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破T恤也要一百二,冷月,你抢人呐?”一个烫着齐耳短发,身体像水泡发开了的中年女人扯了扯衣袖,盛气凌人睃了我一眼,“六十卖不卖?”
我冷冷笑了笑,伸手就去扒她身上的衣服。
“别、别,再让我瞧瞧嘛,这样吧,我吃亏点,一百.....”
她把我手打开,伸着她短粗的脖子,美滋滋地冲着镜子左顾右盼,“你还别说,这V字领,倒把我脸拉长了......”
“再长,就成马脸了。”我没给她好脸色,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嘀咕。
可她的耳朵灵得很,一听我说马脸,立马就跳了起来。“哎,冷月,怎么说咱们都是初中同学,你会不会说话啊?有你这样做生意的吗?”
我瞟了她一眼,从桌子上堆得像小山一般高的衣服里挑出另一件衣服,抖了抖,说:“李雪,我听说你靠卖菜都在小区买房了,干嘛要对自己这么抠?这件一百八的,比你穿在身上黑漆麻黑的那件显得精神多了......”
“那不是黑色显瘦嘛......再说又贵了好几十......”她的注意力被我转移,嘟囔着拿起我手里的衣服在胸前比划,立马朝我笑了笑,“要不,你两件都给我,二百一......”
“脱,你赶紧进去脱出来还我!”我扶着额头,一副亏大本的不愿意。
“你别以为你开了个店就瞧不起我们这些摆摊的,你不想想,这三年我和娇娇照顾你了多少生意,我们带了多少朋友来你这里买,你别有几文钱就了不起......”
“......”我无语的瞪着她扭着雍肿的水桶腰气冲冲地进了试衣间。
大姐啊,我这是换季衣服,都没多少利润了,你从中午就试到晚饭时间,管它罩不罩得住你长畸形了的身形,硬套进去,你瞧瞧,好几件都被你崩开线。
我跟在她后面,上下嘴皮飞速的掀动,握着拳头在她脑后比了比,唉,不敢说出的话只能委屈地在心中翻来滚去的碎碎念了。
李雪初中毕业就在菜市场摸爬滚打,早就练成了损坏别人东西还理直气壮的强词夺理,骨子里斤斤计较,一心想占别人的便宜,听说在市场里也是三天两头不跟这摊贩吵就跟那摊贩打的,练就一口铁嘴钢牙、破锣大嗓,我要是多说两句,她怒火上来,估计整条街的人都知道我跟客人吵架了。
等她气乎乎的把衣服砸还我,低着头把她夹在底【裤】里的大黑裙摆扯出来时,我不失时机的软着语气,故意惊讶着说:“李雪,你好像又瘦了艾,胸小了,腰也细了......”
“真的吗?”她一下就情绪转好,跑到镜子面前左转右转地抖了抖她的肥躯,又叉着腰杆挤了挤腹部颤微微的游泳圈。
“好像没什么变化啊,我早上才秤过,还是80公斤啊。”大饼似的脸皱着,圆溜溜的眼睛怀疑的盯着我。
“真的.....你看......”我煞有其事的把衣服上的吊牌拿给她看,“呶,上个月你来时是穿4xL,你看就一个月时间,现在才穿3xL了......这斤头还是这斤头......说明你肉变紧了,全成肌肉了......哎,你是不是在减肥?运动?节食?”
“我哪有时间运动?!市场里忙得要死,不过饭,我到吃得少了,以前一顿三四碗的,现在就两碗......”
李雪说着,惊喜的把两个牌子翻过来翻过去看了半天,想伸手去看缝在衣服里面的标签,我一把抢过,一副算了,你不买我还不卖的表情。一边挂着衣服一边絮絮叨叨的说,“你这体型到哪都不好买衣服,刚才给你试的时候,我还以为你穿不了,想不到你瘦了,穿进去刚刚好,把你显得又苗条又漂亮,就像三十不到的女人,嫩生生的......这衣服我进得也贵,卖给你都用的是进价......四、五月了哪还有长袖的......这两件最适合你早上批发菜时用.......其她家哪有这么大的码,就我想着你,每次进货都特意进些大的,还不赚你钱......”
李雪弯起眼睛,眼睛笑成一条缝,似乎很受用我说她三十不到、嫩生生。
我忽略掉她眼角上的眼屎,也忽略掉她眼尾深深的皱纹,谄媚的朝她扬起唇角,“你看我,我还不是挺在意我们学生时的情谊,什么都想着你的.....”
