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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愿 第7章 第二天(三)

作者:文笃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4-06-14 00:04:25 来源:文学城

“后天晚上七点整,福水街46号,《恋爱的犀牛》公益演出开场,我等你到太阳彻底落山。”

你给我的点单票上写这一句话。

当时教授放课,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我们同路经过大学糖水铺,我食双皮奶,你食绿豆冰沙,在一个角落同桌,双方都不寒暄。

天气热我胃口欠佳,等我双皮奶食到一半,你已经食完绿豆沙。

这时你背包起身,往外暴烈太阳处走几步,突然犹豫,再返过头来,到冰柜拣一罐冒乳白气雾的凉茶。黑发落我肩边,压一张点单票放我左手边,俏皮同我讲一句玩笑话,

“天气热,南小姐多饮凉茶。”

你又唤我南小姐。

我低头看点单票,白色长条,被凉茶水汽沾湿,上面油墨崭新,一碗绿豆沙6元,点单人为明小姐。原来我用你名答一次教授问题,你也要用我姓名来点一碗绿豆沙。

我竟不知南小姐你顽皮似孩童?

我抬头去看你。

看见你脚步匆匆,踏一双旧到卷边的帆布鞋往出走,细瘦肩膀背一大包。

微微低头,红唇咬住皮筋,将一头黑发绑成马尾,动作爽快,绑完之后有几绺落于下颌,你也只是随意往耳后收整。

之后那几绺发丝随风在脸庞边晃动,你素面朝天,唇红齿白,回头望我一眼,见我在望你,眼梢瞬间挂笑,在糖水铺蔓延。

糖水铺唱机放歌声,同学喧嚷聊天。你隔数十张五颜六色的年轻面庞,隔闷热潮湿空气,隔凉茶乳白气雾,同我隐秘作口型,

“明小姐,后日见。”

等你身影彻底消失,我才低头,饮一口凉茶,苦味泛到舌尖,看到点单票背后,你当真邀我去看话剧,还话要等我等到太阳彻底落山。

那时我想,原来我识得你也好似那部老片,主角不只在第一部结尾黎明吻别,还在第二部开头黄昏再遇。

你走后,我又在糖水铺坐半个钟,手中握紧这张点单票,那一点雪中残留怨念,也慢慢变成满心欢喜。我将凉茶一点一点咽进咽喉,苦味洇进身躯,却好似有回甘。

几个月过去。

热咖那时变冰咖,冰咖这时又变热咖,西雅图变南广,我专门拣一年级课程来上,未想过几时又有机会同你重逢。

之后听同学讲,才知你外出实习,有课程要补,只能同一年级学生一齐选课。如若不是我决心避开你,才去拣一年级新闻课程来上,恐怕还不能遇见你。

好似人生当如此。要避避不开。要找,也找不到。

-

后日见,后日见。

还有几时几分到后日?还有几时几分太阳才会在后日落山?还有几时几分,会有人看见你在福水街46号等我?

我将凉茶饮尽,将点单票夹进《中国新闻传播史》,将你们新闻学课程学到三分之二,在笔电上看过三十二遍《恋爱的犀牛》演出时间,连《千禧曼波》都看到片尾名单。

就到了后日。

没等太阳落山,我就来到福水街。离剧院入场时间还有半个钟,我拣一件黑衫来穿,出门前室友话我黑眼圈戴黑框眼镜再配黑衫,不似约会似亡命天涯。

傍晚时分,黄昏如同红柿子被榨汁,泄露在天边,火红流在我脚步下。我想,穿黑衫果然似在黄昏天逃命,我挤过路边酸臭人群,汗淌得我后背都痛。然后我透过我新洗过衣衫中洗衣液味道,望见你——

你穿蓝黑格纹长衫,短裤,帆布鞋,遥遥站在剧院一糖水摊前,手中捧墨绿皮革笔记本,眉头紧锁,好似在记什么东西。你看上去也不像来约会,像卧底记者潜伏剧院暗访。

等我走近,才又发现,你手中还有一碗绿豆沙。

我看你许久,闷声不响。从下至上,看到你在那墨绿笔记本上写满字——绿豆沙,8元,巴士,2元,话剧门票,280元。你手写字美观工整简直似字帖,我心想换作我来,恐怕一笔一画都似被狗啃咬。

我以为你在记账。结果你又一笔一画,在当前页面写一句,

“明小姐,你早到半个钟。”

我读完这句话,心一惊,抬头,却发现你已经在看我,狐狸眼又似鱼钩下深海那般勾住我,然后递那碗绿豆沙给我,将笔记本合起,于我头上轻敲,

“不是讲好会等你到太阳落山?”

