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安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那声音敲得迫切,敲得催促,让她不由也心慌慌。
门外的人喊:“开门,快开门!”
栾安问:“你找谁?”
那人委屈地说:“我我我忘记带钥匙了!”
栾安从猫眼里朝外看。
那人后退两步,方便栾安看清楚他的样子。
他不知敲了多久,脸颊挂汗,热得头发丝都打绺了。提着手里的半袋红糖馒头卷和豆浆,他骄傲地说:“我今天起得晚了,又排在队伍的最后面,幸好还是买到了!”咽下嘴里的吃食,他还歉意地解释说:“我实在太饿了,先吃了一点点。”
塑料袋上有被撑开过的痕迹,显然不止一两个。
那人等着栾安给他开门。
快乐地等。
但栾安生疏地说:“你是不是找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那人后知后觉地,似乎想起了什么,表情呆滞了下,一双透炫彩光的眼珠就黯淡了下来。
“不记得,又不记得……”
他干瞪起眼,赌气说:“这么好吃的糖卷,早知道我不给你留了!”
于是栾安也说:“我本来就不吃早饭。”
那人更生气:“你不吃,我吃!”
趁着刚出锅的热乎劲儿,他猛地几口把剩下的糖卷全塞进了嘴里。嚼嚼嚼,掀开豆浆盖,咕嘟也都喝了个精光。他被烫得眼红,飞到眼尾,偏生还嘴硬,故意地说:“真好喝啊!”
栾安:……
真幼稚。
然而还有更幼稚地,那人败坏地说:“这些垃圾就扔你门口了!你记得打扫吧!”
栾安被他的行为惊到了。
那人作完案,火速地逃窜进了隔壁的屋子,把门摔得震天响。
*
傍晚时,那个报复心极强的邻居又来敲门了。
他许是转了性,敲两下,忐忑不安地说:“栾安,你在家吗?”
栾安没有开门。
那人笃定了她在家。
他对准了门缝,嘴巴一张一合,开始了熟练地道歉:“我平时脾气挺好的,我脾气最好了,从来不爱生气,是你最喜欢的那种温柔体贴的类型。”这话说多了,他依然心虚,所以他还要找理由甩锅,“都是因为怀孕了,我才情绪不稳定的。”
这个理由找得好。
他瞬间就把自个给说服了,腰杆挺直,露出了有几分小弧度的孕肚。
刚怀孕时,那人没胃口,吃不下东西。
现在他是吃了饿,饿了吃。
多看一眼栾安,美得能吃两碗饭,少看一眼栾安,饿得难受,饿得要发疯。
从浓春转盛夏,已过了月余。
夕阳落山后,暑气消不散,风一吹,卷卷的热浪灼烤着袭来。
那人耐着性子,柔声地说了会儿话。
脸颊又热得红通通了,唯有一双眼睛饱含了希望的漂亮。
那人说:“你说过喜欢我。”
“我没有说谎,你真的喜欢我。”
“……只是你都忘了。”
那人伤心地想哭。
不过自知没有观众,他也就象征性地哼唧了下。
“早上是我的错,我不该发脾气。”
“我这不来给你道歉了,这些是我亲手做的花蜜点心,你收下,原谅我吧。”
那人话说得口干舌燥。
肚子也有点饿了。
他吞了口水,勉强补充说:“你正好可以留着当早饭吃。”
奈何门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那人苦等在门前,站得腿麻。
跺跺脚,忍耐到了极限。
他脸色一瞬间又变臭了,拉长语调:“哦,我知道——怪我今早给你留下的印象太差劲了是吧?你不愿意见我,那我走了,我这几天都不来找你了!”厚颜无耻地耍赖皮,“反正你还会把我忘掉。等你忘掉了,我再来!”
……
栾安仔细地听。
门外终于消停了,再没有其他动静了。
那些点心被邻居留了下来。
要吃吗?
就算不吃,大热天的,也不能这么丢在别人家门口不管啊!
栾安无奈地打开门,刚伸了手出去。
那人突然出现,料定了她会出现般,对她露出了个得意洋洋的大笑容。
*
“你是最近才搬家倒隔壁的?怪不得之前没见过你。”
栾安问:“我们很熟?”
那人说:“对!”
他冲进厨房,指着冰箱里存放的糕点,说:“这都是我给你做的。”
栾安有点莫名:“但我没印象。”
那人嘟哝说:“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啊,不记得就算了。”
冰箱里被堆得满满当当,堆不下,有些还塞进了冷冻层。
栾安说:“你做了好多点心。”
那人强调说:“都是我亲手做的。”
栾安就问:“那你到底惹恼了我多少次啊,要做这么多点心赔礼道歉。”
那人皮薄脸红,支吾地说:“我愿意给你做,不行吗?谁让你你你当初夸我做的点心好吃了?!你愿意吃,我愿意做,这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般配地很!”
