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的晚秋绵长唯美,来的路上,越过了一座开满山峦的枫林,红得似火,艳如朝霞。
山道干净笔直,郁郁葱葱的行道树像是被人刻意水洗过,敛滟芳华的泛着点点波粼,温暖的夕阳隐在半山,丛林深处鸟鸣啾啾。
看见一株百年老树沉默的立在山顶,我莫名的心带欢喜。
说不清、道不明的就是爱看枝桠横生,肆意伸展身躯的苍劲之木,总觉得它的恣意是在倔强向上奋进,沉默,是睥睨人世悲欢的不屑。
坡恩已从眼角扫到旁边坐着的我久凝的视线,刻意放慢速度,让我仔细把那株老树看清。
白牧晨的豪华坐驾越过我们。
副驾座位的玻璃是放下的,我一目了然的能看到驾驶室里的情形,他板着脸,拧着眉头,身旁坐着的也不再是金晓妍,换了个看起来个子很高的女人,瘦削的面庞,秀丽又略显苍白的容颜,不知道是不是过于操劳的原因,她比白牧晨看着还要显老些。
在白牧晨放慢速度,说是在宴会上等我们时,她像是假装不经意的瞟了我一眼,那眼神锐利精明,刺得我心凉凉的。
等他们的车消失在视线里,我不禁哑然失笑。
她应该是白牧晨的妻子潘小茵,傅琛的小姨子。
傅琛像是个亲缘关系极薄的人,回来快一个月,他没带我窜过任何亲戚的门,也没说过任何亲戚的名字、身份。他的心完全把这些三亲六戚自动屏蔽,做为一个不被傅家和白家待见养在外头、天生罪大恶极的孩子,亲朋好友自然在他落难时装做看不见,任着他在异国它乡自生自灭。
白小桔虽然是白家亲戚,进来时也像普通员工经过正式考试,层层选拔了才从一个端茶倒水的小秘书坐上总秘的位子的。
白牧晨在白家自小行事叛逆另类,曾跟着傅琛跑去山上静修过,如今更是身份尴尬,处于白氏争权夺利的风暴之中,左思右想觉得这个小叔跟白家关系淡漠,也不会拿血缘正不正的事来说教,又有些交情,自然就躲到他们这里来。
只是想起那晚傅琛说白牧晨跟唐圣夜关系匪浅,曾协助唐圣夜偷过傅家的东西,我不动声色的在他打电话催我一起出发时,说自己公司的事还没忙完,让他先去。
哪曾想才从“芮佳”出来,他的车突然就出现在我们车后面,这种贸然出现,让我有一种熟悉的说不清的憋闷感觉。
有这么一种人,总喜欢凭空出现,感觉像是巧合,实则是刻意。
我心上怅惘,静静地看着前方。
凌家在海城的地位举足轻重,凌越本人又是黑白通吃,听说他的儿子、儿媳们在他的亲自调教下,也是相当的了不起,把持了大半的海城经济、律界。
这个婚宴凌越曾不容拒绝的让傅琛答应出席过,白牧晨又像个甩不脱的小跟班逼着我来,就算心知有些蹊跷,可我还是没有迟疑的决定去。
一方面我想知道秦西风除了把我身份信息交给沐雨落外还有没有留下别的话?另一方面唐家跟凌家是多年的世家,生意上有诸多往来,说不定会在这里见到唐家那个位高权重、从不待见又想抢走我孩子的秦西风生物学上的父亲。
脑袋里蓦地闪过一张软萌的小脸,心生疑窦。
当时秦翰书跟我说的唐家情况,说是唐家就只有一个独儿,选了族长后没法延续香火,所以唐家才想接回秦西风,让他广播沃土,可现下,唐圣夜、唐圣煜都出来了,外带着个叫小光的男孩、看唐圣夜像小太保的装扮,根本不像个行事庄重,捋着胡须的一族之长、难道族长是唐圣煜?
......呃.........我为那个小小的孩子担忧,族长一旦选上,他的妻儿都没法善终。
又想到风中那佝偻着身子、用帕子捂着嘴剧烈咳嗽,努力望向我面容的男人,更是嘘唏,他应该也是活不长了吧。
他身上那迷离的香味应该是我刚接受了《不归》的采访,想起自己跟秦西风曾经,心潮难抚,一时恍惑。
“到了。”坡恩低声。
我抬头,鼻息处涌来阵阵有浓烈的海腥味。
车才驶进,就有侍者小跑上前,接过坡恩手里的车钥匙,把车停到车场里。
此处依山傍海建了座气势恢宏的酒店,外型像一只展翅的大鹏,鸟头昂然、雄纠纠的直冲云霄,十分霸气。在它的脖颈之处写着“雷霆国际”四个大字。
我不禁心里一动。
这酒店像是新建的样子,选址之人应是费尽心思,翻遍整座山才找到了这个绝佳位置,处于峭壁有临渊会粉身碎骨之嫌,想到了用大鹏翱翔来做风水之眼,以带动满山静止之气,一飞冲天,以旺经年不可压制之势。
奇怪,凌家已经算是走到鼎盛极致、富可敌国的家族,按理说到了这个地步,钱财已经是享用不尽,再挣多少也是挥霍不尽,怎么还要建造个这么凌势的酒店?