我略微气恼,不知是不是因满心期盼在你面前暴露,我都不想去接你绿豆沙,只想赢你一句先,

“南小姐,你比我还早到。”

你笑着答我,“我做事钟意早到。”

我问,“你早到多久?”

你讲,“不过比明小姐早到十分钟。”

我不响。

你笑我,不知是在笑我憋气不讲话,还是在笑我不接你绿豆沙,或者笑我盼这场约会盼到双眼挂黑圈。

话剧快开场,周围已经有人开始准备入场。你将绿豆沙硬塞我手中,似那天在西雅图,落大雪,你将那把伞塞我手中。之后你叹一口气,又同我讲,

“天气太热,怕有人提早到,提前来给明小姐买碗绿豆沙消暑。”

我接过这碗消暑绿豆沙。

大家都知看话剧不饮水。

我只好在剧院门口,同你在拥挤人群中站立,闷头解决完这碗绿豆沙。

讲实话,关于那场话剧记忆如今我已经不剩多少,但我一直觉得那天我好蠢,你也好蠢,两个人,在闷热天站在剧院门口,话不记得讲过几句。只记得那碗绿豆沙,甜到我整场话剧看下来,喉咙都泛甜。

多年以后我几次三番想再去寻,福水街46号,剧院门口再无这碗绿豆沙。

《恋爱的犀牛》我也看过几多遍,其中台词我都整理在一个笔记本中,称得上滚瓜烂熟。但,如果有人此时问我,当时印象最深是哪段,我一定会同她讲,不是这场话剧中任何台词,是在话剧落幕后,你同我在福水街走逛时看过的街景。

那时太阳好早之前落山,大概十点,福水街好热闹,挤满散着荷尔蒙的青年。天边落小雨,柏油路积几处泥滚滚的水洼,街边霓虹路灯时红时绿,朦胧似深水中。

我忘记带你那把格纹伞,你也不怪我,只同我一同淋细雨,头发沾湿,后背沁汗水,在街边奇特的建筑物下行走,不知遇到街头哪家店唱机放王菲,你分毫不拘谨,边饮西瓜汁,边在我前头轻声哼唱红豆。

那是我第二次听你唱红豆。

听完后,我为你拍手,拍到掌心都痛,还要笑着讲,“哪天南小姐要在这首歌后署名。”

你笑得差点西瓜汁喷出,但还是记得自己大好青年教养好,在路边喷西瓜汁实在形象不好。

你没喷西瓜汁,同我再开互换姓名的玩笑,

“或者干脆署明小姐姓名?”

我接话,“那就该署苏亦舒。”

你看我,饮一口西瓜汁,好奇问我,“为何要同人讲你姓名叫苏亦舒?”

我也笑,不答问题,只真心夸你,“南小姐,你姓名很好听。”

大家都讲人如其名,你名字中带“悦”,意义几多积极?想来也同你平日形象都很相符,悦人悦己,实则你真实写照。

当晚,你还同我话你姓名来源,我才知原来你爹地叫南西峰,妈咪叫裴斯云,所以他们给你取名南悦斯,给你阿妹取名裴慕西。

原来其中意义比我想象中更美满,我开你玩笑,“你父母应该去研究密码学。”

你沉默片刻,好似透过我玩笑瞥见我真实心境,好久,才又伸手过来,刮刮我颧骨边汗水,

“怎么不停出汗?”

“我怕热。”

我轻声讲,然后望你眼中柔情似水,禁不住笑一下,此刻心情复杂,你肯定不知,你贴心转移焦点,我竟又对你心生哀怨。

其实我不只怕热。

还尤其怕你,怕你出生幸福家庭从未被尝过被抛弃滋味,怕你一生坦坦荡荡不畏惧爱恨燃烧,怕你灵魂干干净净从未恨过别人,怕你理想主义太纯粹此刻生出想法要像演话本那般来救我……更怕你此刻眼神,在黑夜中缠住我,绕住我,啃食我臃肿灵魂。

细雨缠绵,我隔雨丝望你,睫毛被打湿,直接用尖锐话语和懦弱眼神,来戳你此刻柔情,

“南小姐,其实我姓名也很独特。”

