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子 第11章 青雀堂

竹子从交易所的大船走出时，才发现天边那轮月亮似的东西早已没了影，天幕比之前更加暗淡。竹子在栏杆前顾望，没有一丝颜色成分变化的黑土、没有一朵云的天空、漆黑的天际，这一切都让T感到了不真实。

“宿主，您该回家了。”

“家？”竹子疑惑。

001道：“系统会给每个通过考验的亡魂分配房子。亡魂也需要休息。”

竹子摇头：“先等一下。”

T决定先去找四洞告知的青雀据点。

青雀堂的四大分堂处于天空四角的亡魂居住地。那四个地方是亡魂聚居所，建筑面积极大，简直像一个漂浮的小镇，越靠近，就越能察觉到压迫感。

竹子传送到上面。T再次感受到，似乎除了亡魂自身和T们带来的颜色外，这个世界就是黑色系的——整齐划一的黑色联排屋，浅灰色的道路，铁灰色、像电线杆似的柏树。树只做装饰样，没有丝毫活力。单调、乏味。

沿着规规整整、横平竖直的道路向小镇深处走去，青雀堂在此处的分所就位于镇中心。一个接待的堂院加上背后的中式楼阁，毗邻便是商户，但谁也无法忽视它——青色的建筑，在一众漆黑中显得鹤立鸡群。

这上面没有牌匾，兴许这亮眼的“青色”便是它的招牌。竹子走了进去。

院子里到处摆放着系统里奖励的道具——匕首、长鞭、短刺、矛、剑……这些武器放置在院墙一侧的架子上，青黑色的锋刃不能反射光芒，但却自带一股阴阴寒气。因为数量繁多，已经呈现出随意摆放的姿态了；另一头，一排书架似的分层柜，一二层是书籍，能看见一些被抽走的空位；剩下的都是形态不一的道具，有茶花模样的、有一只巴掌大小荆棘缠绕的笼子、有一颗小指尖大的“灰珍珠”……

而院子里的空地上，一些大型的道具放置其中——比如一个突兀的、泛着异样光彩的深色圆毯，它之后是一座纹样繁复的四柱亭，中西元素结合，看上去有些古怪，四柱亭后面是一个方台……

不对，竹子看着方台后面的工作人员，这好像不是道具。

而此时，那位接待员旁边站了个打酱油的，嘴巴咄咄咄说个不休：“……你说，这事儿T不信我我又能怎么办嘛！总不能把T抓过来，那别人岂不更怀疑我们青雀堂的好坏了……老大这事做得不厚道，凭什么罚我呀！我也只是一个刚死不久的小社员啊……”

“要说无辜，我才是好嘛，被迫和你一起受罚。”接待员耐下性子回T，“老大罚你，是因为如果做这事儿的是其T任何人，都不会像你那样把人家吓跑。”

“可是，这也看运气，我那时当差，正好就看到了。那老大不让我去做这事，就别派我当差，别让我看见嘛！”

“你就是什么都不做，也比现在好……”接待员已经看到了竹子，灵魂分子激动地震动一瞬，“你你你你……！”

“你抽风啦？”映枝还想说什么，被接待员强硬地掰着“身子”看前方——

“你你你……你不是……？”

于是，T也激动得结巴了，“老大今天才跟我念叨过呢！你……你想通了？”

竹子沉默一下，道：“出了些，别的情况……”T将被骗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艹，”映枝悲伤地缩成一团，“我的罪过是不是更大了？脉忧，你告诉老大，我映枝已无颜面见……诶诶诶，”

“脉忧”将T拎起来：“快快快，快带T找老大去！”

映枝摸了摸脑袋——“你愿意见我们老大吗？”

竹子点点头：“麻烦你了。”

映枝带T走进那座四柱亭。T解释：“用回声亭传送就不用消耗精神力了。”

很快，两人从同样的亭子中走出。这是一个很奇特的建筑，最先吸引了竹子注意的，是空中倒置的，一座华丽的中式宫殿。这座宫殿也拥有颜色，红墙橘瓦，幽绿的琉璃……檐墙雾气缭绕，因此若隐若现。

其次，T们脚踏的地方，亡魂川流不息——一座异国古堡似的建筑，接连不断地有亡魂从亭子里走出，走入这黑色古堡的幽深房室中。

“这是哪儿？”竹子问。

映枝答：“这就是接任务的地方啊！我现在先带你去见老大，等会儿，等会儿我们出来再参观！”

