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吓得连退几步,盯着镜子不敢发声。
这是我的梦,做了无数遍的血淋淋的噩梦,梦里的自己变成了个怪物,灵巧地穿索在莽野之中,借着月色,捕捉着各种各样的蛇,我剖开它们的内脏,会睡在大一点的蛇肚子里,最开心的就是一个一个的捏破它们的苦胆。
蛇是荒野之地人们的神,我的捕杀让自己成了猎人们剿杀的对象,有人用一个刚出生下久的小孩设计把我诱【捕】到一个大笼子里,可我狡猾无比,狐媚地蛊惑了一个男人放了自己,又故意激怒巨蚺,引蛇灭寨........
梦里的自己冷酷又残忍,飞檐走壁的站在茂屋顶冰冷地俯瞰害我的人一个又一个的被蛇吞噬。
他们在夜色下哭喊成一片,被巨蚺驱赶集合在一起,大肆地被它啖食,绝望的哀嚎、惨叫、求救的画面盘旋脑海久久不散。
那是人间炼狱,更是血腥世界,在没有活人存留的荒村里,我拂着沾满鲜血的野草,一步一个血脚印地得意地唱着歌。
精神分裂后的记忆我完全没有,有时怀疑吃蛇、捏胆、妖媚、狠毒的女人真是自己,可我根本不信自己能有这么大的本事.......身体孱弱,一年四季感冒不断,走快一点都腿软,怎么可能像个猴子似的任意在树上爬上爬下,又能杀死头有篮球网那么大的蚺呢?
那像野兽一样红突突半点人性都没有的眸眼怎可能是我的呢?
可这个梦好真实,真实得吓醒都感觉口腔里有蛇血的腥味。好几次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就只穿着单薄的睡衣在雨夜里被傅琛抱着走。等回到家,傅琛出去准备热水给我清洗,让我换衣服时,我才发觉前襟处、手肘处有血渍,可我身上双半点受伤的痕迹都不见。犯病常在睡梦里,我惶恐不已,生怕没有记忆的时间里自己伤害了什么?傅琛却伸着自己流血的臂伤说,那些血是他的。
符文上背后,我再也没有频繁地半夜外出,然而无数蛇翻滚着被我咬死的梦境却一到雷雨天就会出现......我害怕绳状的长形东西,害怕雷鸣的天气,害怕听到雨点落在芭蕉叶上的“啪啪”的声音.......红着眼睛吮着蛇胆,阴森森的自己恶心地让我梦里手打脚踢.......
天一亮,我会在床上失踪,阿提查和修行的“阿赞”会在角落的衣箱里、床铺下、布幔后发现抖成一瓢水,目光呆滞的我。
渐渐的,我无法进食,怕光、怕人,怕细小的声音,连行走都不能了,瘦成了木乃伊。
回国的前两年,傅琛没办法继续留在国内工作,泰国下了整整一年的雨,三天两头雷声不断,我的病情反复,都没力气走路的人,常常一个晚上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被雷吓得凭空消失,藏着藏着我竟然藏到寺后干涸多年的废井里,差点被暴涨的雨水淹死。
傅琛守了我一年,放弃了上市的机会。
那一年,傅琛每晚都让我喝一种奇怪的药水,苦苦的有种铁锈的腥味,背上的符文每过三个月就要重补,他的脸色越来越差,阿提查说他白天忙着处理公事,晚上要守着我,累到了。
直到第四次补我身上符文的前一夜,我才无意间发现,傅琛把药从药罐里倒出来,并没有及时送进我的房里,而是解开他中指上绕着的纱布,咬开旧伤滴血入碗。
我惊怒地打翻,可他默默地拾了碗出去,不一会儿苍白着脸又端着药进来,告诉我喝了这最后一碗,永远都不用再喝这苦涩的汁水。
泰国巫咒盛行,我总以为他让我喝渗了他血液的药,是像当地流传的一样缔结了什么不平等关系,怎么都不肯喝,那一次,他头回动粗,压着我的肩膀,捏着我的喉咙,灌下。
等我一巴掌打向他,他猝然就身体倒下,晕了过去。
以往的刻符,他必是在身边的,可这一次他没有来。龙普端来刻咒前我喝了会睡着的麻沸散,告诉我,因为我前生做孽太深,魔性自娘胎里就跟着带来,唯有用至阳罡烈的男血为引,用足一个太阳影子周期,方能换走我生出来的魔髓。
在这个隐居的小山村里,我的确听到有人惶恐的叫过我“魔”。泰国很多偏远的深山居民,思想停留在远古,头疼脑热不看医生却要驱鬼敬神,举行各种让人匪夷所思,愚昧不已的疯狂仪式。若驱鬼敬神,生病的人还不好,就会把病人弃之荒野,任由虎狼拖走。而一些受了刺激,精神异常的人几乎都会被绑起来烧死,出现意外无法再处置的就会一改态度又敬又畏,称之为魔。
