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很奇怪,刚才要被沉塘死,都不会掉眼泪的我,看到我爸的刹那,就咧开嘴大哭起来。
我嘴巴里嚎着,把手里的东西往书包里使劲塞了塞。
爸的个头高,又长得一脸凶样。
李雪和赵娇娇,还有那些趁机作践我的同学,看到凶神恶煞的我爸挤了进来,吓得扭头就跑。
吃瓜的学生们见有家长来了,没趣的走开。
散开的人群后面,我看到“兰花草”,孑然独立的像颗耀眼的太阳剜得我眼睛生疼。
“兰花草”站在树下,静静地看着我爸挤过人群,抱起了我。
爸皱着眉,心疼地捧着我被同学掐烂的脸,眼睛里闪过无奈的愤怒。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没有发现我的手,直直的指着“兰花草”的方向,嘴型说出“兰花草”三个字。
我透过爸的胳肢窝直勾勾瞅,也不知道“兰花草”有没有看懂我的唇语?
“兰花草”漂亮的大眼睛,冷得像寒冬腊月的雪,板着他那张,时常带着嗤笑的脸。
他没有任何的表情,我却在刹那间,感到他的陌生。
他冷漠得,让我觉得我的身体在透骨地发冷。
我的嚎哭在触到他冰凉的表情后也滞住。
......
刚才李雪说到了他的名字,只是,我没有听清楚。
“兰花草”若是早就出了教室的话,他一定听到了李雪说我缠着别人要他的名字、说我犯贱、想破坏他青梅竹马的那些话。
我,恨他的冷漠,又更加地恨自己,生来就带有这种,喜欢漂亮东西的天性。
我,不想再喜欢任何漂亮的东西了!
可要我不喜欢漂亮的东西,我会更加地,生不如死!
那一刻,我知道我失去了我的“兰花草”,我,真的很想死!
我像只,初到陌生之地的惊恐小猫,蜷紧在父亲的怀里,瑟瑟发抖。
父亲觉察到了我的怯懦,把我背到背上,安慰地紧了紧手。
他在几天前就发现,我嘴里一直念叨着说不去读书,拿着家里一把生锈,钝成平口的小刀,一边磨一边吹着刀口。
我突然而至的自言自语使他疑心,可他却因为工作太忙,直到今天,才抽出时间来学校观察我变化的端倪,这才撞到了我被众同学欺负的场景。
那晚,爸走得很慢,月亮透过树影把回家的路照得斑驳凄凉,爸让我给他唱一首很老的歌——《月亮代表我的心》。
他认真的听,笑,“月月的歌声真好听,比邓丽君的声音都美,长大了也像邓丽君一样当个歌星......”
“当歌星有钱吗?”
我擦了擦眼泪,忘了自己想去死,傻乎乎的问。
“月月喜欢钱吗?月月要钱做什么?”
“整容......她们说我是癞蛤蟆.......我还要拉长身体,她们说我是蝌蚪......”
我“呜呜”地哭.
爸把我放了下来,摸着我的头,一脸的无奈。
明亮的月光下,我看到爸的眼睛里一会是愤怒,一会是愧疚,一会是深深的茫然,他仔仔细细地想在我眼底里探究出东西。
许久了,他才瞄了眼我悄悄丢在路边的小钝刀,神情复杂地又背着我往家走。
母亲早已等在门口,把我拉进屋里,给我脸上涂上药膏,她也像父亲般怔怔地盯着我出神。
......
我忘了前一晚发生的不愉快,蹦蹦跳跳的去上学。
心,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憋屈难受。
隐隐约约地又觉得胸口左边的位置一直在疼。
李雪的一推,一定是把我跌成内伤,我,快死了......。
因为着急自己会死,我没有,再刻意去关注那株鶴立鸡群的“兰花草”。
没有同学和我玩,我孤单得像一叶浮萍,几次上着课时,突然就会放声大笑。
我想通了!
“兰花草”不是,古龙先生笔下那个,活得很男人的西门吹雪,他没有剑,也没有要保护的人。
他,不是西门吹雪,可我,是!
我着白衣,像西门吹雪般,更加地独来独往。
我偷偷跑到铁匠铺,“可以给我打一把西门吹雪的剑吗?”