……我也没说要参观啊。

说着，映枝带竹子走出这座城堡，城堡之前便是一座青雀堂建筑，双层阁楼，紧密地将这堡垒的入口围守。若不是从青雀堂的传送地点来到此地，便只能经过T的严密盘查。

映枝与在阁楼里工作的青雀堂人打了个招呼，便往二楼而去。

二楼是一个三居室，其中两间都被改造，映枝带着竹子径直往卧房而去。

卧室里可谓是——杂乱到无法挪动步子的地步，翻开的或是随意甩放的书册、精神体力药水的空瓶子数不胜数，而榻榻米上还有两打几百瓶。

没在这屋里看到人，映枝又转身朝另一侧的其中一间屋去：“老大——”

那间屋摆放了个巨型胶囊似的东西，除此之外再无T物。一个灵魂静静地躺在中间。这是竹子来到这个世界后，发现的第一个亮度与自己差不多的人。

“老大～你要的人来了！”映枝兴奋得大叫。

胶囊打开，灵魂缓慢起身，按着自己的头：“我觉得我要死了……”

T的声音是那种，雌雄莫辨，带着魅惑的音色。

“哎呦！你又熬了多久？”映枝担心地看着T，“现在数值还健康吧？要不要我去给你拿药水？”

灵魂摇了摇头，从胶囊出来——白色分子极为柔软包容，沿着坚硬的胶囊壁，像一摊会动的假水那样往外爬，然后等身体全部落到地面，再猛然拔高——

“你好。”

配合着音色，T的语调都有一些挑逗。这令竹子有些意外。

竹子轻声回了一句，不知怎的，T有些局促。

灵魂笑了笑，然后朝T伸出手：“我叫幺九，怎么称呼你？”

“竹子，我叫竹子。”竹子快速地一握。

“你好竹子，”幺九的声音越听越爽朗，“我拜托001成为你的助手，不知T有没有办到？”

竹子惊讶了一下：“T是您安排的？”

幺九摇头：“也不算，T也很想认识你呢。”

“……为什么？”

幺九又笑了，说这话时T的声音格外和蔼：“你很有天赋。”

“仅仅是这样？”

幺九笑而不语——“映枝与我说，你签订了那个契约？”

竹子点头：“我来找您便是为此。您有办法解除它吗？”

映枝在两人谈话间已经磨皮擦痒、左右拱钻了，此时趁机插话：“这可不简单，老大怕是也无计可施。”

幺九笑着将T的头从两人之间推开：“确实，我现在对它无计可施——因为，竹子，那个契约是独立于系统的力量，系统承认它，却管不了它。”

“我不太明白。”

“系统也想管，但那力量比祂更高一层。”幺九解释。

“还有比系统更强大的力量吗？”竹子很失望，“看来，是没有办法了。”

幺九摇头：“不，我没有办法，不代表所有人都没有……”

“老大！”映枝语气中透出惊恐，“你，你，你不要让竹子去送死啊！而且，”T的声音小了些，“而且是你推过去的，T岂不是……”

虽然看不见幺九的神色，但竹子感觉T翻了个白眼：“你知道什么——竹子，你若真想解除契约，就按我说的办。三天后来古堡，接一个叫《女鬼》的初级任务，那里面的玩家会有一个其T所有人都避之如蛇蝎的男人……”

竹子有些兴奋，忍不住打断T：“T会有办法？”

“也许，但说不一定，”幺九没有给准话，“你不要怕T，谁生前不是一个鼻子两个眼？反正，缠着T，让T答应帮忙，你就成功一半了。”

“呃……”竹子突然觉得有些惊悚。

幺九俨乎其然地拍拍T：“放心，这么难得的天赋，没人会难为你的。”

“那……”虽然听起来有点不靠谱，但竹子还是决定试试，“我怎么认出T呢？”

“等等！”映枝突然大声道，“老大，就说你是大忽悠吧？T怎么有资格做初级任务？！”

幺九快笑不出来了：“你给我闭嘴——这个不用担心，只要记得T是个男人，你见了就知道了。”

竹子愣愣点头；而另一边映枝还在纠缠：“老大～你不能这样欺负新人。”

幺九没好气道：“又杀了几个就有资格了呗！”

竹子：“……”