那人真的对栾安家很熟悉。
他熟练地盘腿坐靠在她家沙发上,吹起空调,啜着杯凉果汁,要向栾安继续讲述他的悲惨恋爱故事,再次邀请栾安和他一起控诉那个始乱终弃,薄情寡义的人类女人。
“你是说,你未婚先孕?”
那人说:“对!”
栾安不理解:“你怎么想的呢?”
那人说:“我觉得我很勇敢,很伟大,为了守护爱情,就应该这么奋不顾身!”
“但你怀孕后,女方就把你抛弃了?!”
那人说:“对!”
他喝完了果汁,美滋滋地要求再来一杯。
栾安摸着冰冷的杯壁,不由看了眼他的孕肚,犹豫地问:“能这么喝吗?”
那人笑眯了眼,跟喝醉了似的,说:“你关心我?”
栾安不说话。
那人执拗地说:“你在关心我!”
栾安不跟醉鬼计较,敷衍地点了下头。
那人就相信了。
他爱意地看着栾安,说:“你真好。”
但栾安没觉得自己哪里好了,她所做的,不过是对一位邻居所表现出的寻常关心。
那人太容易知足了。
怪不得会被坏女人骗这么干净利落。
栾安难得起了点怜悯心,也就留那人在家吃了顿晚饭。
那人吃饱喝足了,再接再励,还要跟栾安控诉:“她不理我,她不爱我,无论我怎么恳求她,她都不给我开门!”
栾安听着有点耳熟。
那人说:“我辛苦一大早去给她买早餐,她还不吃!”
栾安说:“可能就有人不吃早餐。”
比如她。
但那任性的孕夫可听不得这话。
闻言,他当即一眨眼,两行泪,哭得是泪珠饱满。
栾安只好附和说:“真渣,渣女!”
那人哭得更伤心了,搂紧了他的大果汁杯:“不许你这么说她,她也是有苦衷的!”干嚎了几声,他泪眼朦胧地舔了下唇,要求说:“我还想喝果汁。”
栾安说:“没有了。”
她没喝果汁的习惯。
冰箱里仅剩的半盒,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买的了。
那人说:“那你再去买点吧。”
“就楼下的便利店,葡萄汁,这次多买几盒。”
他边说,泪水洗过的眼睛,卟灵地闪,有种斑斓炫彩的颜色。
于是栾安说:“你该不会趁我不在家,要偷拿我家的钥匙吧?”
那人就一副被戳穿了心思的尴尬。
最后达成的协议,是两人一起出门,互相监督,一起下楼去买。
*
没几天,栾安和隔壁的怀孕男人已经熟络起来了。
那人独自一人生活。
栾安有心问他,身边有没有什么方便照顾他的亲朋好友。
那人说:“没有。”
他有着富贵人家,娇生惯养出来的诸多毛病,于是他还理所应当地告诉栾安:“我爹威胁我,如果我坚持要和她在一起,就掐断我的翅膀。”大概是打断腿的意思,“我很害怕,所以我逃跑私奔了!”
“你和她私奔了?”
那人说:“我自己逃跑私奔了。”
栾安纠正说:“自己一个人干的事,不能称之为私奔。”
那人说:“但我想用‘私奔’,”他注视着栾安,“我那么爱她。”
栾安沉默了会儿,问:“值得吗?”
忍受着怀孕带来的折磨。
无依无靠,甚至没办法照顾好自己。
唯有依赖着住在隔壁的陌生人,希望她能心生怜悯,给予他零星半点的帮助。
但那人坚持说:“她懂,就值得。”
他边说,泪光闪闪。
栾安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她也不知道哪句话触碰到了那人小脑仁里的唯一一根敏感脆弱的神经,激得他站了起来,吼道:“可她根本不懂!从我们认识到现在,她还一直以为我是个温柔体贴善良的人呢!也只有我装温柔,装体贴的时候,她才肯多瞧我一眼!“
“原本我装得很好的!”
真的吗……
栾安深表怀疑,她不敢说。
“但现在,我辛苦隐忍一周,她转头就把我忘记了!“
那人叉着腰,挺着他的小孕肚:“所以我暂时决定不装了!”一边笑,他一边气哼哼地抹眼泪,“反正小宝生下来前,她会一直忘,一直忘……”他泄愤似的,“啪啪”地拍他的肚皮,“臭小宝。”
栾安有些心疼地说:“别拍了。”
孩子怎么可能跟西瓜似的,多拍几下就熟了呢。
那人哭了会儿,有些累乏,说要回去睡觉。
栾安想了想,问:“你这是找到我藏起来的钥匙了,对吧?“
不若他怎么可能轻易离开。
果然,那人吓得一抖,脸色几番变换,生硬地说:“哦。”
栾安妥协地说:“算了,你想拿就拿。”
那人傲娇地“哼”一声,还偷摸摸地要争辩:“本来就是我的,这是物归原主!”
“这一周结束的真快啊。”
那人眷恋地冲栾安挥了挥手,说:“栾安,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