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放心你,唐战那人有时是蛮横不讲理的......”
沐雨落自然而然的要勾住我肩膀带我前行,见我身形微僵,脸朝左边暗影里奇怪的看了一眼,以为我不领她的情,讪讪地缩回手指,悄悄说,“也是个狠辣的,担心你吃亏......你跟小光见过?他怎么这么喜欢你?”
还没答就听到不满的冷哼,“冷月,劝你别目空一切,有人对你好时,识点相!”凌越的脸色沉得就像看不到底的海。
我低头轻蔑的一笑,没有理他。
“哎呀,你有事就先走,我跟冷月说说话......”沐雨落皱了皱鼻子,打圆场道:“我都好几年没见到冷月了,有些事想姐妹俩聊聊.......
凌越沉吟,不说走也不说不走,朝着我看的方向飘了一眼。
他们是先一步唐家人到的甲板,走过来的时候,我就见到有人伏着他的耳朵在说话,这下他看过去,跟他说话的那人也跟着看了一眼。
暗影里有三四个人,凌越像是认识,眯着眼睛朝他们点了点头,内中有细微的窸窸窣窣声音,像是有人从另一个方向走了。
我斜着头瞟了一眼,剩下的人想悄无声息走的,看到我瞧着他们,收住了脚,身形僵硬的立着。
我视线转了回来,脚步停在原点不动,望着那个站在凌越身后的男人。
男人约摸三十七、八岁,身形要比凌越的矮半个头,眉很粗、嘴巴很薄,鼻头略有点勾,眸眼垂着。
凌越嘲讽我时,他抬头瞟了我一眼。他的五官看起来平淡无奇,眼睛却生得精锐无比,看人的刹那,就像一把利刃般搅进人心窝,把你藏着不让人知晓的秘密一下就掘出来似的。
明明在审视,眼神里却半丝波动的情绪都没有。
他站立的姿态很挺拔,有一种傲慢的清冷。
不亢不卑的稳重气魄有几分像凌越,可又跟凌越差了那么一点点。
这个人我见过,在曼谷商场里,他跟着人流缓缓的从我身边过去,沉稳冷静的步伐曾让我回头瞟过几眼。
心里一动,主动挽上沐雨落的胳膊,弯着唇角指着人问:“这人好面熟,是谁啊?”
沐雨落笑道:“你说杨峰啊?他是老凌的结拜兄弟......面熟?你们见过?”蓦地笑,“怎么可能?”
她也察觉到暗影里有人等着,偏头望了一眼,又疑惑的问:“秦西风是唐老爷子的儿子?你是不是弄错了?他从小就在阳城长大,怎么可能跟唐家有关系?种马是什么意思?听你口气,好像恨唐战.......”她机灵,立马又想起什么似的,”不会吧,曾经也为了唐圣夜求过老凌......”
凌越脸垮得要扯闪,蛮横地扯过她,没好气道:“怎么了 ,为唐圣夜可惜了?他今晚就在船上,你要是想着他,不如趁了唐战的心愿......”
沐雨落一听,眉眼竖了起来,“你吃什么醋啊,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唐圣夜和我清清白白的!唐战这样找来说,弄得我跟他见面都尴尬不已,几年都不敢说一句话,别别扭扭......”
“你要跟他说什么?有什么要背着我说的?别扭?我看你今天跟他说话,还笑成烂刺花?嫌我老,他年轻了?”
我嘴角一抽,阳城方言,“烂刺花”,是形容一个人笑得阳光灿烂,凌越说得顺口,看样子,在沐雨落面前他没少说。
“你、你、你简直不可理喻,我哪单独跟他说话了?啸天两口子在,白牧晨也在......”沐雨落气得脸通红,“咱们孩子都有了,他也成了族长,明明知道他是结不了婚的,你还捕风捉影........”说着眼圈一红,抽噎,“你这样不信任我,干嘛要逼着我结这婚?”
“我没有不信任你......”凌越软了语气,“你在台上老往台下望,望的地方有唐圣夜,还冲他使眼色......”
“我是望他吗?我冲他使眼色了吗?我是看到冷月来了,要她等我典礼结束,去找她!你这人,怎么长的眼睛,我.....我竟是......竟是.......我就说没必要补办什么婚礼,你非要办,原来是故意找我的错.......这日子怎么过,我没法过下去,我要回阳城......”
“好好的,回什么阳城?阳城有海城好吗?妈也不在了,你回去找谁?算了算了,是我错了,我猜忌你了,得了吧......”凌越脸上罩了一层乌黑,“动不动就跑,再这样我可真要把安保全派在家里,拘着你了......”
“拘、拘、拘!你就知道困着我!”沐雨落跳起脚,恨恨的道:“那我不回阳城,我去张遥留下的宅子里......”
看样子曾经是被拘过,有点怕。
“昨天上船时,我让人拆了......你现在只有碧水湾可以回......凌家老宅要回也可以,不过现在是小霆两口子住,回去的话,得先跟他们商量换房子......榕儿现在怀着孩子,医生说胎像不是很好,要是急急忙忙又搬家,再像上次那样保不住........你们母女有点不好面对.......”
