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我一瘸一拐的站在一个巷道路口。
或许就像夏明生说的,我就是个同情心泛滥得不要命的人!
司机听了我的指责,改变了路线,载着我转进了个没几人走动的胡同里。
我天真的以为,路口有家私人诊所,司机是要把我拉到诊所里处理伤口。
他停下车,瞅着我艰难的爬下,还带着感恩戴德的笑容,说,“师傅,我没事的,我一会去药店买点双氧水、消炎膏......你看我包里还有创口贴,这种伤不碍......哎,你干嘛?别拽......还给我.......”
......
喉咙里干干的,我想哭也哭不出来,脚像被什么东西牢牢地钉在地上,眼睁睁的瞪着黑摩的一溜烟跑掉。
双眼有热气在喷,我委屈地一屁股坐到地上,手胡乱往旁边抓了一把,又狠狠捶在自己受伤的腿上。
酸涩的东西冲破喉咙的拥堵,从眼眶里迸出,我哭得稀里哗啦。
天空下,一滴、两滴的湿凉,合着拥堵出来的水渍慢慢布满脸颊,我视线模糊得看不清世界。
“蠢货,你就是个蠢货!”
小冷月双手叉腰,毫不客气地冲出来,对我破口大骂。
......
如果说,这世上谁的嘴里会喷出无数的污言秽语,那就属于这个相伴相生的小冷月了。
自从她对“兰花草”一见钟情,又被“兰花草”的傲慢,无视激怒后,她变得悲观暴戾,时不时的出来挑拔我,说这世人阴险,世道艰难,不如解脱。
她引诱着我去走黄泉的路,我却固执的因为夏芷馨挣扎着要活。
我沉默的哭,腿上的伤口,因为司机夺包,再次磕到了铺着青石板的路面,火辣辣地烧疼。
第一次被抢,还是自己送上门的让人抢,我真的蠢到极点!
埋怨了半天,突然又想通。
应该收起这无谓的伤悲了!
我要看一看,自己究竟身处何处,离市一中还有多远距离?钱包搁包里被司机抢走......手机?
我的手机应该还在吧!
抱着侥幸的心理摸了衣兜半天,才想起出地铁站口时,接了芷馨电话后,手机被顺手塞包里。
“......”
天,我是个没有方向感的人,慌起来更是不知自己该往东还是该往西?
手指猛地攥紧,这是我习惯性的动作,一紧张起来,我就会像个小女生一样把它往嘴里塞着咬,另一只手更不知抓到了什么东西,拼命使劲地想把那东西也往自己身边扯......
“唔——”
旁侧有低低的闷哼。
我惊得一下就跳起。
进来的时候,巷子没几个人,司机早就预谋着把我拉到最里面僻静的地方,我跌倒时,身边也就只是个垃圾桶,手还扶到了上面,怎么突然就会有人的声音出现,而且还近得可怕!
我惊魂未定的迅速朝下瞥了一眼,自己虽然是跳起来,可手还死死的揪着灰蒙蒙的一团东西。
特么的眼瞎,垃圾桶的旁边居然蜷着一个人!
因为衣服的颜色太接近垃圾桶的颜色,不注意看,还真把他也当成垃圾桶。
这人体型魁梧,我左手拽着的是他臂膀的衣服。
可能是紧张分辨不了方向,手指甲掐疼了他,接着又拎着她(他)的手臂往嘴里塞。
她(他)的身子倚在墙角,头部整个的埋在自己的臂弯,露着杂乱肮脏还带有菜叶子的短发,身上有股长年没洗澡发馊的怪味......
捡垃圾的?叫花子?
我惊恐地收手,一箭步跳到对面,贴着墙立着,双手捂紧自己的嘴巴才让自己没叫出声。
这人慢慢抬起他沾着些奇怪沾液的额发,我惊慌地直咽口水,贴得墙更紧,手也下意识地团成了拳,想着他要是对我行什么不轨,我就要不管不顾的乱揍。
路上撞车耽搁了不少时间,司机又拉着我转了半天,这个时辰已经过了学校晚饭时间,学校大门应该关上。
我心里既有对芷馨说不出的担忧又害怕自己再陷入险地。
天空依然阴沉沉的,洒着些半死不活的雨丝。巷道是看不到头的深幽窄长。
没有人声、没有狗吠,没有行走的活物,只有个精神有些毛病的拾荒人......这地方有着诡异的寂静,直觉告诉我,这里,很危险。
我后脊背一片森凉,冷汗冒了出来。
我不会倒霉到,被抢了,又被拾荒人杀掉吧?!
走、赶紧走!大脑秒间提醒。
我立马就想往前迈一步。
然而这腿就像灌了铅一般的重,机械地走出连我都哭笑不得的僵硬步伐。
彼时,路口突然转进几个低着头匆匆行来的人,有男有女。
打眼见到终于有人,我高兴地张着手指,想向他们求救。
可我没有想到,这几人见我贴着墙根,满脸惊恐走着僵尸步,愣了愣,转过身就跑。
我汪着眼泪往前追,手臂伸得老长,嘴里偏哑了声,膝盖处更疼,“扑通”扑倒在地。
“啊——”这次我杀猪般地叫出。
也不管膝盖处的疼痛,拼死老命地直往后蹬。
“死叫花,放开我!”
彻底崩溃!
