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锣鼓一声响,萧文钦连忙起身,拿过重新拟定的册子,道:“我亲自去找顾叔说,你先下楼入席,待会儿见。”
苏晚辞点点头,兀自往楼下走。
商会外搭了棚子,架了炉火,谈不上凉不凉,原本是二十道菜一起呈上桌,如今改成一道道呈菜,让百姓逐一细品,稍许耽误些时间罢了,流程上也算有精益,顾鸿立刻答应下来,让人吩咐下去,按照次序传菜。
院子里一共摆了十一桌,十桌是百姓,还有一桌是商会请来的乡绅老爷,朱道柳也在其内。
苏晚辞落座时瞧见了他,与他打了声招呼,朱道柳不曾理会他,低着头装作不曾听见。
苏晚辞便坐去远离他的地方。
静山书院那些年,苏晚辞从来不曾见过朱道柳,那时候他不知萧文钦是谁,单纯地认为他父母双亡,是无家可归的孤儿。
下山后,他去萧家做客,第一次见了朱道柳。
他与苏姜海不同,也不似苏鹤山长袖善舞,朱道柳温润儒雅,清瘦且高,像一根笔直的竹竿,话也极少,除了眉眼与萧文钦有几分相似,他们全然像是两个人。
苏晚辞偶尔也会在街上碰到朱道柳,待客时也会笑,寒暄的笑脸带着几分勉强,一转身便敛起笑意,眉宇间尽是阴霾。
萧文钦很少提起父母,萧晴在世时,夫妻感情便不睦,萧文钦多是待在祖父母身边。
人与人的感情可真是奇怪,有些人血脉相连,却生不出诸多牵绊。
还有些人,短短三年,红线缠身似镣铐。
苏晚辞安静地坐着,偏头朝廊边海棠门看去,谭真的身影闪过,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苏晚辞长长地吁了口气,团起袖子,静待好戏上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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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枝从马车上跳下来,沉步往李家走,今日李常佑不在家,乔娘子也去酒楼帮忙,大门用一柄小锁锁着。
桃枝搡了两下门,侧身朝车夫道:“砸!”
车夫掏掏耳朵,不满道:“桃枝姐姐,我就是个车夫,咱们少爷使唤我秣驷驾车都是应该的,砸门可不是我的活。”
桃枝睨他一眼,从荷包里摸出一两金子,沉甸甸的银两在掌心掂了两下,“万事都有咱们少爷担着,谁还能怪到你头上!”
她将银两一抛,车夫张手接过,往衣衫上蹭了蹭,咧嘴笑道:“小事一桩。”
车夫抄起石头砸门,邻居提着菜篮出来,恰见两人动手,惊叫道:“你们什么人呐!怎么砸门!”
桃枝冷声道:“我们少爷与李家公子定了亲,今日奉命来取些东西,不巧大门上了锁,只好冒犯一回。”
“那也不能砸门啊!”
“锁坏了赔锁!门坏了赔门!”桃枝一厉眼,“继续砸!”
车夫三下五除二把门砸了,周遭邻居都出来看热闹,个个伸长了脖子。
桃枝吩咐道:“去书房,把所有书籍纸册,笔墨纸砚统统搬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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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姜海被侍从青烟推着往城中走,他不情不愿地磨蹭着,青烟絮絮叨叨告诉他:“少爷说了,待会儿给您二百两,只要您去露个脸。”
苏姜海嘴里嘀咕:“我很快就要发达了,区区二百两......”
“嗳,大老爷,您可别说大话了,您还欠着周家老爷七十两的马吊银子。”青烟恼火道,“我昨个儿被周家的管事堵进小巷子里,险些挨了顿打。”
“哎。”苏姜海砸吧了下嘴,“区区七十两......”
