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弟这是疑心于霍夫人?”薛祁边说边扶着给昭王见礼的沉竹起身,“霍夫人今日是被母后请来,还帮着照看了许久,怎会有嫌疑之说,王弟定是多疑了。”
“是吗?我看霍夫人倒是颇有嫌疑,今日最好不要离开皇宫才是。”
昭王边说边笑着向沉竹靠近,景王见状不对将人拦下,带着警告的意味出声:“衍弟莫要无礼,今日父王遇刺,你不想着先去探望,在此处为难一个妇人是何道理?”
昭王不在意地将视线从沉竹的脸上移开,同景王对视。
“兄长可让人去寻了凶手?”
“自然。”
“可寻到了踪迹?”
没有。景王刚刚去探望了皇后是否安好,派去的人尚没有回来禀报。
他沉默着,没答复昭王的话。
“看来并没有寻到。”昭王自顾自地继续说着,“看来兄长手下的这些人行事效率有些低下啊。”
说罢,他从袖中拿出一把短剑,沉竹认了出来,这把短剑和插在陛下身上的那把刀剑几乎一模一样。
“我派人去搜了今日停在宫门外的马车,结果在霍夫人的马车中发现了这把短剑,想来霍夫人今日除了赴宴,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干。”
沉竹今日出门时记得清楚,除了那把常带在自己身上用来防身的匕首,并未携带其他刀具出府,这把被昭王拿出的匕首,只可能是栽赃。
那又是何人栽赃于她?沉竹想不到别的人,只能想到这个站在她面前似笑非笑着的人——昭王。
沉竹看着眼前那令她感到厌恶的表情,意识到了其中关窍:今日刺杀一事,昭王定然知情,算好了时间,拿着短剑在此刻出现。
景王和薛祁并不相信昭王的这番说辞,薛祁只觉得昭王手上拿着的短剑有些眼熟,并未一时间辨认出来,景王则坚持地说着:“此事与霍夫人无关,你莫要在此再多做计较。”
另一边的沉竹没急着回话,知自己定不能认下这罪名,否则经那些早就站队昭王的朝中大臣一阵攀咬,牵连的定不止是她一人,还有现下站在身边为自己说话的景王夫妇,她正思虑着该如何脱身,不想昭王的手下倒是先来给其递话。
昭王听后悻悻地将手中的刀收回,挥挥手让手下去准备旁的事。
“霍大人此时在宫门外等得焦急,今日我便不留霍夫人在此处与我叙话了。”昭王对着沉竹轻笑了几声,“霍夫人慢走,我便不亲自相送了。”
沉竹见他松口,便也不多做犹豫,向身边人欠身行礼后便朝着宫城门口走去。
只是离开时一步三回头,频频看向身后的薛祁。
眼下的宫城对于他们而言已不再安全,多留在王宫中一刻,便要面临多一分的危险。
昭王既能纵人刺杀陛下,定然也不会将景王放在眼中,只待寻好由头,将景王置于死地,随后顺理成章地登上王位。
她相信在昭王拿出短剑的那一刻,景王与薛祁定然察觉到了危机,只是她依旧不安。
昭王的急切与毫无底线超乎他们任何人的想象,沉竹本以为他会有耐心等到陛下病故,看来,他身后的覃国已不再有耐心等待。
宫城门外,霍间重披着玄色的轻甲坐在马上,一手拿着能从城外调来军队的令牌,一手牵着缰绳。
马蹄在砂地上来回踱着,直至玄铁制成的大门打开,沉竹穿着霍间重在午后缱绻后亲手帮她穿上的淡紫色衣衫在门后出现,才停下了脚步。
霍间重翻身下马,朝沉竹跑了过去,将沉竹一把搂在了怀中。
沉竹回抱着他,轻声说道:“我们快些归家。”
霍间重听后松开她,重复道:“好,归家。”
马车驶出宫城,天色已然昏暗。
眼下正值夏末秋初的时节,天气依旧炎热,城中百姓大多开着门窗,渴求着外面的凉风入户,平息心中燥意,还有不少人趁着宵禁时刻未到,拿着家中剩下的短烛出门,同相熟的邻里一道坐在自家院中扇风叙话。
城中今日最大的事情便是那从宫中传来的丧钟声,虽尚未有正式的旨意,但每一个燕京城中的百姓都知晓定是那宫中久病的陛下出了事情。
朝中尚未定下太子人选,谁将继任王位成了今夜城中百姓悄声议论的话题。
沉竹掀开车帘,看着街巷中依稀可见的人影与烛火,向身边的霍间重问道:“你怎知今日宫中生变?”
