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红一掌拍在了窗柩上:“你瞧瞧那厮,正当自己是铜皮铁骨呐!”
手被震得发麻,赵玉红也不觉得疼,五指锁紧,紧扣着窗台,担忧地看向那抢灯处。
心想刑穹如今的身子,可不就是跟那花灯一样,瞧着璀璨绚丽灿烂无比,可一阵稍大的风,就能把它吹灭,刑穹如今的身子也是一样,经不起损耗。
他们步步铺陈,利用皇帝同荣安王之间的龃龉,成功留在了上京,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趁此机会好好休养身子。
如今倒是好!
听说前些日子还跟武师比武,今日又去参加那劳什子的抢灯!
赵玉红一仰头喝尽了杯中烈酒,犹觉得不解气。
“赵大当家,快看,刑穹那小子登顶了,嘶,这小子果然厉害。”
其他人还在底下找着突破上杆呢,刑穹已经上到了最顶端,眼看着就要拿到灯魁了。
赵玉红冷哼一声,她徒弟什么水平她不知道么,只是气她不好好养伤,赵玉红往窗外看去。
‘咣当’手里的杯盏掉落在地,赵玉红猛地起身,指着那灯杆一角:“不好,有人使诈!”
宿梓月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因为那使诈之人就是裴珏。
她原也是担心裴珏,他的身手一般,这么高的灯杆要是摔下来,老祖宗必定责怪。
所以在瞧见刑穹登顶后,心里松了口气,就去看了眼裴珏,就发现了他在破坏灯杆。
眼见着那灯杆就要散架,宿梓月如坠冰窖,心瞬间卡在了嗓子眼,她顾不得世女礼仪,用力挥手示意刑穹,大声呼喊。
“世子小心,刑穹,小心!”
人声鼎沸,阵阵叫好声加油声,瞬间淹没了宿梓月的声音。
宿梓月无法,绕着边缘想往里头去,靠的近些。
刑穹却是在嬉闹喧嚣中第一时间就听到了宿梓月的声音,也发现了裴珏的行为。
瞧了眼岌岌可危马上就要散架的灯杆,刑穹一手拿灯,一手拽过一旁的红绸,飞身往下。
灯架也在她的身后一点点塌陷,竹竿碎裂断折声音在人群的尖叫声中越来越密集。
刑穹余光瞧见一孩子,被人群挤到了即将坍塌的灯架边上,急忙调转了方向,往那哭的惶恐却不知道躲的孩子处冲去。
千钧一发之际,伸手挡住了掉落的竹竿,抄起孩子就往外冲。
刑穹把孩子放在一旁安全处,转身去找宿梓月,却看到人一脸焦急地往这边跑了过来。
人群拥挤,四散奔逃,慌乱中,只有那一抹红色的身影,目光坚定,执著地向着她这般奔来。
刑穹三两步上前,揽住了人,几个快步,将人带到了一旁安全处。
“世子,你没事吧?”宿梓月握住了刑穹的双臂,拿眼睛上下的看,目光焦灼神色慌张。
刑穹像跟灯柱一样站定,任由宿梓月检查。
等到人松了那口气,刑穹才把手中的灯递给她瞧。
“花灯,我拿到了。”
宿梓月呆愣地看着一脸笑意的刑穹,她身后是熙熙攘攘慌慌张张的人群,四处散落的竹竿红绸,还有紧张地进场维持秩序的官兵。
所有的一切,都只有一个模糊的画面,还噤了声,宿梓月只看到了刑穹,在对她笑,听到她说‘灯很好看’。
宿梓月不知怎么的,鼻子一阵酸,泪水忍不住酝满了眼眶,模糊了刑穹这个笑容。
“嗯,很好看。”
赵玉红的人在这个时候到了,护着两人上了揽月楼。
三楼包厢内,赵玉红近距离见到了宿梓月,确实美丽出众,她原本要说的话,在看到宿梓月红红的眼眶后,都有些说不出口了。
手下来禀告,那破坏灯杆之人,已经叫他们抓住了,问要不要扭送到官府。
宿梓月脸白了一分,这事却是裴珏的错,只是.....