青烟听得耳朵生茧,拨开人群,将他拽进去。
苏姜海没见着苏晚辞在哪儿,倒是瞅见了那俩冤家亲家——李戴和陈桂花。
两人带着伙计在凉棚里忙活,李常佑在旁陪着,还有一个发髻上系着青丝巾的姑娘忙前忙后。
那应该就是乔娘子了。
这些天李常佑和乔娘子的情事传得沸沸扬扬,苏姜海听了好几场。
如今所有人都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苏老夫人就是要他们长房难堪,连带撕破了苏家的面子,她照样是欣喜的,苏鹤山要面子,却也无可奈何。
李家摆明了要享齐人之福,可只有李常佑知道,如今情爱都抛去了脑后,他无非是要争一口气,他便是要苏晚辞弯下膝盖,向他低头。
所有人都在自己的立场里钻牛角尖。
苏姜海耳清目明,这辈子栽过不少跟斗,经验告诉他前方一准有天坑!
正撒丫子准备溜,陈桂花眼尖瞅见了他,扯开嗓子大吼一声:“亲家公~”
大嗓门震开了商会门口那片地,人群齐齐朝着苏姜海看去,苏姜海躲无可躲,只好讪讪笑着往前走,回一声:“未来亲家。”
李常佑从椅子里站起来,神态祥和,唤道:“伯父。”
苏姜海心虚,不敢瞄他,颔首一笑,立刻把头撇开。
他心中儿婿另有他选,待寿宴之后,这婚事他要亲自去退,让苏晚辞瞧一瞧他是多么慈祥的父亲!
李戴客气与他寒暄:“苏老爷,这是来赴秋日宴?”
“没抽上签,刚巧经过罢了,李老爷今年准备了什么珍馐佳肴?”苏姜海朝烟气腾腾的蒸笼望去,一瘦一胖两个厨子正摸着下巴,面面相觑。
李戴正要与苏姜海说道说道,却听吴大厨道:“这火怎么点不起来?”
费大厨岔开腿,吃力地往下蹲,用一根木棍拨弄着底下的柴火,“这灶台和柴都是湿的,哪个小兔崽子,这么不讲究?”
按需临时搭建的灶台,二十户商铺,一家一灶,未有多余。
“别麻烦了,闷着盖子别打开,一时半会儿凉不了。”李戴道。
事不关己半句多,东家说的不会错,费、吴大厨齐点头,道:“得嘞!”
里头来传话,让各家按次序传菜进去,名单报了一串,最后才是常庆酒楼。
陈桂花当下就不乐意了,拉着传话的掰扯了一番。
李常佑拉住她,劝道:“二十道菜,每道各尝一口,菜齐后随意动筷,咱们虽是最后一个上菜,可菜齐之后,前面那些菜,却都凉了,如此于我们未必是坏事。”
陈桂花闻言也觉得有理,便耐心等着,正想找点事情打发时间,见苏姜海在旁站着,脑袋一个激灵,想起假王妃的流言,绷紧了心神,挤到苏姜海面前,打趣问道:“苏老爷,忙完了秋日宴,就要备喜宴了,到时候好酒好菜都备上,我们准备摆十桌,不知道你皇城里的亲戚来几人,需不需要单独开几桌?”
苏姜海面色一紧,眼神向四处看,慌乱又镇定,含糊其辞地道:“请柬已经送去,许是会来几个人。”
陈桂花追问:“来几个人是几个人?裕亲王大驾来不来?”
苏姜海结结巴巴道:“裕、裕亲王贵人事忙,他的事情我、我哪里知道。”他半个身子转过去,张头望脑,自言自语道,“晚辞上哪儿去了,怎么还不见人。”
陈桂花见他心虚至此,心中越发狐疑。
秋日宴陆续传菜进去,李戴见时机差不多,便让两位大厨起锅,盖子一揭开,浓浓的水雾扑面而来,雾散之后,吴大厨用锅铲将焖饭翻搅均匀,然后分成十一份,盛进盘子里。
酥桂坊的七彩渐变莲花酥已经送进去,下一个就是常庆酒楼。
十一只鲤鱼戏水撇口盘一字排开,烟气袅袅的焖饭散发出浓郁的香味。
常庆酒楼蓄势待发。
院内却久久没有动静。
焖饭肉眼可见冷却了下来,热气消弭,秋日里的冷风格外萧瑟,一阵阵刮来。
众人心焦肉焚,屋子里有人来传话——常庆酒楼进菜!
苏姜海抱了抱拳:“不耽误各位,我先走一步。”
恰此时,有侍从奉命来请,“苏大老爷,苏少爷请您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