你独自望我,你不讲话,唇边沾甜腻西瓜汁忘记擦,只伸手轻轻抚我发丝。

我一边发笑,一边同你讲我短短二十几年历史,

“南小姐,你知不知杨千嬅有首老歌,叫《亦舒说》?第一次听到,我和同学两个在茶餐厅门口饮凉茶,然后我看见我同学二十二岁的阿姐,给我四十二岁的爹地整理领带,动作好亲密,简直像夫妻。”

“后来我同学一夜之间变我姨妈,我想起爹地那天从茶餐厅看见我,满头大汗跑出来追我,攥紧我手臂要跟我解释。”

“我那时甩开他手,不听他解释,再后来我姨妈跟我讲我姓名来历,原来爹地和妈咪从前伉俪情深,共同创业,青年时期曾经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后来妈咪怀孕,爹地在她孕期出轨两个女秘书,被妈咪发现,之后他痛哭流涕,讲要改正。”

“妈咪原谅他,却从生下我起开始酗酒,我还当她从不照看我是因为病症,原来从来都不是,原来她看到我就想起爹地出轨,她看到我就想起那两个漂漂亮亮的女秘书,我一岁时,她酩酊大醉,从两个女秘书名中,各取一个字,给我当名,爹地心中有愧,不敢反驳。”

“后来,我七岁,她郁郁寡欢,病逝床中,也从未喊过我姓名一次,南小姐,你觉得妈咪到底把我当成什么?是一场报复,还是用来提醒、勒索和威胁爹地的工具?真是有够痴线,两个人爱恨纠缠不够,还要拿BB女来出气。”

“那日在茶餐厅门口,太阳好大,晒得我后背和眼皮同时淌汗,我戴同学耳机,里面就在放这首歌,《亦舒说》,从那时起,我逢人自我介绍,从来只说我叫苏亦舒,因为下一首歌就是方大同的《苏丽珍》,我便拣两首歌两个名,来组成我姓名,南小姐,我是不是很好笑?真难怪有同学话我是疯女。”

这是我初次同人讲起这段历史,原本以为我讲完会泪流满面。但讲完才发觉,从头至尾,一句话不断,像在讲他人故事。

我完全没有落泪,甚至还有闲心来想,原来我有同人讲故事的天赋。原来这段历史,还不如你那晚唱《红豆》使我心伤。

而你听完,很久都没有出声。我知你在望我,我不敢望你。我是不是好可怜?我想我绝对不要你来可怜我,可我又盼,盼你来可怜我,可怜我到爱上我。

福水街人来人往,隔壁饭店在放披头士,我坐公园长椅,看路边水洼倒映两个影,一个是我,穿黑衫,双眼挂黑眼圈,似残破鬼影;另一个是你,穿格纹长衫,袖口挽到白皙手肘,肤白发黑,不发一言。

我此刻尤其惧怕冷清,惧怕没人讲话就会有什么细小物件划开我心,就会使我浑身血液流干,显形成个妖魔鬼怪。我心中涌出很多**,我想把福水街的寂寞填满,我想在你面前藏掩住我惧怕,所以我不停发笑,也不停跟你讲话,

“南小姐,其实我从那时起再也不饮凉茶。”

“南小姐,你是不是可怜我?那你会不会把你姓名换给我?”

“南小姐,你再为我唱一首红豆,好不好?”

“南小姐,你怎么都不同我讲话?”

慢慢,我听见饭店披头士放到结尾,我吃力睁眼,看见水洼灯影变凄迷昏黄,其中两个影变模糊,其中一个影,眼圈都泛红。

另一个影,伸手,手心盖住我眼皮,发不少冷汗,轻轻喊我,

“明思曼。”

我那时不知,你听完我历史,为何仍要喊我姓名。也不知,你一好友失恋都要破口大骂的青年,为何当时只喊得出我姓名。

后来,你喊我明小姐次数减少,有时喊昵称,但在郑重场合一致喊我全名。我同你睡觉,你情动面热,声线缠绵,咬我耳垂,喊我明思曼。我同你吵架,你买冰淇淋哄我,声线甜蜜,喊我明思曼。你去战地在战火中奔逃,黎明前还要寻信号打电话给我,声线疲惫,也一声一声,喊我明思曼。

我才知。

你喊我全名七年,抵过了妈咪的七年不喊。

“明思曼。”

听,你此刻又喊我姓名,让雪山都给我回响。

大家端午快乐嘿嘿~要多吃粽子好好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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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二天(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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