我没拿到西门吹雪的剑,因为铁匠跟我爸熟识。
铁匠对我爸说,“月月,她不上学,守着我的铺子缠着要剑,说要驰行江湖、死前要仗剑天涯......”
我不知道铁匠还跟我爸说了些什么,他们谈了快两个小时,我妈蹲在门口一边听一边哭,
铁匠走后,我爸拧着我的耳朵,发了好大的一场火,带我去医院看脑科,看精神科,又去几个楼层找他的专家同学,拿到诊断书,看到那一大排病名时,他气得半死,当场就甩了我两耳光,一直骂我不争气。
两耳光过后没几天,家里人涌进了医院——我吃了安眠药,命悬一线。
初一的下学期,我爸拿着省里大医院开的诊断书,带着叼着半根小糯米雪糕吃得满嘴流汁的我,跟班主任请假,说是我生了病要休学......
我诧异地拧着眉毛,在校长办公室里撒泼打滚,说自己没病,我爸在撒谎......
我,披头散发地哭得撕心裂肺,脸上糊了泥和雪糕,手,还好扯不扯地,把本就崩了线缝的袖子扯了下来。
校长愣愣的,班主任愣愣的,我爸愣愣的,办公室里的老师都愣愣的。
我只听到有人轻声说,“她真的精神失常了!”
我精神失常了?
我,呆愣愣地盯着手里的袖子,斜光里觑到,班上的同学,一脸惊恐的挤在办公室门口像看神经病样的盯着我。
李雪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把“兰花草”也请了过来,这一次,我在他眼睛里看到了震惊,看到了我说不出来的几种复杂情绪。
此刻,我羞愧得不知道是否要继续我的一哭二闹三上吊?
夏明生不避嫌地冲进来,哭道,“叔叔,您让冷月读书吧,您让冷月读书吧,老师,您劝劝叔叔吧......”
帅气的语文老师,一脸同情地抓了张,连我们家都还没用上的,软如棉花般的手纸,擦着我脸上黏乎乎的污渍,道:“冷月,你先看病,老师和同学们都会等着你回来的。”
我爸用力地拽着脚踢手打、胡乱挣扎的我,我嘴里嚎道,“死,我也要死在这里!凭什么不让我和兰花草好?!”
没人知道“兰花草”是谁?
大家都以为,我,是因为校园霸凌,精神错乱了!
夏明生哭哭啼啼地追上,塞了个雪糕给我,红着眼睛,说,“病好了,赶紧回来上学......”
“我没病!”我大声地冲他喊,“夏明生,你是对我最好的人,我以后再也不打你了,三八线你越过来吧,我全让你......”抬眼看到“兰花草”站在一旁,眼泪又控制不住地往下淌。
这个人,好冷血啊!
看着一步三回头地,被老师强拉着去教室的夏明生,我猛然觉得他那小小的,瘦如干巴的身体比“兰花草”高大多了。
原来,夏明生,最漂亮!
......
爸是个谎话大王,他没有继续带我去大医院看病,他觉得那些医生,连同他的同学都是庸医,都胡说八道地说他的女儿疯了!
他不再约束我,让我成天在家里追鸡撵狗,还给我养了一只猫。要是哪一天我又对着学校的方向掉眼泪,他立马两巴掌打得我嘴角流血,骂,“不争气的东西!”
我委屈至极,不明白,爸爸为什么总要打我?
......
坐在树垛子上,百无聊赖地替妹妹捉着头上的虱子,我仔细回想不准我去上学前发生的所有经过。
我问,“爸,如果是因为我偷揣了小刀,我已经丢了啊!如果是因为我吃的那些药,那也是李雪和赵娇娇说我就算长大整了容也是丑八怪......当然,我咬她们,让她们的手肿,多天不消,也是因为她们笑我长大了嫁不掉,没人喜欢,我才生气发火的啊.......难道是,推她们时,不小心撞倒了班主任,把他的牙弄掉了一颗?......”