情深不寿,财多累主,凌家应该收敛些才对,如此这般的不加遮掩的凌驾于上,不怕成为所有人嫉恨陷害的对象?
我这下能理解凌越身边为什么会聚集着大量的保镖了,他这样的狂傲自负,又脸上写满贵气的人,不请些挡子弹的,只怕早就被仇富嫉恨的贪婪之徒暗杀了。
我摇了摇头,觉得傅琛真是个知道如何巧妙保护自己的人,不张扬、不炫耀,“菲然不同”不过是掩饰身份的架子,随时可弃,他还一副被唐家人买去心有不甘的样子,还有那老宅,他要是想留,几千倍的违约他也付得起。
我真不懂傅琛,既然海城是伤痛,他为什么不弃之而去,还为了安慰母亲娶了不喜欢的潘美茵,最后还差点锒铛入狱。
我们由侍者先安排进了酒店客房,等我简单梳洗出来,白牧晨已经出现在大厅里了。
他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我的衣着,眼睛里露出惊艳的表情,怔了怔,笑道:“还好,商小齐知道替你多准备几套礼服了,这个颜色好,适合你.......只是,我今天怎么觉得你哪不对.........”
我瞥了一眼装做不认识我的潘小茵,又瞥了眼自己的衣裙。
商小齐给我准备了三套礼服。黑色抹胸礼裙庄重、米色露背典雅、而我现在穿在身上的是灰紫色裸肩、鸡心,有大片花海蔓延到腰、曳地大摆的长裙,配了九分高的鞋,整个人显得纤长,腰侧收纳得盈盈一握,出来时盘在顶上的头发我没有解开,只是首饰换上了浅淡的紫色的配饰。
我没发现自己哪不对?白牧晨搔了搔腋小声嘀咕,“难道是女人的化妆术,怎么觉得像变年轻了.......”
我暗暗得意,我也是在几天前才发现自己有了变化,大概是天天吃着七婶熬的阿胶和燕窝,肌肤变光滑,脸色红润,哪怕不用脂粉,都水汪汪的。
昭坤师傅的话是对的,我只在呆在傅琛身边,才会事事顺遂,出名了不算,人也变成精神抖擞,神清气爽。
他是我的福星。
我再看白牧晨,他一身严肃的黑色西装、领结,邋遢的胡须也剃净,应该气宇轩昂的年轻男子此时却有些心不在焉的。
他应该是在想金晓妍吧,毕竟是自己第一个爱上的女子。
我有些同情的望了一眼潘小茵,目光落在她微微勾着丈夫手臂的那只如玉一般洁白润亮的的手腕上,她本是端庄明艳的女子,手下有娘家陪嫁过来的公司还主持着白家的大小事物,不知道是否知晓了丈夫的背叛?
可看她恋慕地凝视丈夫的眼神,我又觉得她应该是知道丈夫的背叛的,只是因为太爱一个人,容忍了他的伤害,无视了金晓妍的存在。
心底暗暗叹气,她们三人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只怕身处其中的人才明了,我是横生出来,不了解事情真相,避免引火上身,自然是不能在潘小茵面前露出白牧晨和金晓妍在我们家睡了两夜的事。
参加婚礼的人几乎都是双双对对,我谁也不认识,可还是有人微笑地朝我点头,海城上流是盘根错结的关系,有个风吹草动的都会知晓,我刚回国就造了个大声势,傅琛又是个名人,我如今跟白家、潘家的继承人站一处,就算反应迟钝的也会打听出我的一二。
内中不免有眼含悲悯的,傅琛的身世不是秘密,他又克死两任夫人,都在算我还有多少天活头。
我自不会理会这些复杂的眼神,我跟傅琛不是真夫妻,死不死的也跟她们没关系,一心只想着赶紧有个跟沐雨落单独见面的机会,再看看秦西风他老爹到底长了多少三头六臂?
沙滩上摆放了许多休息的桌椅,可没几个人坐在上面,全部顺着搭建的跳台上了一艘豪华游轮。
这艘游**概有十多层楼那么高,岿然得如同一个巨大的白塔,船身上有中文、英文、日文写着的“雅典娜”。
我有些愕然,这样一个标志着智慧和战争女神的船怎么会缔结了凌越跟沐雨落的姻缘?
沐雨落本人,在海城时,我知之甚少,她名声大噪,是因为出了些丑闻。我实在想不通,她这么个声名狼籍的女人,怎么会一跃成龙,得到一个事业有成,长相俊美男人的青睐?
