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王宫内。
穿着红衣的侍者低着头,脚步匆忙地向前走着。
这路的尽头摆着一张涂了金漆的太师椅,太师椅之上,昭王衣衫半解,缃色的外衣松散地挂在他的肩膀上,拖到暗红色的地毯之上,他枕着椅子的扶手,听到前来的脚步声,睥睨地投过去一个眼神。
“成了?”他懒洋洋地开口问道。
那使者听他这样问,即刻就跪了下来,见那侍者战战兢兢的模样,不等侍者回复,昭王便拿起身边木案上的白瓷茶盏用力地朝他身上砸去。
“出了什么差错!”他严声质问道。
距离很近,茶盏砸得那侍者吃痛,身形都要颤颤巍巍地不稳,幸而他只是晃了一下就稳住了身形,否则不敢想面前的人又会做何样的反应。
“回殿下,殿下派去的人没能除掉霍将军,也没能守住该守住的那座城池。”侍者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整个人都伏在了地上。
此话一出,整个殿宇都静谧了半晌。
那侍者眼睛不敢向上瞟半分,他盼望着昭王能有些什么动作,哪怕还是茶杯也行,好结束这令人心惊的宁静。
此刻他终是明白了今日自告奋勇去成阳殿报信时,身边同僚同情的表情,他发誓此后再也不去听信坊间新起的传言:昭王殿下是个很和蔼的人。
昭王用了些时间才将腾起的怒气理顺,声线尽量平静地继续向那在地上以紧绷的弧度伏着的侍者:“援兵兵力守那样一座小城,实在是富裕,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那侍者听到昭王问话,心中竟升起了劫后余生的喜悦,但这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在他想到接下来要说出的话时,他那丁点的喜悦就已经随头上的那滴冷汗啪嗒一声坠落在了地上。
“是殿下派去的援兵中出现了叛徒。那些人应早与覃军有所勾结,潜藏在援兵之中,见机反水,才让殿下失了那座城池。”
“早与?可知是何时?”
“应是先帝驾崩后不久,一批新兵打着殿下的名号进了军营。”
那侍者将话说完,身上便又挨了一茶杯。
“我的名义?”昭王说着无语地笑了几声,随后端坐起来,正色看向那侍者,“霍间重呢?他如今在何处?”
“霍将军带领援兵一行又重新回到了饶城中休整。”
昭王听后略沉默了几刻,随后开口说道:“传我口谕,霍廷尉治下不严,害军大败,就地诛杀。”
“是。”那侍者与张口辩驳劝谏,却还是将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
前脚这侍者方才出殿,便有一穿着铠甲的侍从上殿禀报。
“又有何事?”昭王见到又有一人上殿,边一手按着太阳穴边询问道。
“殿下,霍将军已领兵回京了。”
刚走出殿宇的侍卫行至半路方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错了话,从饶城传信到燕京需一日,他其实并无法确定如今的霍间重在何处。
思及此处,那侍卫急着去传昭王口谕的脚步顿时停下,双手一前一后来回交叠了两下,终还是决定先行返回自己的住处收拾行囊,趁夜逃离王宫。
从城池的另一扇门逃离,回到饶城的路途并算不上顺利。
有些反应迅速的覃国追兵很快追了上来,所幸沉竹带来的人不算少,在察觉到身后有追兵后纷纷一边控制着马的朝向,一边回身拉开弓将箭射向了追兵。
“离饶城还有多远。”霍间重靠在沉竹身上问道。
“很快了。”沉竹一手牵着缰绳让马快步向前,一边回答道。
霍间重听后回头看了眼还在身后的几个追兵,继续向沉竹问道:“路上可有换马的地方?”