“得、得、得,把它们包起吧......就你嘴会说......你别笑,我还是喜欢看你冷冰冰的样子....至少真实。”
我到现在还熟练不了阿谀奉承,所以恭维别人时语气有些生硬,她听得出我的话并不是出自真心,想怼我呢,又像是想起她对不起我的事,心里内疚,最后声音压低下来。不过,没几秒她又雄纠纠气昂昂的挺着胸脯傲娇的哼了哼,“我也是做生意的,哪有人不赚钱就卖东西的,你别再让我觉得我欠了你的情......只是想着你一个人也不容易,就当我做做慈善.....”
慈善?我愣了愣,脸色有些难堪。老娘缺你这点钱吗,老娘是巴不得你赶紧拿着衣服滚啊!
气氛一下就有点尴尬。
李雪好像也觉得自己不会说话,看我脸色沉下,讪讪地伸手在她试过的那堆衣服里翻了翻。
......
记得我刚接手这家店铺时,李雪就三天两头的跑来我店里找我,每次来,都不买,试上一大堆衣服,看我忙得满头大汗,笨手笨脚的又是熨烫又是挂版,拍拍屁股抬脚就走。
等她走后,我清好衣服,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顺走了合她身形的那件,我气不过,找到她摊位,看到她正得意洋洋地跟周围摊贩展示她新买的衣服,我跟她理论了两句,她恼羞成怒地与我在市场里扭打起来。这一架惊动了派出所。她以为我没什么证据,口气嚣张,结果听说我店里装着有隐蔽的监控,傻眼了,跑到我店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说她儿子刚上大学,她一个人供孩子不容易,求我私了。
私了?老娘一点不想私!
其时这监控是上一任店主留下的,我还没来得及装上新的内存,根本就没记录下当天的情形,只不过是吓唬吓唬她,哪知她见我斩钉截铁地要把视频交给警察,吓尿了。
后来我才知道,她儿子在读什么公安方面的学校,管理挺严的,她怕她是小偷的罪名会给儿子带来什么不良的影响,所以靦着脸把钱补上,求我放过。
李雪跟我有旧仇,虽然事情过去了二十多年,可我骨子里还是很恨李雪和赵娇娇的,当年如果不是她俩在学校下死手的整我,我早就跟“兰花草”分清界限,一刀两断了。
这二十多年,“兰花草”就像我的一个梦魇,只要我心里不痛快起来,我就会想起他站在人群里冷漠地看着我被赵娇娇和李雪推搡的情形。
我觉得这是我的耻辱,很丢脸!
瞟着李雪从挎得皮都破了的包里,抽出一叠钱,沾着口水在数,我压下火,转身,嘴角一抹得意的冷笑。
这年头,没人会跟钱过不去的!冲着李雪接受了上次教训,每个月都来光顾我的生意,就算她说多难听的话,我都当她是在放屁。
她心不甘情不愿的把十块、五块、一块的一摞钱递给我,我手伸着,她半天舍不得放手,最后我一逮,钱到了我的手中,数了数。讲了半天价,这个蠢货一分没少我。我勾了勾唇角,“谢啦。”
李雪脸上一副像是生割了她肉的痛苦表情。
不过,这个脑子简单的蠢货,马上又兴奋地跟在我屁股后面看我把她试过的衣服挂到架子上,说:“哎,你知道吗?赵娇娇现在当不了老师了,调到后勤处了!她那事......就是年前闹得阳城沸沸扬扬那事,不是光着身子跟她孩子老师......叫什么,好像叫张什么立的,被人打晕放在学校门口吗,教育局处理意见下来了,姓张的被开除了......”
“名字都说不清!叫张自立,阳城第一渣男,还......”我忍住后面的话。
这是我跟前店主转店时听到的一些风言风语,好像前店主还受那渣男威胁,吃药自杀了。
那姓张的真的不是人,自己有老婆还喜欢找年长的女子,先是小恩小惠,人家不答应就威逼利诱,仗着自己家有后台,害了很多有家庭的女人,前几天我见他在市场里卖水果,说是老婆跟他离婚了,他又嗜赌,欠了一屁股债。
“你说赵娇娇这么不要脸,都给她老公戴绿帽了,她老公怎么还不跟她离婚啊?”
我盯了一眼她愤愤不平的的嘴脸,“你不是跟赵娇娇是最好的朋友,怎么希望她离婚啊?.....像你我一样?”
李雪嘴角抽了抽,一脸鄙夷,“我们能跟她那样吗?我们是......我们是男人出了轨......”
我叹了口气,找出针线缝着被李雪绷掉了的纽扣,眼睛里一下就闪出三年前老叫花被我蹭飞了的衬衣下还算干净的皮肤。
呸!我想什么呢?我烦躁地抓了两把头发,把衣服丢下,眼睛直愣愣地看过去,“你要是衣服买好了,就赶紧走吧,我一会有事!”
“有事?你有什么事?”李雪眼睛一下就眯了下来,突然大叫,“是不是有人追你,你要出去?这个时候是吃饭时间,说,是不是有人请你吃饭?”
