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午休时,沈笳给王医生打了个电话,让他带点治外伤的药,等池丞用完午饭,便强行将人架到一间空会议室医治。
其实挨打当天池丞便涂过药了,可惜没什么效用,过了三天也没消肿。
王医生的一应医疗用具和药品由沈氏集团旗下的一家医疗公司供应,不乏有内部专用的秘方,在沈笳的再三嘱咐下,王医生小心又小心地帮池丞处理脸上的伤口,争取不留疤。
“他这张脸如果不能恢复如初,你就提前退休吧。”
沈笳关切地坐在一旁,眼里尽是威胁之意,一想到池丞这张好看的脸会留疤,巴不得将伤人者全部用刀片划成丑八怪。
要是显示器毁了,她也不确定她能不能用得顺手,虽然硬件还不错。
总不能带着口罩办事吧?
杀千刀的,她还没试过就被人毁了。
沈笳在心里默默起誓,一定要揪出肇事者以牙还牙,不然难解她心头之恨。
王医生察觉到沈笳的低气压,愈发少言,专注处理患者伤口,联想到上一次的情形,心中不免叹口气,这一分心下手就重了些。
沈笳听见池丞压抑地嘶了一声,忙推开王守成,指着一旁走神的王霄道:“你来。”
突然被点名的王霄缩了缩脖子,看一眼师傅的脸色,才从他手上接过绷带。
王守成面上挂不住,掩嘴低咳一声,站到沈笳旁边道:“沈小姐,借一步说话。”
沈笳瞪了王霄一眼,才跟着去到阳台。
“有什么事说吧,如果是想教训我那你还没有资格。”沈笳不耐烦地踢开脚边的纸团。
王守诚当即愣在原地,擦了擦鬓角的汗水。
“谈不上教训,就是想以过来人的经验规劝沈小姐一句。年轻人爱玩乐是天性,但也要适可而止。加上下雨那次,已经是第二次了,沈小姐拥有常人无法匹极的权力和财富,身处高位应该常怀感恩,对他人多加宽容。”
一席话说完,王守成侧身偷瞄一眼,沈笳面无表情,来回踢着地上的纸团玩,像是没听见他说话似的,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试图转移她的注意。
经过漫长的一段沉默后,沈笳掏了掏耳朵。柳城的天气变幻莫测,上午还是烈日当空,这会儿天边布满层云,厚重地压下来,暗黄的天色给她白皙的侧脸镀一层灰色。
王守诚抬眼望天,似乎风雨欲来。
“说完了吗?”
沈笳冷不丁开口,像看什么事物一样盯着他,目光如剑般锋利 ,王守成顿时打了个冷颤。
“说完了。”他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抖。
“别紧张。”沈笳慢悠悠走到他面前,步伐轻慢,眼睛低垂,像是在回忆什么,“听说是刘阿姨推荐你到沈氏的?在调到柳城之前你给我父亲当了十年的私人医生?”
刘纪妃是沈父的第二任妻子,与王守成是表亲,这件事当初引荐的时候双方就知晓,是以王守成坦荡道:“是,再过两个月就满十一年了。”
沈笳看向他花白的发鬓,温声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王守成惊讶地微张着嘴,见沈笳表情真诚,不似作伪,悬着的心悄然落下,脊背不自觉挺得笔直,含笑摇头道:“沈小姐客气,我只是在做分内之事。董事长这几年身体大不如前,您是个好姑娘,如果私生活再简单点董事长也会少操劳些。”
沈笳低低地笑了出来:“你想说的是检点吧?老头子把你派到我身边一年,你应该忍得很难受吧,真是难为你了。”
“不敢不敢。”王守成以为沈笳在抬举自己,愈发挺直腰背,要知道沈笳脾气出了名的不好惹,他今日斗胆劝言其实是为了试探她。他今年四十五岁,还想往上爬一爬,据刘纪妃说,沈氏旗下的一家私人医院的副院长即将退休,他觉得自己有机会。
一年前被派到沈笳身边时他失意黯然许久,只当自己得罪了表妹才被下放到一个黄毛丫头那里,要知道他从前可是全权调养董事长的身体。
来到柳城半个月后,他逐渐弄清形势,虽然沈笳年龄小又是个女人,可是分公司业绩突飞猛进,她所创造的财富比两个弟弟加起来还多。
董事长对她的态度三百六十度转变,俨然变成掌上明珠,如果能得到沈笳的推荐,他离副院长的位置就更近了一步。
他忽然庆幸上次听了徒弟的话,没有立刻告状,这才迎来了与沈笳交易的筹码。
王守成心思活泛起来,继续道:“不瞒沈小姐,董事长一直很关心您的身体,每个月都要过问您的近况,您平时饮食如何,精气神好不好,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凡是我知晓的都要如实汇报。”他靠近些,压低声音道,“这个月的例行汇报就在明天,我忽然有些拿不准主意,该不该提一嘴您交了新朋友的事,沈小姐您说呢?”