“不好面对?别假惺惺的替我着想?!上次滑胎怪我?她在国外好好读着书,谁让你说我难产的,急急忙忙赶飞机,又没休息好,见天天和小睿出来了,激动得才落的!这事说到底怪你,女人生孩子哪有不疼的,我叫几声你就怂了,吓得催她回来,她那时也不知道自己有孕.......”沐雨落虽然气结,声音倒有些虚软下来。
“我哪想到会这么严重?不是你哭哭啼啼的让我叫她回来听遗言.......”
“我说过是遗言吗?”
“你不是说你生孩子要生死了.......”
沐雨落怒急而笑,一甩头,“这事吵了几年了,一跟唐圣夜有关,你就拿出来吵......”
凌越头一仰,“你是去看他时,动的胎气,这事,我心里是个埂.......”
沐雨落气得捶了他一拳,“不是你说他中枪睡了半年都没醒,让我去看看解开心结的吗?怎么现在吃起动胎气的醋了你都多大的了,还这般心眼小?!”
“反正我不管,你以后要是再看他一眼,我就把唐家连根拔出......”
“你拔得出吗?你拔了几年了,怎么唐家还好好的?”沐雨落使劲掐了他腰一把,“你跟唐战斗来斗去,最后还不是累着啸天和夏天!我跟你好好说,你得听点话,唐圣夜在A城守着祠堂好好的,你非三天两头找上门去,扰人清静......”
“你看看你,你就是心疼他了!”凌越一甩手,转身要走,又定住脚步,咬着牙,手一伸,就揪着沐雨落后衣领,把她提了起来,暗沉沉的眸子有火在烧,“你是不是等不及百年老去了?我告诉你,沐雨落,就算百年老去了,我也不会放手,我在下面跟着你寸步不离,他要是让你做什么后不后的,我打死他!”
我呆呆的盯着吵得脸红脖子粗的两人,听得胆战心惊。
一直以为唐家的族长是唐圣煜,怎么竟是长得潇洒风流、年轻气盛的唐圣夜?
那晚在老宅,他嘴里那奇怪冰冷的声音,还有魔域之花的“祈茶”.......凌越这话,好像是说唐圣夜是地底什么掌权者?
地底掌权者
是什么意思啊?
脑子里乱哄哄的,信息太多,我一时不知是真是假?只是想到了满树莹红会动的苞蕊。
那花很奇怪,竟然在唐圣夜的手下颤抖!
在那之前,我竟不知“祈茶”是看守魔界的门户。
唐圣夜的话是不是危言耸听了?!
“祈茶”在阳城满山满谷都是,从没听说是什么污浊之物,阳城人视它为福花,会专程在年过后去山里挖来家里养,它一树开得红红火火,种在家里寓意吉祥,多少年来美名盛传.......不过就跨了几千里,就成了不祥之兆,代表死亡和阴霾了?
傅琛自小就跟阴阳风水打交道,我把花寄来时,他应该是瞧出来,为什么还任着傅教授把这不吉利的花种在院子里?
我越想越觉得傅琛有点奇怪!
他的妻子都出自唐门,他的命格和秦西风的命格奇特的相似,两个人一个住南一个住北,八杆子都打不到一处去,却又因为我成了理不清的关系?
我是孤鸾煞星,他们是天煞孤星,跟谁都过不头,而我又恰恰是他们两个唯一的选择......
太巧了,巧得我都怀疑起傅琛是不是一直盯着唐家,就等着我出现?
我把这瞬间浮起的疑虑打消。
是不是疯了,怎么会动摇对傅琛的信任?他救过我的命,生不如死的时候是他陪着我走过的,他都说过,我跟秦西风突然结婚很意外。
再者,秦西风跟唐家人的关系都是一年前我才告诉他的,他怎么可能想到我跟唐家有瓜葛?
心底叹了口气。
秦西风死了,傅琛也不搭理唐家人,我又对唐战恨之入骨,今天过后,我们应该都跟唐家没关系了吧!
可......
“姆.......”脑海里一激灵,唐游光软软糯糯的声音钻了出来,我回头看了眼甲板。
甲板上的人已经走向另一边出口,移动的影子里有个蜷在高大臂弯处的小小身形。
唐圣夜抱着小光,小光的小手搂着他的颈窝,很是依恋地偎在他的怀里。
他的脸蛋没有完全的长开,鼻头处是个肉乎乎的小山丘,眼窝笑起来会凝成一道深深的旋,密密的睫毛乖巧的覆在长长的眼睑上。
身体里流淌着的血液想到小光狭长的眼睑,瞬间就凝滞不游了。
他有着相像的眼睛,赖着我的表情如同夏芷馨小时的模样.......