上船的路上,我听到一些他们两人的故事,说沐雨落倔强任性差点死在A城,凌越为了救她,动用了直升机,快把A城医院掀翻,惊动了要员。
默默地听着她的故事,暗暗羡慕。
四十出头的女人,不管是阅历还是情感上,都已经过了冲动莽撞的青涩。
在男人的眼里这个年龄段的女人都是黄了脸,毫无魅力、循规蹈距的苍老妇人,像凌越这种人中龙凤怎么会下得了口,还在知命之年收获了两个麟儿。
相对于海城一年比一年下降超速的生育率,沐雨落算是凌家的有功之臣,本来就被凌越捧在手心里的,这下更是宠得无法无天,想要什么还不用开口,老公就提前给她做得妥妥的。
现在沐雨落出行,动辄都是前仆后拥十多辆车驾,普通人根本就见不到她一面,而她们夫妇住的“碧水湾”本就是“雷霆”起家的根源,安保严格,连住户的亲戚想要进去,都要等着里面的住户亲自迎接,还得保证不乱走动才得进入。
碧水湾是海城权贵之宅,我们回来时,傅琛说我性子淡漠,不喜人扰,住在碧水湾是最适宜的,我阻止了他去购买,只说以后海城只是暂居之地,没必要添置天价的管理费。
可现在我突然有点好奇了,因为走过身边的几人都是住在“碧水湾”的。她们或是气质不凡、或是雍容华贵,提起凌氏夫妇满眼尊崇,说到“碧水湾”也是一脸骄傲,让我心生期许,想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又想着“你的圈子决定你人生的格局”........
那一天在机场见到沐雨落,发现她变得由张扬美丽、气场强大,是不是因为全是顶级优秀的女人生活在身边的缘故?
我不知道她究竟有什么了不得的魅力,但让一个冷血无情没有结过婚,看尽人间芳华的老男人动了情,就是她的本事。
入口处就有美轮美奂的琉璃灯,一盏接一盏的从船板处延伸开来,数不出来究竟是有多少盏?现在天光还在明亮,它们已经闪亮开来,灯光各异,一点一点的向前铺陈,有人惊呼,说这灯出自意大利,一小盏就要几万元。我凝目细看,只见它们做工精致,切口圆润,片片灯瓣玲珑剔透,不止是中间有亮光,周围灯瓣也莹莹生辉,雕刻得栩栩如生、仿佛要从灯带上挣脱而出凌空飞舞。
毕竟是生活在穷乡僻壤之地,没见到如此逼真精致的灯饰,当我想低头再好好研究它时,白牧晨笑道:“你要是喜欢,我让凌啸天晚宴结束后,送几个给你,放在帐子里.......”
他一语双关。
在老房子他是见过我和傅琛的房间的。
生活在清迈的雨林里,蚊虫甚多,我习惯了用纱帐,所以回来后也一直用着纱帐,他定是觉得用了纱帐关灯不方便,不如放几个小灯在帐子里,一方面可以照明用,另一方面......
我脸微微一红,当做没听懂,顺手朝旁边一摸,脸色怔了怔。
这些高大得能把我遮住的盆景,上了甲板我就看到了,它们立在四周,错落有致的摆放,我以为它们是假的,这一摸竟然发现饱满得要滴出汁液了。
白牧晨又笑道:“这盆景可是凌家亲自从秘密培育处空运过来,结束后要送回去的,死一株可要好几十万......”
我“嗤”了一声,一副不以为然。
“真的,树是濒临品种,再是借租费,还是空运费,其它费用,算下来就是这个价........”
瞧着他一本正经,再瞥见潘小茵朝我翻的一个“白痴、乡巴佬”有眼神,我不禁动容,随口道:“不会又是来自国外吧.....”
“bingo。”白牧晨满意的点头,“这树在当地称为‘贞洁的爱’,代表凌叔对沐姨忠贞之心.......”
我又嗤地不屑的一声,忠贞之心?贞洁的爱?这世上何来的忠贞?何来的贞洁?不过是世人自己骗自己的小伎俩。
蓦然想到“永世承诺”,秦西风信誓旦旦地向我表白会护着我生生世世,给我一个永世承诺,可转过身,他就成了一杯尘土,留下我受尽欺负,生不如死。
心里又闪过愧疚,傅琛几乎流尽了身体里的血换了我现在的平安,就算秦西风还存活于世,他也是决不会让我再见他一面的,他的用心在我面前从不加掩饰,言语里充满了秦西风的恶意,而我却在他不在身边里,念念不忘地想起秦西风的每分每秒。
坡恩瞄了我一眼,傲气道:“有什么了不得的,只要moon想,天上的星星琛坤都会摘来。”
白牧晨愣了愣,突然笑了,“moon你在泰国的名字叫moon月亮啊?”
我心里闪过一丝紧张。
犯病的时间大多是晚上,我又喜欢一身白衣,被人发现不苟言笑的立足在山石之巅,顶上就是一轮又大又明的圆月,moon的名就这样被叫起来了。
其时我哪是飘飘欲仙的像仙女,我是站在石头上搜寻哪有蛇出没,准备摘胆的。
反正在泰国需要个名字,傅琛觉得月亮这名字清贵,索性就叫我moo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