“有,就在前面不远处,我在那沿边的茶摊备了几匹新马。”
“如此追下去不是办法,分开走混淆追兵的视线,我们在换马处解决掉追兵。”
“好。”沉竹应道,随后吹了声野哨,一众人即刻分了几路向换马处行进。
身后的追兵失了单一的目标,只好随着沉竹一行兵分几路各自追逐,在快要抵达换马处的时候,沉竹将手中的弓箭递给身后的霍间重,霍间重明白了他的意思,从沉竹背后的箭筒中抽出了箭矢,拉弓向身后的追兵射去。
很快身后的一两个覃国追兵就已被解决,沉竹也适时拉住了缰绳,令马匹停下。
二人翻身下马,守候着下一个来到换马处的自己人。
陆续地,追兵逐一被解决,众人聚集在了换马处的茶摊附近。
“我们可还要回到饶城?”重新回归平静,沉竹看着越来越明晰的前路向霍间重问道。
原先的打算因为战败而作废,如今再回到饶城,只怕等待他们的将会是天罗地网。
“你先前去信给我时,我便知晓了你的打算,我本想将此战全力赢下,但覃军来势汹汹不止是示威与试探,昭王派来的援兵中也好像混入了奸细。”
这里的战况的确出乎沉竹的意料,但如今既已成败局,便要先想好退路。
“昭王本就想要你的性命,如今战败,倒是让他的理由更加顺理成章,我只怕你我前脚回到饶城,后脚索命的诏书便要来到。“
“霍任芙呢?你可有向她提及此事?“
沉竹点点头说道:“我临行时便同芙儿说过,若是次日寅时你我还未归家,便要她收拾行囊离开饶城向燕京的方向去。”
此时天空露出的光亮,恰巧与寅时相吻合。
“你既已安排好,不如我们此刻便启程?”
沉竹看着霍间重脸上的血污,伸手抚上尽力擦了擦干净,却还是成效甚微。
“好,我们回燕京。”
随后沉竹让霍间重将援兵管事的叫到了跟前。
“你可要返回燕京?”
那人听后没有立即回答,显然是有些犹豫。
如今援兵之中出现了叛徒,贸然回到燕京城等待自己的必然是一番审判,若是过程中哪句话说错,等待自己的便是人头落地。
见此人犹豫不言,沉竹补充道:“此处没有纸笔,你也不好向昭王回禀此处的战况,不如改日我将奏疏写好通过他人交予你,你再誊写后呈给昭王殿下,如何?只是你要现在饶城待些时日,等我来信。”
那人听后愣了愣,随后思及昨夜守城之艰难,战况之惨烈,想到自己如今捡来的这半条命,低头应了下来。
在同其余守城的将士拜别之后,沉竹带着霍间重踏上了返回燕京的路程。
二人先是到了附近村庄落脚,多寻了一匹马来,沉竹也将那封交给援兵首领的信件写好,找到信使送往了饶城。
路程上,霍间重只找了路边的河水将脸上的血污草率地清洗干净,一身甲衣还沉重地套在身上。
霍间重不觉有何不妥,他先前在外作战之时曾一连好多日,不曾脱掉甲衣,如今这几日的路程根本算不了什么,是沉竹觉得不妥,寻了一处人家借宿,又挨家挨户找来几件合身的衣裳递到了他面前。
“我们在此休整一日吧,你已有整整一日没有合眼。”
霍间重没有多说什么,欣然同意了沉竹的提议。
答应让他们借宿的是一位老人家,老人家的儿女都外出谋生,家中便有了空着的房间。
也是因为老人家视力减退,才让当时甲衣未脱,血污未清的霍间重住了进来。
村庄的夜晚宁静,星子也格外璀璨,沉竹坐在草垛边,一边看着星星,一边等着身后的霍间重将身上冲洗干净。
此处村庄偏僻,能在一日之内找来热水就已是万幸,身后冲凉的房间简陋,还是沉竹找了几块砖垒上去才得以遮住霍间重的头。
在霍间重离开的这些时日,沉竹始终在关切着那座城池的战况,她身上的伤虽刚好,但还是在听闻援兵抵达时,因心中不安不顾霍任芙阻拦,去到了饶城府衙中,找到顾老大人说明情况,借了一支小队,去往了那座正在激战的城池。
霍间重那日救了自己一命,如今自己也算救了他一命,不知是否可以偿还得清?沉竹心中的天平总是在摇摆,重重选择摆在自己面前,她先前做出的那些抉择也不知是对是错,可到底此时此刻她坐在这方草垛之上,吹着冷风,心中还是感受到了慌乱过后的片刻安宁与自由。
“在看什么?”
沉竹应声回头,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霍间重,笑了出来。
她挨家挨户找来的衣裳套在霍间重身上终是小了些,粗麻布的裤子显然用料不足,露出霍间重半个小腿来。
等到霍间重在自己身边的草垛坐下,沉竹笑着向他问道:“你可冷?”
秋天的晚风绝对算不上温暖和煦。
霍间重知道沉竹在笑什么,不知觉地也露出了笑容,他回答道:“不冷,我觉得你给我找的衣裳十分合适。”
沉竹看着他这副模样笑的更开怀,不过霍间重倒也不算说错,这件淡粉色的麻布上衣倒是恰好包裹着他的身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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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