惊恐地竖起耳朵。

而映枝却似被吓到了，T缩着头声若蚊蝇：“不是说，T很久没疯了吗？”

“你非要我说，现在好了吧？”幺九注意到竹子的情绪变化，没好气地怼了映枝几句，然后温和道，“T这人确实有点……嗯，但你不要怕T，T是因为精神值长期濒临界点导致的……总之，你要想解决契约就别怕。我还是很建议你赌一把的，毕竟客观上，你的印记足够你至少尝试一次的资本。”

竹子不知该说什么了。

幺九也不知道T会不会去，有些烦；T再次瞪了映枝一眼：“你带T出去吧——有任何问题来找我啊——闭上你那多舌的嘴，否则就等着吧！”

映枝憋了很久，因为竹子的一个问话破功：“T到底是谁？”

映枝的魂体从脚到头波动一下，就像做了个wave，或是深吸了口气：“你知道，混沌时代吗？”

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个名词了，竹子“嗯”了声。

“T是混沌时期的亡魂，是亡灵世界唯一保留着生前样貌的人。”映枝说着叹了口气，“这人是高级玩家之一——玩家的级别是由印记的保持评定，到了条件可以去考级；1-2的初级，3-4中级，5就是高级——但，T又是高级玩家中最特别的一个。”

“精神力常年濒临界点，有时候不能控制自己，会无差别地攻击——很多亡魂死在T手下，这时系统就会罚T去初级副本打工。”

“这人性格孤僻，独来独往——若不是老大，我们青雀堂人也不能这么了解T。”

竹子问：“T和你们老大有渊源吗？”

映枝像是就等T这么问，兴致勃勃地道：“那当然——你知道T为什么精神值安全不了吗？”

竹子摇头——这里摇头，整个身子都跟着摆动。

“因为，T失恋了。”

映枝拖长声音，营造出一种神秘感。

“失恋？”竹子觉得有些好笑。

“对呀。T们这些高级玩家基本都解锁了前世记忆，那人便是忘不了前世的恋人，而在这个世界到处寻找。”映枝邪邪地笑了笑，小声道，“我们都觉得，那个传说中的恋人就是我们老大。”

“怎么说？”

“你想啊，净化系的玩家这么多——虽然我们老大最厉害吧——但T就只让老大帮T梳理，而且，在这个世界，也只有老大一个人与T尚存一丝交集。”

竹子真心疑惑：“那么T们为什么不在一起？”

映枝摆出一副“这也是有说法的架势”：“因为我们老大不想跟T好了啊——你想，一个将人生寄托在情感上，得不到就要死要活的人，是不是非常不值得信赖？而我们老大，做出一副帮T找新欢的架势……”

竹子：“…………”

映枝惊慌地捂住嘴：“你什么都没有听到，没有听到！”

“要说我们老大还真是红颜祸水，招来的桃花一个比一个厉害……”

这时围观一切的001听不下去了：“宿主，您别信T的谣言。”

竹子有些惊讶，连001都被炸出来了吗？——「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001因为在语音助手里诞生极早，除了您以外，也是幺九宿主和……那个人的语音助手。”001说，“幺九和T没有那方面的关系。”

「……哦。」竹子想，没必要特意跟我说吧？

001道：“您要相信T的人品……”

「你也想撮合我们？」

“…………”001，“不是，”

竹子叹了口气：看来这人为了爱情真是疯狂到了一定程度，身边所有人都看不下去了。为了和平着想，急迫地要给T寻觅第二春。

只不过有件事竹子要确认一下：「001，T真的有可能解除契约的能力吗？」

“嗯，T很强，应该能想到办法。”

竹子这才放下心来。和映枝告别后，竹子在001的引导下来到新家——正好就位于之前那个小镇里，联排小屋里编号241的一座。

新家一室一厅，二楼是阳台，很宽敞，很舒适——实际上，亡灵的房子只要有一个能躺下的地方就够了，而这里的床铺早已铺好，被褥非常蓬松柔软。

竹子忍不住一头扎进去。

躺了一会儿后，竹子想起什么：“001，我背包里的灰色记忆钥匙是做什么的？”

“可以解开一段您前世的记忆，”001默了默，道，“您运气真好。”

“怎么说？”

001解释：“记忆钥匙会在表现优异的玩家奖励中随机出现，但……数量极其稀少，特别是初级副本，遇到记忆钥匙的几率几乎为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