跟老头滋溜滋溜喝完奶茶,老头还没打算放他走。
但他喝饱了,想想时间也差不多了,就说自己要进去后面的院子了。
白胡子老头难得遇到跟他像是平辈人似唠嗑的小辈,一时间还不乐意放他走。
老头让他留下联系方式。
池奚不太情愿,多一条通讯录好友意味着要social,他现在可忙了,哪有时间social啊。
阿姝虽然不在身边,但想到阿姝那个表演型鬼格 社交悍匪肯定会说“你京城初来乍到的,多个朋友就多个路子嘛”。
池奚松口,给了号码。
“好吧,你比池老头好多了,下次有机会卖保健品给你。”
封老头:“?”
池奚来到了第二进院落。
门廊的风格是极具下南洋特色的彩色瓷片,连廊檐上的雕花都不见了,都是形态各异的嵌瓷。
嵌瓷工艺本就极具地方色彩。
在这个极北的京城出现这种檐廊属实不易。
大厅也不那么空旷了,两旁的竹架子上挂满了纸糊的灯笼,黄麻色的底,血红色的字,整齐地摆了满堂,地上还有几个竹篾编了一半的,散落在地上,脚边还有个打开的罐子,里面是半干的浆糊,这一切都好像是刚在糊灯笼纸的人因急事走了,还未来得及收拾。
长几上留着还没写好字的一纸灯笼,在一众黄底红字的灯笼里特别扎眼。
池奚凑近了,看看成品撇浆糊手法,点点头,这工艺还是老底子的手法,竹篾子的编法地道,油纸处理得也不错,平整透明,还可以防水。
是早些年的手艺,看来这个传统有好好传承下来,池奚满意地点点头。
就是这个艺术字单调了点。
放眼望去,满架满地的灯笼上竟都是——
“祭”
“奠”
“敬求冥福”
无端端多出一丝诡异来。
主厅两边是两个偏厅,池奚走进一个侧殿,最里头的千工拔步床型制巨大,竟然有三进,光是黄花梨木就不知道用掉了多少。
花窗上的鸳鸯交颈,百鸟朝凤填雕栩栩如生,且所有的雕刻上都鎏了金。
光这一张床就占满了大半个厅。
另一个侧厅红彤彤的一片,池奚这侧出来,远眺过去,凭借他绝佳的视力,能看见那个偏厅的正中放着一架中式婚轿,沉重的门帘,繁复的花样子。
白事灯笼喜事轿。
喜气又吊诡。
此进院子名为“问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