刑穹:“放了吧,我无事。”
赵玉红拧紧了眉心,这等恶劣行径的人,怎么能不给点处罚,正要说话,顾磊扯了扯她的衣袖,轻声在她耳边说:“那是这姑娘的表哥。”
他虽然已经放低了声音,宿梓月却也还是听见了,脸上十分羞赧,垂下头去。
赵玉红看了眼刑穹,瞧人似乎真不想计较,就让手下放了。
刑穹瞧了眼宿梓月,为不可见叹了口气,瞧见人一直低着头,拿着花灯在人眼皮子底下一晃。
宿梓月疑惑抬眸,刑穹安抚一笑,给宿梓月介绍了赵玉红:“宿姑娘,这是我师父,也是鸿运镖局的大当家,姓赵。”
宿梓月敛下刚才的不自在,恭敬地行了一礼:“见过赵大当家。”她还是第一回知道原来女人也可以做镖局的大当家,想来一定很强。
她抬眸看去,这位赵大当家,瞧着也不过三十五六的样子,五官大气,高束起发髻,整个人英挺随性,瞧着就让人心生亲近。
宿梓月心生羡慕,她这十六年的光阴都囿于后宅,还从未见过这等奇女子。
赵玉红在宿梓月瞧她时,也在打量宿梓月,美则美矣,但却并不适合刑穹,且因着刚才的事,她对于宿梓月心里还是有了一丝介怀。
“不必多礼。”
刑穹又给赵玉红介绍宿梓月:“这位是宿姑娘,全名宿梓月,是前任巡盐御史的千金,如今住在外祖永宁侯府。”
赵玉红颔首,不咸不淡地说道:“今日话倒是多,还不赶紧上药去,又没残,还指望我们替你上呢啊!”
刚刚赵玉红已经扯过刑穹的手查看了一番,只是些皮外伤,血也差不多止住了,没什么大碍。
宿梓月蹙着眉心一脸紧张:“我来,我来替世子包扎。”
宿梓月拿过顾磊给的伤药还有纱布,小心给刑穹处理了伤口,上了药,再小心地覆上纱布,绑好绷带。
每一步都轻柔的像对待一个孩子,赵玉红对于刚刚的判断又有了一丝不确定。
宿梓月处理完后,也没有松开眉头,她担忧地看了眼赵玉红:“大当家,刑穹这真的没事吗?”
她瞧着伤口还是有些深的,想着要不要再开点内服的药,好的快些。
赵玉红:“有也是她自找的。”
说话间赵玉红瞧见了宿梓月的鞋,脸上的嘲讽更甚了,看着刑穹说道:“你这要是伤了手,以后可没法再做鞋了哦。”
刑穹:“师傅!”
她慌乱的呼喊,想让赵玉红别说了。
宿梓月诧异,做鞋?她看了眼脚上的鞋,眼里闪着惊诧,直愣愣盯着刑穹:“世子,这鞋......”
过于吃惊,宿梓月忘了她还握着刑穹的手,稍稍用了一些力,感到刑穹的手微微跳动,她才惊慌地反应过来。
“是不是弄疼你了?”
不等刑穹开口,赵玉红继续嘲讽:“疼点好,长记性,让你上京城养伤的,你看看你在做什么!”
宿梓月蓦然抬眸看向赵玉红:“养伤?”