我不依不饶的追着父亲问。
晚上,妹妹约我去玩爸给我们做的木头剑,我们俩听到了妈跟爸在低语,“月月外婆的疯,是没来由的就疯,他爷爷的死,也是寻常的家人争吵,我想他爷爷......早就那个了,你说,会不会是我们俩家......血,有问题?”
“胡扯!”爸道:“那个时候生活艰难,全家人都指望我爹,这么多的孩子,眼睛一睁开都要吃的,又听说我着批,耳朵被整聋,想不开,才....”
“月月出生时,不是看了先生,说她......”妈妈压低了声音,“养不大?让我们要有心理准备......”
“胡说!.......”
爸和妈后面说了什么,我没再听下去,脑袋里只是回响着妈妈说的,外婆的疯没来由,爷爷也早就抑郁,先生说我长不大......
我藏了家里所有的绳子,嘴里也叨叨着,太上老君救我命,蜷在妹妹和我的床上,罩在被褥里,还是被吓得抖成一瓢水。
爸爸家、妈妈家都有自己去寻死的人,他们死前,全有过自残暴力,爸爸不让我上学,难道是担心我会走他们的老路?还有,妈妈为什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让我看了先生?
我想了好多天都想不明白,想得脑袋里面嗡嗡作响,直挺挺倒在床上。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我变成了乱扔瓦片把妈妈、妹妹打得头破血流的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一身肮脏的衣着,顶着虱子爬满的鸡窝头,没有了昔日的潇洒倜傥,也没有“拿起剑,我就再也无法拥抱你,放下剑我就再也无法保护你......”的超凡洒脱......
西门吹雪,瘦骨嶙峋,眼眸空洞,像个没有灵魂的疯子......
西门吹雪站在奶奶家门口的树梢头,脚下的我,手上赫然缠着一根麻绳,正把自己吊到奶奶家的枝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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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我浑浑噩噩的,紧张害怕的,情绪中过去。
突然有一天,我的眼神开始变得清澈,欢快地在追着小猫满院跑,几个月不见的夏明生出现了。
他的个头窜高了,人也长胖了,英挺得判若两人。
“夏明生,你对我太好,长大了,我要嫁给你!”我认真的说。
夏明生脸羞得通红,支支吾吾的塞了根小糯米雪糕给我,跑了。没几天,语文老师来家访,陪着我,跟小猫玩了许久,告诉我,他是夏明生的舅舅。
......
我重新回到了学校。
......
我的学习依旧是新班的垫底,遇到漂亮的男生我也会盯着看,可我看来看去还是觉得,天天偷着给我带糯米雪糕的夏明生,是全天下长得最好看的。
“兰花草”,没在校园里遇到,他,消失了。
夏明生的舅舅成了我的新班主任,学渣的我,当上了班里的文娱委员,新同学们都喜欢听我唱歌,我成了班级里最受欢迎的人。
高中,我跟夏明生不在同一所学校,但他常常到我的新学校偷偷看我。
几次见我在校园里,遇到别人被同学霸凌,想管闲事地冲上去救人,夏明生都会及时安抚住我的情绪,和他已经升为校长的舅舅一起解决,由我引发出的后续问题。
“李雪和赵娇娇都被开除了,你想像她们一样吗?听说,李雪因为欺负你的事,被她家里人逼着嫁人了!”夏明生严肃的说。
我忍住想报复的冲动,在镇上的小卖部前遇到了李雪。
长得又肥又壮的李雪,完全变成了大妈的模样,她正在跟一个菜贩争夺靠前的摊位撕打,怀里还抱着个流着青绿色鼻涕,脏得不成样的孩子,见到我时,她立马转身,当做没看见我地,扭着她肥硕的身体,低头捡拾着散落一地的菜。
李雪成了菜贩,赵娇娇不知所踪。
爸、妈和我惴惴不安的过了很多年,见到妹妹并不像我一样的敏感狂躁。
她在正常的长大、上学、毫无障碍的交着朋友。
爸、妈和我都觉得,家族的魔咒,只下到了,我的身上。
高中毕业后,我嫁给了夏明生。
千算万算的没有算到,有一天,夏明生会在知道我的家族秘密后,吓得仓惶逃走。
唉,以为这魔咒只是我一人承担,孰知,它终究还是没有放过,跟我有着家族血液的夏芷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