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赴宴那日,三人同乘一车,向王宫的方向驶去。
过了第一道宫门,马车停了下来,沉竹扶着霍间重的手走下车,与同时间来此的官眷们一道,向前走着。
沉竹第一个遇到的便是顾涟涟。
陈年身为廷正监监正,父亲又位列三公,能来参与这样的宴席并不奇怪。
陈年刚下车便同霍间重凑在了一处,沉竹则带着霍任芙上前同一旁单独走着的顾涟涟打着招呼。
“陈夫人近日可过得安好?”
“安好。”
看着顾涟涟的笑,不知怎的,沉竹总是觉得这笑有些勉强。
“这便是你口中常提到的芙姑娘吧,今日一见当真是亭亭玉立。”
“陈夫人谬赞。”霍任芙微微躬身应下这份赞赏。
天色将沉,王宫内缠绕着红绸的宫灯已被人点亮,沉竹一行在装点喜庆,通敞明亮的大殿落座,隔着案几和屏风,沉竹落座的地方瞧霍间重并不真切。
沉竹依旧与顾涟涟对坐,霍任芙则坐在她的一侧,另一侧坐着的则是在先前宴席之上伤了今日刚办过仪式,成为二皇子妃杨谣的晏钦薇。
沉竹只在刚落座时与她点头见礼,此后便一直未说过话。
仪式在她们来之前便举行过了,一众重臣家眷夜晚入宫不过是讨杯喜酒来喝。
穿戴喜庆又端庄的侍女排成一行,低着头端着木案从正门而入,木案上有清透的白色玉器做成的酒壶,酒壶之上还贴着红色箔纸剪成的喜字。
酒壶落在案几之上时,沉竹身边坐着的晏钦薇却起身从宴席之上离去。
沉竹心中记得那日沁菊说与她的话,留意着这宴席之上每个人的一举一动。
晏钦薇的母亲晏夫人今日告病并未前来赴宴,只晏大人带着女儿来此。
沉竹等了一阵,等侍女将第一盘精致的菜肴端上自己的案几时,见晏钦薇还未回来,便同身边的霍任芙说过之后,起身离开了此处。
晏钦薇走了已有一阵,王宫偌大,想寻其踪迹怕是艰难。沉竹不敢向宫中侍者询问打草惊蛇,只得问了宫中溷轩的位置,试着在沿途能寻到些晏钦薇留下的踪迹。
在她离去的宴席之上,一个穿着廷正监官服的男子进入宫殿,来到了霍间重身边。
“大人,城中已布置好了,只待那人现身。”
霍间重听后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挥挥手叫那人退下。
他抬眸望向屏风之后的女眷席位。
侍女不断进入那处,为各位女眷们布着菜。
可他望着的那处座位却空无一人。
廊间凡是空隙都被红绸和悉心择过的宫灯填满,按序挂着的宫灯在黑暗的门窗之上投射出光亮。
沉竹身上华服的纹样被灯笼中的流转火光映得闪烁,她尽力维持着面上的端庄仪态,快步走着,目光查看着周遭是否留下痕迹。
她先前在席间听得,今日宴席的主人公便在这方向上的一间屋子中装点休憩,待会儿好在众人面前以姣好光彩的容貌出席。
可夜色沉静,沉竹寻不到蛛丝马迹。
走到了这串连廊的最后一个拐角,沉竹不欲再向前行进。
大抵皇子与皇子妃从别处到了宴席之上吧。她估摸着时间,顺着原路返回。依旧行的很快,衣服的布料摩擦出不大声响来。
离宴席之上的喧闹越来越近,沉竹便也不再此事记挂在心上,但一声不合时宜的话从她反复经过的房间传来。
“有人!”那是一道娇媚的女声。
沉竹被声响吸引,她试着贴近那扇传出声音的门窗,才看到其中被宫灯光芒掩盖的闪烁烛火。
她并未止步于此,而是试着打开了那扇房门。
映入眼帘的是重重叠叠的屏风,一眼望去看不到人影,却能听到窸窸窣窣地衣物声响。
沉竹缓慢地绕过了一个屏风,却先一步见到了和她一般穿着华服的人。但她是宾客,蹲坐在又一扇屏风之后,手中拿着烛台,身着红袍的人却是今日宴席上的主角。
杨谣眼含泪水,神色惊恐地看向沉竹。
见到杨谣,沉竹便笃定了这重重屏风之后的二人是谁。
屏风之后的动静没有停止,男女的喘息声交叠地响在二人的耳畔,他们不在意屋内是否有人,又有几个人。
沉竹站着牵起杨谣的手,一只手将她拉了起来。
沉竹看得懂杨谣眼中的情绪,那是一种太过纯粹的愤怒与不堪,她太久没有见识过这样的情绪。
于是,她看着杨谣的眼睛,用另一只手将那眼前碍眼的屏风推倒。
随后,一个个屏风接二连三地倒下,与此同时,沉竹拉起杨谣的手,绕过那仅剩的立着的屏风,打开门离去。
杨谣显然没有反应过来,愣着神被沉竹牵手向前。
踏出门槛行了一小会儿后,沉竹约莫着屋内的屏风已完全倒下,便从背后打晕了杨谣,大喊着:“快来人呐!王妃晕倒了!”
