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阳城的客运末班是下午七点,出发前,我打了个电话给芷馨。
电话响了很久,芷馨压低着声音,像是躲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
我急切的说:“芷馨,妈妈想过了,妈妈的确没什么本事,你要是觉得你爸爸那更适合你将来的发展,妈妈同意.....你好好养病......妈妈爱你......”
电话里一片静默,谁也没挂断电话,我听到柳源的声音从远的地方传来,“芷馨,吃饭了,吃完饭姨带你去剪个漂亮的头发......”
然后我又听到夏明生诧异的声音,“芷馨,你躲在我书桌下面干什么?”
话筒里终于听到芷馨轻得听不清楚的声音,“妈,对不起.....等我.”
我的心思没有放在芷馨的话上,脑袋里都是柳源温柔、亲切地说要带芷馨去剪头发的声音。
芷馨喜欢长发,可她的头发长得很慢,现在的头发留了快三年,好容易齐腰,如今却要剪掉.....
而夏明生,一个小司机,居然有了自己的专用书桌?
我苦笑,实在是想不通,我的人生怎么会如此疲惫?
不过就一天的功夫,一个我没说上两句话的手机里,我自强自立拼死工作终会换来幸福世界观瞬间崩塌。
魏神婆咒我的话也许是真的,我年带伤官、日带伤官、时带伤官,不仅克别人还会克自己,我再怎么勤奋努力,也注定是贫贱一生!
我的确是个招霉的人,嫁给夏明生才一年,就克死了他妈,离婚回到家里没两年我爹就走了,接着我妈又过逝,大哥三天两头病歪歪,投奔我妹又让她家鸡犬不宁......
年岁越大,伤官的弊端更加明显,现在就连坐个车都是出车祸又遇劫,跟着叫花子投宿没一会就被一锅端......
真的是魏神婆嘴里说的,天生衰货,去哪祸害哪!
我失神的怔怔望着窗外。
旁边的座位有瞬间的陷落,我侧头瞟了一眼,只见一个穿着黑色长裤的女人在我身旁坐下,不慌不忙的拉着安全带。
她坐下来没几分钟的时间就接了两三个电话,好像都是男人打来的,她的声音很低沉,“我要晚上十一点左右才会到......”
“接我?接我干嘛?想?......我不想!这个游戏是我定的,我说让你滚你就给我滚.....”
“.....老子坐一天车,要累死了,还要去你哪?你老婆没在家啊?......关我什么事......床单臭死了,要我去的话,也可以,先换床单......”
听她的嗓音,有着疏懒的韵味,可说话的内容,狂放下【流】。
我极其鄙视这种跟有妇之夫牵扯不清的女人。
心里厌恶着想立即换个座位,可那女子适时翘起的腿把出进的路堵着,她似乎嗅不到我身上残留着的老叫花肮脏的味道,径自掏出耳机戴上。
我一瞬间条件反射地摸了把肩膀,像泄气的皮球般耷拉着头。
我又有多干净呢?虽然我跟老叫花什么事都没发生,可他不管是出于好心还是恶意,毕竟都看到了我的身体!......
一想到老叫花对我做出的事情,我就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夏明生出墙后,我就对男人的身体有种深深的厌恶和恐惧,总认为接近我的男人上一秒或许在跟某个女人滚过,亲过别人的嘴要放到我的唇上,我就毛骨悚然地立即冲进卫生间里把自己的嘴唇洗了又洗。
只是接触个唇我都如此排斥,身体接触的话我岂不是得把自己的皮扒掉?
可是,我昨天却偏偏和一个散发着臭味,不知道有几辈子没洗澡,可以做我爹还是叔的男人依靠在一起......还有过刹那的恍忽......
呃.......我恨不得给自己几巴掌抽死!我是怎么了,一个要饭的而已,怎么这个时候老想起他那幽深的眼窝???
我羞愧不已,头垂得低得不能再低。
那个黑暗的小女孩又跳出来了,鄙视的眼神,冷嗤的面容:
“冷月,这么多年你没跟哪哪个男人单独待过这么久时间,他顺手拉了把你没让你被车撞,又怕你害怕看到死人挡了你视线,还在你烧得人事不知时照顾了你,没占你便宜,所以他的一个拥抱你就会感动得说他是好人!”
啧啧啧,你能不能收起你认为无所不能拯救的圣母心!你不想想,他是什么人?他是好逸恶劳、无所事事的流浪汉;他是走毒贩毒,害人无数的刽子手!你要是觉得他好,那你就真的病得无可救药,善恶不分!”