阿提查家在当地属于士绅,持枪的仆从二十四小时不停在我们住的竹楼巡逻,傅琛每次来村子也会慷慨地给村民捐献食物,而村子里唯一的“老龙普”又是我的师傅,村民难得见上一面的“昭坤”每隔三个月会来村子散福,所以我被保护得好好的,没人敢动我。
刚来时我听不懂泰国话,等我能听懂泰语,才在阿提查四女儿楠迪用我吓偷东西的六女儿曼娜时,提到我被傅琛从猎人屋背回来,就有村民堵在村口要烧死我,当时阿提查和傅琛还开了枪,楠迪还说曼娜要是再偷东西,就让我唤蛇出来吃了她。
小孩子的话只是吓唬人的,可楠迪那次吓过曼娜后,曼娜见到我就像老鼠见到猫,叫她过来给她一颗糖,她都战战兢兢不敢来。
但是,我还是敏感的发现,每到雷雨季,阿提查家天一黑就都早早上床睡觉,连守着庄园的佣人都紧闭门窗。傅琛留下陪我的一年,我们住到“龙普”用来装经文的阁楼里,天始每天喝他熬煮的汤药,算下来,一个太阳影子雕期是三百六十五天,每天三滴心头血,我应该是把傅琛的心脏都吃空了,难怪他的手指从不见好还常常晕倒。
人是慢慢有精神有思想了,可吃蛇捏胆的梦却从没有消失过,我现在不过是洗着细细的水流,却倏地想起满头满脸都沾满蚺胆的噩梦来。
我吓得退后的响动惊到了芷馨,肩膀刻符文的地方痛得像有千根针在持续的戳,芷馨慌张地进来,看我脸色惨白地捂着肩膀尖叫她让傅琛来,一脸不解又满眼幽怨地出去。
她或许觉得我变了,变得陌生,变得对她防备,变得不再像从前一样爱她得义无反顾。
可我能怎么办,要是拉开裙肩让她看到背上刻着奇奇怪怪的符文,她会不会觉得我是怪物?而且......我跌坐在沙发里,盯着颤抖的双手.......若那些不是梦,是真实发生的.......我不敢想......
“月......”
傅琛焦急地推门而入,见我好好的坐在盯着手发呆,明显地松了口气。
“傅琛,你告诉我,我是不是曾经戮过蛇,杀过人?”
傅琛怔了怔,慢慢跪下半条腿,捧着我的手问:“你是不是又在想昨晚的噩梦了?没有,你没有伤过任何人.......”
“那戮蛇呢?”我盯着他的眼睛。
他坚定的摇头,“没有!那不是戮蛇,是它们想伤你......那个地方毒蛇肆虐,时有村民被咬死的事情发生......”
我想了想,也觉得自己不可能徒手杀死那么多蛇,摸着肩膀,想哭的说:“刚才洗手时,我想起了捏碎蛇胆的梦,觉得自己好像很恨蛇,然后肩膀就疼了......昭坤大师不是说只需纹上最后一个经文,我就会好了的吗?十天前你不是看过经文的伤口都愈合了,怎么今天突然会这样的疼?而目我觉得要犯病了,很烦躁.......”
“别怕,别怕,我在呢......”傅琛抱着我,一下一下的抚着我的头,“国内天气与泰国不同,昭坤也说过,经文刻完会有个过渡期,你这是心理作用,胆子小,怕......”
“可是芷馨生我气了,她以为我不爱她了......”藏在袖子下的划痕丛生的手腕亮出来,我垂着头,无力的说:“我怕她走近,看到我手上的伤,也怕她看到肩膀上有咒语......我怕她也像村民一样,怕我.......”
“傅总......”小桔在外面轻喊。
傅琛没有理会,在他的心里,我比什么都重要。
他捧着我的脸,大拇指的指腹伸出温柔地把我眼泪揩掉,轻轻的说:“不会的,她不会这样想的,我待会跟她解释......”又笑,“你现在都成花猫了,要不洗洗......”
我点头,起身,走了两步,突然转头问:“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人物来?你和小桔、东哥和敏敏有些奇怪......”
他笑了笑,“没有,你不喜人多,所以就只是办了个小小的接风宴,那些不请自来的,我也意料不到的越来越多,你要是怕吵怕声音多,我会牵紧你的手,咱们偷偷走掉......”
鼻子有点酸,突然间很害怕傅琛要是像秦西风一样的有一天也消失不见.......
这两个男人,一个让我毁灭,一个使我重生。
“哗哗”地放水洗着莫名窜出来的眼泪,大声说:“我把妆都洗掉了,不好看......”
“你那妆画的时候就说要吓人.......嘿,洗了好,清清爽爽,漂亮......”
心有阵阵暖流涌过,不管身处何地,我变成如何一副让人恶心的尊容,他都会说我是最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