听到声响的宫人从各处赶来,有刚从举办宴席的大殿之上退下来的侍者,也有侍者从沉竹刚刚走过的廊间而来。
此处的消息即刻便传到了宴席之上,率先出现在沉竹面前的是薛祁。
“她,这是怎的了,怎会突然晕了过去。”
“我也不知,我从那边溷轩而来,就见到二皇子妃躺在了此处,顾不上其他,便急忙唤人来了。”
见薛祁眉头逐渐沉了下去,神色也变得严肃,沉竹又说道:“可是我此事做得不妥?我摸着二皇子妃发身体有些冰凉,便急忙唤了人来。”
“无甚不妥,人命最为重要。”薛祁向面色焦急的沉竹安慰道。
之后,薛祁叫身边人唤来了太医,叫沉竹先回到了宴席之上。
回到宴席上不久,穿戴整齐的晏钦薇也重新坐到了沉竹身边。
宴席如常地进行着,可氛围却不似一开始那般平静和乐。
在场的人大多未离开过宴席一刻,但不时在王后耳边递话的宫人和迟迟未现身的皇子皇妃已不知不觉地将席间的氛围改变。
薛祁宴席快要结束之时重新归来,跟在她身后的正是一对新人。
沉竹在另一边隔着屏风瞧着并不真切,只听到杨谣的声音同另一道男声平静地混在一处,向为首的王上王后见礼。
杨御史丞的声音紧随其后出现:“新人和美,老夫心中也甚是喜乐啊。”
话音落下,宴上的臣子皆呼应起来,言语间道尽殿上这对新人的般配。
红袍在殿内极为显眼,杨谣脸上重新涂抹的脂粉都无法遮掩她面上的悲戚。
王上在和乐的气氛中发话,自今日起封二皇子为昭王,升杨谣为昭王妃。
方才沉重的气氛被正式揭过,席间又恢复了平和,像是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新人为瓷杯斟满酒,唤在场的所有人一并举杯,共庆今日之喜事。
透过屏风,沉竹看到又有人来为霍间重递话,她不知晓今夜沁菊是否已拿到了她想要的东西。但霍间重的面色似乎并未改变。
方才同沉竹见过面的杨谣身后跟着端着木案的侍女,手中拿着酒杯,来到了女眷席位所在之上,同各位一一举杯见礼。
除去薛祁,她行至其余各女眷的面前,她都无需低头,只需听着恭喜的话,再笑着饮去杯中的酒。
就这么从薛祁处,走到了沉竹的身侧,晏钦薇的面前。
晏钦薇同常人一般,端起酒杯,向杨谣说着百年好合的话语,等着杨谣说出那句“多谢”或是“同喜”。
殿内明亮,离得近了些,沉竹看清了杨谣脖颈处尚未完全消去的伤疤,今日的杨谣同那日赏菊宴上一样,面对晏钦薇说不出一句话来,与之不同的是今日她手中还握着酒杯。
沉竹见她对着晏钦薇的笑无言地将杯中酒饮尽,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臣妇恭祝王妃新婚之喜,愿王爷王妃芝兰世馨,子孙绵延,鱼水好合。”说罢,沉竹看着杨谣没有生气的眼神,将杯中酒饮去。
“同喜。”杨谣接过身边侍女递来的酒,仰头饮尽。
沉竹看着杨谣从自己面前走开,她笃定杨谣不会如此善罢甘休。
宴席终有尽时,霍间重称廷正监有事,回府的马车之上只坐着沉竹与霍任芙二人。
霍任芙早已累在一旁,手支着马车上的小案几,闭着眼养神。沉竹则睁着眼,靠在马车的一侧。
“嫂嫂可知今日发生了何事?来报的宫人面色如常,脚步却慌张,总是件要紧事,引得王妃都离席而去。”
“我从王妃并未碰个正好,只见着王妃身影忙碌蹲在一位躺倒的人身侧。”
“那人是谁?嫂嫂可看清了?”谈及此事,霍任芙忽地清醒了起来,掀开了沉重的眼皮看向沉竹。
“并未看清。周遭围着的人多,我那时瞧着并不真切。“
“我猜测那倒在地上的人不是昭王便是昭王妃,嫂嫂觉着我猜的可对?“
“芙儿今日累了,回府便休息吧,这些事情等明日醒来便可有个分晓。“
“嫂嫂说得对。那周遭围着的人多,明日消息想必便会传遍整个燕京城,哪里用得着我在这里猜测多语。“
霍任芙说着说着,声音愈发低微,过了一阵,沉竹去看,她早已重新合上了眼,去会周公。
今夜云雾朦胧,看不到一点月色,早些时候尚在欢庆的城中,现下已无一点声音,寂静极了,只余马车的轮轴声在城中回响。
沉竹借着手中灯笼才得以看清脚下的路,走下了马车,回到了霍府。
她打开主屋的房门,却见血迹淋淋,间断的血痕从房门处拖行至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