我为自己愚蠢的赶时间出车祸、傻瓜一样的任人抢劫、还抓着叫花子衣服闷哭而羞愧......
我大声的痛哭,拼命地挣扎,双脚踝处像被铁钳焊住动弹不了,只得被迫尽力转身,拳头像雨点般的飞砸下去。
泪眼朦胧中,我看到长着一脸的胳腮胡的叫花子,狭长的眼睛瞟了我一眼,眸中一道凌厉的寒光掠过又瞬间消失,嘴角似有抽搐地甩开了手。
我瞬间被他的行为,愣得挂着眼泪盯着他。
什么世风,我,我竟然被一个叫花子嫌弃?!
你若不想侵害我,那你逮我脚做什么?
老娘都被你吓得三魂没两魂。
我不知怎么就有了满腔的愤怒?
也许,人在面对比更自己弱小阶层时,会有要去欺负的胜欲,这是生而为人的劣根性。
我抽抽噎地瞪着他,见他没有动自己,站起身,想都没想就用没受伤的那条腿,朝继续睡觉的他踢了两脚。
他像是没有长着疼痛的神经,根本就不在意我的踢打,晦暗不明的眼神瞅了我一眼,干脆转过身,脸朝着墙面躺了下来。
呃......
我扑了上走,把所有的火都发泄在了这个叫花的身上。
摩的司机膀大腰圆,有车,抢了就跑,我追不过。
而这个要饭的,虽然长得瘆人,可他就只是个要饭的......
他还故意吓我.....
憋在心中的那个邪恶小宇宙“砰”地爆发,我像个泼妇似的对他又哭又打又踢,管他脏不脏地朝他抱着的手臂上一咬,
“我今天够倒霉了......让你吓我!让你抓我的脚!我打死你!我打死你这个没人疼的......打死你我也不活了,我们去阎王那评理,我被抢时,你在,也不帮我.....哼......呜......你还吓,你还落井下石,你还是个男人吗!好、好,一起死,一起死,一起死了,一了百了.....不累.......呜呜呜.........哎呀——好疼......”
打人一时爽,过后火葬场!
我踢得兴起,打得忘情,一下就忘了刚才被他拽倒时,右膝伤口又猛地被撞到。
又疼又麻的膝盖都快截肢,还好死不死的就抬着伤脚蹬过去。
他的身体像是钢板一样的铁实,打得我手都红肿,他都没有半丝疼得想反抗的痕迹。
反观我,疼脚一痛,立身不稳地,一个趄趔就按扑在他的身上。
特么,要死了,竟然爬在一个要饭的人身上?!
我想哭又哭不出来只管瞪他,看着他满脸脏污辨不出来的五官,鼻息处是垃圾箱里散发出的奇奇怪怪臭味,胃液阵阵翻滚,差一点呕出。
我连滚带爬的窜起,骂了句,“雨,你快下大点,淹死他!”不解恨的又踢了他一脚,一颠一颠地小步往路口处跑。
边跑我边往后看,尼玛,那个人不紧不慢的站起来了,像个巨人似的就跟在我的身后。他这个身形,就像座塔般压仰得人喘不过气。我吓得魂飞魄散,又一次为自己的鲁莽后悔。
我忍着痛飞也似的逃。
我一向嘴硬心软,见不得有人受欺负,可我今天,就只是因为这些小小的麻烦,情绪失控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就像那个自私、凶狠、活得歇斯底里的小冷月。
我自责。
叫花虽然看到我被抢,可看到,又不是他的错,他只是个头大,难说智力上是什么都不懂的憨、傻、痴!他不帮我,是因为在他简单的世界里他不知道什么叫“帮忙”......
是我没注意就把叫花当成垃圾桶,对他又拧又掐!是我的错,是我先吓到了他。
他抓了我的脚拽倒,有可能只是因为我打扰了他的睡觉!
他若真的想害我,他就不会甩开我的手,嫌弃的瞪我!
冷月啊冷月,人家本来就凄惨地成了个叫花,你还打他咒他,你是不是个人啊?!
我羞愧得瘪着嘴在哭。
身后低咳声传来,我迟疑地收住脚。
侧过身子看着叫花,驼着腰从我身边走过。
他走得很慢,可他的脚很大,迈出一步都是我走三四步的距离,不一会功夫他在我眼睛里就只剩一个朦胧的黑点。
? ? ?
我不懂了,他居然走得这么干脆?!
我对这个弱小的阶层生出了自责、羞愧、懊恼,可我还是说不出来的委屈,今天发生的这一切,难道真是我应该的?我冲着他的背影呜咽出声,泪眼朦胧中仿佛看到他身形在巷口僵了僵,马上又走得无影无踪。
“.......错黄的街灯拉长我的身影,狂风迷雾中谁与我同行,我是这个城市里的飘着的漂流瓶,在茫茫人海中随波浮沉,我是这个城市里飘着的漂流瓶,不知何时实现心中的梦......”这首歌从我脑海里浮出来的时候,我的眼泪终于汇聚成河。
这一刻,我茫然得,不知道自己这样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几分钟的小胡同我走出了世纪之最的长。
张着眼睛望着前方渐渐多起来的人流,我深吸了口气。
人生哪是容易的人生?!
我瞄了一眼沁出血水的裤管,抬着沉重的脚步,挪进了公用洗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