“我竟不知道老头子这么关心我?”沈笳惊讶地睁大双眼,故作忧虑道,“老头子年纪大了,每天要处理集团上上下下的事,依我看这种小事就不要打扰他了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董事长是个眼睛里容不得沙的人,听说那位池小友还要在这里待一个月,纸包不住火,如果走漏风声,被董事长知道我知情不报,我担不了这个责啊!”
沈笳维持着脸上忧虑的神情,甚至焦心地咬了咬下唇,圆润眼角却悄然勾起,整张脸看起来格外矛盾,王守诚一时也看不出她到底有没有听懂他的言下之意。
只听扑哧一声。
“真是个老王八啊!”
沈笳漂亮的杏眼忽然寒光四起,一个眼刀子过去,王守成浑身一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再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你怎么骂人——”
“我他妈骂的就是你,姓王的老王八蛋!你算我哪门子长辈,还敢威胁我?”
沈笳轻啧一声,双眼眯成细细的长条:“你以为我爸是睁眼瞎,不知道他女儿在外面玩男人吗?你大可以试一试,看是我先倒霉还是你先完蛋。说实话从见你第一面我就不太满意,你之前安分守己也就算了,难道是听说深雅医院的副院长即将离职,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是刘纪妃告诉你的吧,你的好表妹可能忘了通知你,就在前天,副院长的人选已经敲定,是和你同一批入职的周丰。听说读大学时你们就是室友,哎呀呀,真是同寝不同命啊。有的人年纪轻轻提拔副院长,有的人还跟在别人屁股后面打小报告。”
一道闪电拉开天幕,照亮她阴沉的脸,眼角眉梢都流露出厌恶,王守成这才意识到那一声笑是极度的嘲讽,原来他所有算计都是掩耳盗铃,沈笳一直在做戏配合他,他的狼狈无处遁形。
他可以当不成副院长,可周丰更不配。王守成的右手开始不可抑制地颤抖。
当年在学校里他就是第一,周丰次次落在他后面,还时常请教些浅显得不能再浅显的问题。毕业时周丰甚至只去了一家小诊所就职,这样一个愚笨的人根本不配站在那么高的位置!
更让他难过的是,表妹明明知晓却不知会他,仿佛被人往肋骨捅了一刀,王守成猛烈咳嗽起来。
“还有,你凭什么觉得池丞的伤是我弄的?”沈笳自问自答道,“因为你起先就对我有成见,我做什么你都会戴有色眼镜看我,若是我做了好事你会觉得我这么有钱理所应当,若是我不小心做了错事,你会觉得我恶习难改。你站在道德的至高点看人,表面上信奉无规矩不成方圆,实则所有的规矩都只为他人设立。”
沈笳越往下说,王守成的脸越绿,活像个夜壶,又脏又臭。见他闷不吭声,沈笳准备再添把火,把老王八变成红烧王八。
“对了,你包的那个女大学生你老婆知道吗?”
王守成只觉面上被人打了一拳,忙辩解道:“心是脏的看什么都是脏的,思洁曾是我的学生,她找我探讨学术,我接济她生活,我们之间仅此而已,没你想的那么不堪!”
“哦……只是学生。”沈笳故意拉长语调,不解道,“那怎么探讨着探讨着她肚子都大了?原来王医生治妇科也拿手,真叫人佩服,就是不知道她生出的孩子长得会不会像你?”
“你竟然调查我!”被人一举挑破阴暗面,王守成再沉不住气,也不管后果,指着沈笳的鼻子怒骂,“你自己又好的到哪里去,一个女人不在家里相夫教子,偏要抛头露面抢男人的活,明明有未婚夫,还到处勾搭野男人,你这么做靳总知道吗?”
沈笳张口结舌地看着他的方向,没有反驳什么,似是陷入巨大的茫然。
这一幕落恰落到王守成眼里,他自以为踩到沈笳的弱点,得意地往下吐了口唾沫用脚碾开,顿时脸也不红,气也顺了。
“沈小姐,我今天来不是与你吵架的,看在你年纪小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但是董事长那边我会如实汇报。”他准备给予她沉重一击,“如果有必要,靳先生那边我也......”