我脸变得苍白,心头冒起一团怒火,可看着他抱着唐圣夜亲密的样子,火又无力的缩了回来。
明明是唐圣煜的儿子,可为什么看起来跟唐圣煜并不那么亲厚?给方董解蛇毒时,瞅着是唐圣夜抱着,把他递给唐战时,他手自然张向的也是唐圣夜.......
而唐圣煜.......
我脑袋“轰”地一声,乱了起来。
接住我倒下身子的人无疑是他,五官并没有看清楚,只是那双酷似的眼睛......
心“咚咚咚”乱跳起来。
他们是兄弟,会有相像之处,可为什么身上的气息也会如此相似?
三年前唐圣煜发生车祸时正是秦西风被炸死的时候.......
脑袋里一阵眩晕,我定了定神。
报纸上唐圣煜的脸是侧着的,根本看不出他的眼睛酷似秦西风的傅琛说,长大后的唐圣煜根本没人见到过正面......而秦西风说他只有一个异母弟弟.......唐圣夜是族长.......
我头剧疼。
自从恢复神智后,我的思维比四十年前还灵活敏锐,直觉告诉我,这一环扣一环的关系中有着不同寻常的蹊跷。
我想见一见那个叫唐圣煜的人!
一想到要见,这个人的身影有些清晰起来。
心湖汹涌得不能自制,巴不得立马揭开这个人的神秘面纱。
“滋”地一声,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像是冲破了某种禁制,脑顶处传来一阵紧接一阵的疼痛,连带背上刻着符文的地方也渐渐痒疼起来。
符经发作前的症兆!
背上的咒语很奇特,我想谁都不会疼,但一想到唐家人,它就会像毒蚁叮咬一般地的蛰刺。
说不清楚是头疼带动了背疼,还是背疼带动了头疼,眼前猛然就冒出了无数颗闪烁着光的金色小星星,小星星挡得我视线昏暗,就像泰国红眼病发作起来的失明、看不见。
暮色里唯一的光亮顿时熄灭。
瞎了的世界里,沐雨落和凌越的身影蓦然消失,我害怕地踉跄了一下,生怕有人发现我成了瞎子,赶紧摸索着抓紧扶梯。
身形的晃荡让两个吵得不可开交的人住了嘴,沐雨落近前两步紧张地扶着我,“冷月,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抚着额头,使劲地掐了一把额顶,闭了闭眼,等失明的劲缓过,眼前有了模糊的影子,才低声道:“头有点疼,临时出海,没带常备的药......”
“头疼的药?我有......走,我带你去找药.......”
呆滞的眼神还是让沐雨落的神情怔了怔。
心虚的挤出一个微笑,“你先去找药,我稍后一点来.....”。
沐雨落扫了一眼等着的那两个人,点了点头,说:“那我先去给你拿药,你一会是在自己房里,还是去我房间找我?”
她期许的看着我。
我思索片刻,说:“我知道你想听什么?今天我身体不大舒服,改天我跟你聊......药,你让人放在我床前的柜子上......”
沐雨落脸上浮出一片失望,点了点头,手自然地就朝凌越臂弯里伸出,猛地又想到两人正在吵架,缩回身子,“哼”的甩了个脸色,扭头就要走。
没忍住心里的好奇,拉了一把她,“那个,唐家小少爷......你确定是唐圣煜的儿子,不是唐圣夜的?”
她愣了愣,脸上浮出一片迷惘,“我以前也以为是唐圣夜的,因为自第一次见到小光起,他就跟唐圣夜形影不离......可唐家特殊,当了族长是有代价的.......”
欲言又止间她眼神下意识的望了一眼我身后。
我却想到了秦翰书所言:唐家的族长会得到某些能力,可由此也会失去应有的权利,妻子、儿女对族长来说是个奢侈的存在,没人敢犯着失妻丧子的结局来让自己短暂的一生过得支离破碎。
第一眼见到唐圣夜,看到他耳朵上戴着不合年龄闪烁着耀眼光芒的耳钉时,我就知道他是个善于隐藏真性的人。
故意张扬地的表示出他的纨绔性质,内里却老谋深算。在他低头跟我说“你熟悉这种感觉吗?”使我清楚,他不像表面上的那样放浪不羁。
这个人城府很深,人前人后两副脸孔。
负手背对我凝视“祈茶”的那个表情,沉重又恼怒,轻描淡写的说“祈茶”是死亡之花,把周遭地脉都毁了,其时有些对我的气愤。
他隐在幕后,让唐圣煜冲在前方,在傅琛面前做出强权凌人之态。
傅家、唐家、白家、潘家,多年纠缠,他清楚傅琛懂风水的,傅琛也清楚自己家的祖宅已不适合居人,这两个本因唐琉和潘美茵的关系是最亲近的人,却因为一块鲛绢撕破脸?还把病痨子唐圣煜牵扯进来?
这是为什么?
傅琛和唐圣夜之间除了姻亲关系外,是不是还有别的不为人知的怨仇?
总觉得自己身处一片迷雾之中。
唐家人关系错综复杂,傅琛也有点让人隐隐不安的看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