她兴奋得就像约会的人是她,开匣的机关枪嘴巴“哒哒哒”对我一阵狂扫。
“上次我介绍给你的那位,人家还在等你回话呢?你都还没给人家一个答复,又约啊?小没良心的,我给你介绍的那位,人多好啊,长得高又长得帅,还没孩子,你咱不要呢?你看你,你要是跟他成了,铁定会被他像姑奶奶一样供着,哪会让你天天老娃守死狗的......”
“你是死狗?”我讥诮的一笑,“就算你是死狗,我也不是老娃!那人在市场卖鱼,你说我能受得了那鱼腥味吗?再说他说他有十年时间是在缅甸打工,你知道他真是在缅甸打啊?难说是犯事做牢也有可能的!我不跟人生过往不清不楚的人结了婚才知道自己上当受骗!”
“冷月,你真是凡事都要心里清楚?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叫......叫吹毛次......”
“吹毛求疵!”
“对,吹毛求疵。人要会想信别人!再说,他真的是在缅甸生活,他会说缅语!”李雪气得捏紧手,大声说:“你这人别以为现在人模狗样的就瞧不起我们市场里的人,你不想想,你以前是什么样,还不是要身材没身材,要脸蛋没脸蛋,整天一件T恤、一双拖鞋、披头散发抱着孩子来市场跟我买把葱都要讨价还价的,你那个时候,还不是面如菜色!”
我低头瞄了一眼身上的质地优良的黑长裙,对着镜子理了理微卷的长发,左看右看觉得太风情万种,细细把前边的两缕妩媚的发丝收到耳后别好,露出白皙的脖颈,取出新买的珍珠耳环戴上。
李雪气急败坏地瞧我一言不发的、慢条斯理在给自己脸,上着粉底,风也似的抓过袋子,一跺脚,“好,好,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亏我还为你的事操尽心!你要是这么了不起,咱要任着柳源把夏明生和你女儿抢走.....”
“......\"
“啪!”化妆盒落地上砸成两半,喷起的粉灰全倒在了李雪脚上,我瞬间失去理智,脸变得狰狞,一把揪着她的衣领,愤怒地大吼,“是谁告诉柳源夏明生撞死人的?是谁给柳源出谋划策让她窜掇夏明生去找魏妖婆的?是谁给我钥匙让我去柳源车上找东西的?我没了丈夫,没了孩子,这件事,你和赵娇娇都有份!”
李雪神情惊慌,用力挣开我,涨红着猪头脸冲我大嚷,“你没有错?还不是你四处在打听那株草,才让柳源有机可乘的!找东西的事是柳源让我做的,我根本不知道她和夏明生在车里!”
我愣了愣,的确,我跟夏明生结婚后,我不止一次的跟他开过玩笑,说我休学是因为觉得在“兰花草”面前被李雪她们欺负感到丢脸。这个事,夏明生跟我争吵时,也提过,他说不管他做得怎么好,使终不如我的初恋在我心中的地位那么深。
我一直搞不清楚,我的初恋不是夏明生吗,我不是只跟他谈过恋爱吗,怎么夏明生一口咬定话都没跟我说过一句的“兰花草”会是我的初恋?后来他离开阳城的时候,我反思过,其时,“兰花草”只是他想摆脱我的一个借口,他是因为坐在了墙头被我亲手抓到,羞愧难当才脱口说出这些伤我心的话。
如果是在三年前,我一定会泪流满面的跟李雪解释,但现在我不会了,我冷冷的瞪着她,一字不吭。
李雪被我要杀人的目光瞪得脸上冒出了冷汗,丢下一句,“反正你女儿在她那也过得很好,大学就做为交换生送出国了,听柳源说,她学习很好......”
“滚——”
我红着眼睛大吼,李雪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对街和旁边跟我处得好的店铺老板跑进来问,“月姐,你没事吧?”
我闭了闭眼,睁开后,微微扯了下唇角,摇了摇头。
我跟芷馨这三年几乎没有什么联系,我们俩相互怄着气,她觉得我没本事,丢她的脸,我觉得她贪恋富贵,卖身求荣。
手机响起来,妹妹打电话来,说话冲冲的,“姐,还你的两万块钱我凑好了,待会转到你手机上。”
“嗯。”
“你就不能再宽限我们一段时日,我们家准备翻房子......”
“前年你跟我说要换车,去年你说孩子要补习,现在你告诉我要翻房子,冷睛,你哪一年没事?......”
“是、是、是,我事多,我年年都想贪着你的钱不还!你大方你不抠,你不抠的话你今天就不会是一个人孤仃仃的!”
冷睛在那边砸电话,我也是气恼至极的想砸,可舍不得手里新买的华为,好几大千呢,是我这几年辛辛苦苦挣来的钱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