一想到他那脏得发出恶臭的身体,还有那张不知吃过什么东西的嘴巴......我喉管里立马涌上一股酸腐的水液,我巴不得赶紧回到家把嘴、脖子、身体上所有被他接触过的地方干干净净的褪上七八遍。
呕了几下,强忍着恶心,握着一团纸,捂住嘴巴。
我上车的时候,前后座的人就嘀咕过,“什么味道?”
我清楚那气味像是人睡着时,压到唾液腺口水长时流淌到枕巾上的臭味。昨晚叫花把我抱进去的那个地垫弥漫着这种味道,我身上虽然换了外面穿的,里衣还在,也没洗澡,那味道自然是从我身上散发出来的。
我一动不敢动,生怕动一下隐在蓝布下的皮肤就会出卖这种流浪者的气息,只得盯着身上这条过于宽大的衣裙发呆。
裙子虽然不合我心意,可它好歹遮住了肩头的牙印,也把脚踝处的伤口挡住,长又松散,把我装扮成了一只从南极偷渡过来的企鹅。
我在想,送我裙子的这个女警,一定是长得又高又壮......
或许是路程过于遥远,或许我身上太臭,所有人都不愿嗅着气味开口说话,这让我生怕被车上人赶下来忐忑不安的心稍稍安定。
新修的二级路,让驾驶员像开飞机一样的加速着跑,我在平稳的车身中,迷迷糊糊睡过去,等梦里重现出现老叫花跟我在被子里的画面时,我猛地惊醒。
我好像想起他说了什么,我的湿衣服才被丢出去的。
额头上一片涔涔的冷汗,拧开在进站前买好的矿泉水,“咕嘟咕嘟”牛饮了几口,听到旁边女人发出轻轻的鼻息声,我悄悄转过头。
这个女人个头不高,娇小的身子裹在件灰色的缕空针织衫里,巴掌大的一张小脸,皮肤有点黄,睫毛长得像羽扇,轻轻地阖在她的眼睑上,映出一片淡淡的阴影。她的鼻梁处是阳城人特有的瘪平,鼻头圆【润】小巧、有些可爱。嘴不大、涂了橘红色的口红、鲜润亮泽。一缕弯弯卷卷的栗黄色长发垂在她的肩膀上......
她跟我想像中放荡长相的女人截然相反,一副良家妇女的模样。
我仔细寻找她眼角上是不是有细小的皱纹,可左看右看总感觉她的皮肤黄是黄,但像剥开的鸡蛋般细腻滑嫩,看不出什么岁月的痕迹。
我失望又委委屈屈的收回目光。
搞什么嘛,时光收了贿赂吗,它让洗手间里的女人活得青春妩媚,让我身边的女人逆龄成长,却让我变成个老妈子的模样。
“羡慕吗?”女人突然慵懒的开腔。
我吓了一跳,瞅了她一眼。
这一眼更让我吃惊,她霍然睁开的眼睛就像沉落了星河的湖,眸光明亮璀璨,恍忽间一线绿光从她瞳线处飞速滑过。
戴了美瞳?
切,她肌肤这么好,说不定也是用了什么高档的化妆品!
我,自我安慰。
她睨着我,眸光深邃得像一颗流星游过我荒芜凄凉的心田,看懂了我意思,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冷嗤的不屑,缓缓又把眼睛闭上。
“你现在所遇到的一切,都是你命中注定,你只有碎完你自己,才能找到真正的你......”
什么意思什么叫碎完我自己?我认识你吗?
我挑着眼睛望了一眼前面,又用眼尾扫了一眼旁边和后面,装做她是在说梦话,没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谁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中途司机停车让我们上卫生间的时候,她没动,我也不敢动。
当“阳城”两个大字出现在我的眼前时,我激动得大颗眼泪掉了下来。
这时,她轻轻摘下她的耳机,身子正对着我,一字一顿的说:“你就要走了。”
“什么?”我蹙起眉。
“你会走,我会走,她也会走......”
我莫名其妙。
人人说我是疯子,可我看她才是疯子!
我解开安全带准备起身,她凑了过来,朝我冷冷一笑,“出生就命带三伤官的人,唯一的活路就是离开生养的地方,所以我们都一样......”
“......”侧着解安全带的身子一僵,背上肌肤寒寒凉凉地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猛地往回看。
她是谁?我一句话都没跟她说过,她怎么知道我命带伤官?
“送你一句话——小心姓唐的人!”
她淡然一笑,潇洒地一甩长发,先下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