夏日衣衫单薄,方才在宫门前拥抱时,霍间重手中握着的那块令牌硌得沉竹的背生疼,沉竹当下没作声,等到上了马车,沉竹才拉过霍间重的手,看清了那枚令牌的模样。
是能调动城外上万守军的令牌,若是沉竹记得没错,陛下病重之后将手中事务分给景、昭二王分管,昭王手握财粮,景王则统管军政,霍间重今日握在手中的令牌本应该存管在景王府中,若无景王事先许可,霍间重绝无可能在今日危急之时快马行至宫门之前,凭着手中令牌,保她安然无恙从宫中离开。
看来身边人同景王的关系比她想象的还要更深一层。
“景王被人叫去宫中前,恰巧正与我在府中叙话,景王思虑周全,临行前嘱咐于我,若是夕阳落尽之时,他尚未传信到府中,便命我拿着令牌去宫门外,称景王先前便是从军务中脱身,军中有要事要请景王亲去定夺,以城外守军挟制昭王今日将人从宫中安然放出。”霍间重握着她的手,关切地继续说着,“昭王今日可有为难于你?”
“不曾。”沉竹放下帘子,看着霍间重满是关心的眼睛。
他今日是来救她,也是来救景王。
昭王今日命人行刺杀之事,便可借着宫中戒严之名将人困在宫中,再将行刺陛下的罪名揽到他人头上,栽赃于景王,便可名正言顺置其于绝境,登上王位。
而这个替罪的人,在原先的计划之中这个人本是沉竹,如今沉竹离开,定也有旁的人被安上罪名,带去审问,待到昭王审问过后,景王到底还是会被牵连。
眼下这般做法只是解一时之困,日后昭王遣廷尉府的人拿着罪状上门,等到那时景王手中握着的兵权便也不再作数,再无解决之法。
倘若景王出事,霍家在朝中毫无根基,出事丧命便成了必然。
“我们不可在燕京城中多做逗留。”沉竹下意识地说道。
“我已让人给霍任芙送信,让她收拾好行囊,今夜我们便启程。”
“可我…走不了。”
赋凌司要时刻掌握她们这些细作的位置,一面为着监控,一面为着方便解药派送。
霍间重此次离开燕京城,定是要与景王为伍,等候时机成熟,得以反击。
如今赋凌司身后的覃国与昭王站在一边,若是她随着一道离开燕京城,为了不暴露行踪,定无法如实向赋凌司汇报自己的行踪,眼下她虽已不再服用赋凌司的解药,但这意味着完全脱离赋凌司的掌控,也变相向赋凌司宣告她便是那个背叛之人。
沉竹先前在赋凌司时,从司使的口中见识过那些背叛者的下场,清查剿杀,无一例外。
在赋凌司中任职的杀手并不容易对付,若是离开燕京城,到那时有性命之危的不会只她一个。
“我会保你安然。”霍间重话说的笃定,“我知你要同赋凌司汇报行踪,可若是最后登上王位的人不一定会是昭王,你的存在对赋凌司而言就仍有价值,我会尽力让你的存在变得更有价值。”
霍间重的承诺并不能打消沉竹的顾虑。
她知晓孤注一掷从不是赋凌司的作风,但相比之下,昭王显然是心中执念更深,更听话的那一个。
除去这些,她想象得到,她会厌恶命运需靠他人争取的感觉。
不知何时,她自以为在向自由的路上前进,却陷入了另一番手脚都被钳制的境地。
可眼前人目光灼灼,里面似乎有着她想要的情谊。
她开始思考若是同赋凌司站在一处所要面对的境况与未来,答案即刻浮现在她的心中,便是她过往所经历的日子,不尽的周旋。
看似截然的选择,于沉竹而言好似都是赌局。
“好,今夜我们便启程。”
她愿信任霍间重,也更愿信任自己是那个能让景王更快回到燕京城,能让自己获得自由的人。
“你可定好了要去往何处?”沉竹向霍间重问道。
“我欲前去城北边的昌都,章征自腿伤之后便离开了滁州城,去到了昌都安定下来,我与章征的私交虽算不上掩人耳目,但昌都离燕京城并不远,可暂时当作我们与景王第一处落脚地。夫人觉得是否可行?”
“昌都只可做一时暂避之所,那之后若是时机仍旧不成熟,我们又该去往何处?燕京城北边大多荒芜,起兵所需的财帛得来想必也不易。”
“那依阿竹所言,我们该去往何处?”霍间重笑着向沉竹问道。
“南边,离燕京城近的南边。”
“饶城。”霍间重说出了沉竹心中所想的那个答案。
“夫君聪慧,知我心中所想。”沉竹抚了抚霍间重的头后继续说道,“涟涟的家就在饶城,涟涟的父亲与老陈大人交好,其人想必也是正直之人,可以信赖,且饶城较为富庶,水路发达,退路也会更多些。只是南边大多是昭王的属地,要更小心些。”
还有些未成器的事情沉竹并未说出,梁朵尚在丰原城查探,若是能得出结果也好更快送到她们的手中。
“我会带人将你的这些顾虑都一一消解,依你所言我们便先去往饶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