赵玉红挑了挑眉,刑穹没跟这姑娘说?她刚要继续嘲讽两句,刑穹开口打断了她。
“师傅用晚膳了么?”不等赵玉红回答,刑穹转向宿梓月:“饿了吧,你晚上只吃了些路边小食,还未用正食,我命人传晚膳。”
不等宿梓月拒绝,刑穹幽幽来了句:“我饿了。”
宿梓月立刻把那句‘不用了’咽回了嘴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提前备着的,很快一桌精美的晚膳就上齐了。
顾磊觉着刚刚赵玉红说的那些话太损刑穹形象了,连刑穹会做鞋都给说了。
这哪是男人该会的,他也是无意间发现的,当时还差点被灭口,想来刑穹也是不想让人知道的。
上回在王府,刑穹拿了鞋还叮嘱他不可告诉宿姑娘的呢。
为了给刑穹挽回些高大形象,顾磊各种夸。
“刑穹这小子这身武艺真是没话说,刚刚对上那些世家子弟,那就跟老牛踩蚂蚁一样轻松。”
宿梓月被他这比喻逗得差点笑出声,她赶忙拿帕子掩住了嘴。
刑穹看了他一眼:“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赵玉红给他倒了一碗酒:“你这狗嘴啊,还是多喝酒多吃菜,少说话的好。”
宿梓月忍着笑意,净了手,纤纤手指拿起碗碟里的芙蓉虾,动作轻缓又好看地给虾剥了壳,然后轻轻地放到了刑穹面前的碟子里。
“世子多用些。”刚才又是逛街又是抢灯的,想必消耗了不少体力。
赵玉红:“她吃不了,她有历节痹。”
见到刑穹有些责怪看过来,赵玉红也不觉得有什么,何必瞒着。
宿梓月眼角猛然一跳,她诧异地看向刑穹,震楞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慌忙致歉歉:“对不住......我不知这些......”
刑穹:“无事,少吃也无妨。”说着就要夹起碟子里的虾肉。
宿梓月立刻拿了回来,放到了自己碗碟里:“世子还是注意些。”
赵玉红:“别管她,让她吃,等疼的走不了道了,看她还犟不犟。”
“从前打仗那是条件刻苦,是迫不得已,搞坏了身子也能称得上是一声为国为民,如今在京里锦衣玉食的,养着病还不知道爱惜身体,那就是自找苦吃。”
赵玉红不说不痛快,和顾磊碰了一下酒碗,两人一饮而尽,赵玉红同顾磊说起了从前在外行军环境有多恶劣,说刑穹这人不把自己当人,风餐露宿,如今瞧着二十,内里亏空的起码多添二十岁。
说的宿梓月一双秀眉越蹙越紧,一手紧紧捏住了筷子,纤细的手指骨结凸起,手指更显青白。
她到此刻才知道,她对于刑穹知之甚少......
刑穹瞧着她不像想再用些吃食的样子,提议送宿梓月回府。
路上,宿梓月几次想开口,都不知道该如何说。
两人在二门外告别,刑穹率先开了口。
“我没事,师傅过于操心了而已。”
宿梓月并不赞同:“当听赵当家的,身子第一,你早些休息。”
宿梓月福了身,转身往里走,行了两步,突然停了脚步,转身快步走回刑穹身边,展颜一笑。
“今日多谢世子了,这个元宵节,我过的很开心。”
刑穹晃了晃手里的桃花灯,笑意在眼里闪动:“我也是,多谢宿姑娘的花灯。”
宿梓月这回真的告辞了,脚步匆匆往舅舅院子里行去,裴珏今夜的行为,实非君子所为,更是罔顾人命。
赵大当家提议报官的时候,宿梓月也想着该给他一点教训,只是刑穹毕竟没什么大碍,裴珏又是这等身份,想是不会受什么苦就能给放出来。
到时候,老祖宗见着人已经过了一趟牢狱,必是心软的不会给任何责罚。
她不能让刑穹白白受这委屈,裴珏的行事也越发无矩,不早日纠正,日后怕是要犯更大的错误。
刑穹瞧着人的身影渐渐远去,直到看不见了,才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走了没两步,就瞧见了拐弯处的阴影里,站着一人。
是裴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