“你刚才说什么?”沈笳回神,嘴角忍不住抽搐。
“我说我会如实汇报。”王守诚冷哼一声。
“不是这句。”沈笳抠了抠后脑勺,“我想起来了,你问我靳新知道吗,幸好有你提醒,我现在就打电话跟他说。”
王守诚惊地目瞪口呆,一口黄牙大咧咧露在外面,头顶几根毛被风吹地东倒西歪。
沈笳微笑着掏出手机,正准备点开通讯录,一个白色的身影幽灵般蹿至身前,牢牢挡住她的视线。
鼻尖萦绕淡淡的药香以及......熟悉的皂粉香。
“你还真打。”
一直在门后偷听的池丞不得不跳出来拦住她,白皙的手腕被他攥在掌心,触手微凉。
他望一眼天色,左跨一步站在风吹过来的方向,阳台外下起小雨,细细的雨丝针尖般落到后颈,池丞靠得更近些。
方才包扎到一半时外边传来激烈的争吵声,他走到门边时恰好听到勾搭野男人那句,心里有些别扭,一听就到沈笳要给靳新打电话下意识便冲了进来。
她敢打他还不敢听呢。
虽然沈笳解释过两人是逢场作戏,毕竟顶着个未婚夫的头衔,他总觉得第一次见面时靳新看她眼神中流淌着淡淡温柔,像是深埋在地底的暗河,隔着层层伪装也能听见汹涌的爱意。
直觉告诉他,沈笳对他们的关系有误解,再过一个多月他就会离开,他不想打破原有的平衡,不想让那个男人知道他曾经存在。
掌中的手腕动了动,沈笳挣脱他的手,新奇地望着他,望着望着便笑了,如桃花绽放,明媚可爱,池丞不由心中一动。
沈笳飞快地睃了一眼,然后埋头忍笑,忍着忍着肩膀颤抖起来,紧接着一串清脆的笑声从胸腔震动而来。
与老王八对峙时她余光瞥到门那边露出两颗头,左边那个她认出是王霄,右边那个被绷带缠了满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像个木乃伊,滑稽的很,她一看就乐了,奈何还在吵架不能输气势,活生生憋回去。
现在近距离观察,哪儿还忍得住,一下就破功了。
池丞面上发窘,伸出食指推了推她的额头。
“别笑了。”
“好好好我不笑了。”沈笳强忍笑意,踮起脚尖凑到池丞耳边,慢慢眨了一下左眼,“我骗他的,其实我是想打给你。”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脸侧,痒酥酥的,她离得太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脸上的温度,以及一触即离的睫毛,尖端刮蹭着他的耳垂,是另一种痒,池丞抠了抠衣角,不知是不是雨越下越大,他湿冷的脊背一瞬间的僵硬。
凉风一刮,细雨斜吹入阳台,沈笳有所领悟,反将池丞护在身后,夏雨的清凉扑面而至,打湿她半边身子。
她压着眉宇冷声道:“王守成,以后你不用来了,我看你徒弟手艺不错,就由他接替你的位置好了。”
“你怎么敢!我只接受董事长的任命!”王守成暴跳如雷。
“你看我敢不敢?”
“沈笳,你……”
男人还在咆哮着什么,沈笳只当狗叫,勾起池丞的小指就往外走,路过战战兢兢站在一边的王霄时,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询问道:“你能胜任吧?”
王霄名牌医科大学毕业,替王守成打了五年下手,一直不能出头,如今机会送在眼前,当即点头道:“多谢沈总栽培。”
沈笳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很快移到立在阳台角落的人,挺拔的背佝偻着,双肩垮塌,仿佛苍老了十岁。前一刻还站在你身边的人,也许下一刻就捅你一刀,沈笳对自己一手造就的局面没有半分愧疚,执掌公司这几年她见惯了世态炎凉,凡是涉及利益,再亲密无间的亲友也会瞬间土崩瓦解,王守成和王霄必然有撕破脸皮的一天,她只是提前喊了倒计时。
王霄沉浸在晋升的喜悦中难以自拔,连池丞鄙夷的目光都没注意。
另一边,王守成眼神空洞地看向三人离去的背影,中年失业危机与亲人背叛的痛苦杂糅在一起,成了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颓然坐倒在地,发出呜呜的悲鸣。
四人各怀心事,很快阳台上便空无一人,只剩下一地的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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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