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晓白师妹身上这一系列的突变到底是为何,但对在鬼门关前只差半步的两人来说,无论是为何而生的异变,都算不上是一件好事。mengyuanshucheng
陆雪琪涩涩地眨眨眼,缓缓抬头对上那人冷冽无比的眼。
“白……师妹。”
陆雪琪单薄而苍白的唇启了启,话到嘴边只化作一声喟叹,从喉间艰涩地吐出几个字。
白祈祾浑身通红,像是刚才滚烫的铁水里捞出来一般,此时闻得那一句唤声,终是有了反应,眸里出现了一丝挣扎之色,瞳孔在几息之间也开始瞬间剧烈抖动起来,好似体内正在发生天崩地裂的争斗。
陆雪琪极为心细,眼下瞧了她的反应,就将白祈祾眼下的情况通透的猜到几分。
许是神识出了甚么突发之事……
但还未等她来得及想出对策,异变再次陡生。她二人所跌坐的地下,本是一块坚硬地面,此刻却忽然在陆雪琪身下无声地裂开一个大洞,陆雪琪一心都在对面那人身上,此时地下顿时发难,应变不及,瞬间就掉了下去。
陆雪琪整个人呆了一下,随后全身就被坠落所带起的呼啸声所包裹,只见那洞中漆黑一片,竟看不清楚有多深浅,只有在那深处,有一双巨大而恐怖的血红色的眼睛,猩红闪动。
下一刻,那冰冷如坚铁的青衣终于动了,那一瞬,便是快到了极致的破空声。她竟是没有任何的犹豫,在那天琊神剑散光圈消散的一刹那,就在漫天阴灵呼啸声中,一声不响地追随着那下坠的白衣,往那幽深黑洞之中,投身落下!
片刻之后,半空中所有的阴灵,也跟随而入,刺耳呼啸,响彻洞间。
沉闷地撞击声在洞中响起,片刻之后,在阴灵鼓荡的呼啸声中,猝然响起了一阵尖锐刺耳的长吼。
“嗷!”
叫声痛苦,听去倒有几分像野猪受伤时的狂怒怒吼,片刻之后,一道巨大的身影先从那洞中跃出,随后是无数阴灵窜出,满天飞舞。
白祈祾在那阵阵幽光之中,左手半环抱着陆雪琪,让她倚在自己身上跃出地面,嘴角流出一道殷红的鲜血,左半身更是红了大片,看来也是受了伤了。
但奇异的是,白祈祾外露在空气里的伤口随着她的一呼一吸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愈合之际,若是细看,还能从伤愈处瞧见一丝蒸腾而出的黑气,诡异至极。
两道颀长的清冷身影在黑暗里彼此依靠,青白交错。
陆雪琪看着漫天飞舞的狰狞面孔,又望了眼身后那人熟悉又有些陌生的侧脸,别过脸去,微微吸了一口气,冷静了下来,随后克制着微微站直了身子,往前小踏了一步,只是虚虚扶在她身前。
混乱中的白祈祾没有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只是目光略带猩红,狠厉地盯着前方不远处那个浓黑色巨大阴影,而随着阴灵与剑体衬出的微白光,二人在闻到一股强烈之极的腐臭味道后,终是看清了那个妖兽的模样。
这是只约有两人来高的巨大妖兽,猪头狗身,獠牙长而尖利,全身赤黑,棕毛如钢针般根根直立,一双巨目在黑暗中呈现血红色,倒有几分像是魔教妖人年老大的赤魔眼。
此刻这妖兽趴在远处呼哧直喘着腥臭的粗气,在它黑色肮脏的皮毛下,左前爪处血肉翻开,伤口处缠绕着一团玄黑色雾气,倒是有些像被渊瑯所伤。而它一双深红如血的兽眸也直瞪着这两个伤它的人类,眼中射出刻骨仇恨,长长的獠牙下荡出阵阵低沉的怒吼,直欲吞之而后快!
阴灵在天空张狂盘旋着,但却直直飞过了这妖兽身旁,没有丝毫攻击的**。
白祈祾见状眸子一沉,若是它们之间彼此井水不犯河水……显然事情越来越糟糕了。
就这么对峙了片刻之后,白祈祾突然发现眼前之人的呼吸声渐渐重了起来,白祈祾不敢将目光从那妖兽身上移开,只是低了低身子,前探过去,声音嘶哑低沉,道:“陆师姐,你可还好?”
一片诡异的寂静中,陆雪琪神经又高度紧绷,白祈祾突然出声,只觉陡然惊乍,待喘了口气,缓了缓神,这才强撑着虚弱的低声道:“无碍,只是这里妖兽阴灵实为过多,等一会儿恐异变再生,我们先退走才是。”
陆雪琪此前周身就已是疼痛疲倦不堪,几乎就想就这般倒下睡去,再不用想什么,但几番挣扎还是撑了下来。
白祈祾心下两番权衡之间也觉陆雪琪说的在理,当下也不再犹豫,点头同意。二人面对着妖兽缓缓向后退去,可惜她们走一步,天空中的阴灵就跟一步,而那头妖兽似乎也不愿放弃,竟然也是跟了上来。
就在这般诡异的对峙之下,两人一兽再加上无数盘旋的阴灵,就这般走走停停。
二人身上本来就受了伤,在这阴暗潮湿的死灵渊下,又经过连番激斗,早已疲惫不堪,白祈祾还好,仗着身子的诡异尚还有几分力气。但对于陆雪琪来说,若不是阴灵与那妖兽苦苦相逼,又留存着不愿拖累白祈祾的意思,只怕是早已是在这黑暗里崩溃了去。
对峙的越久,对于白祈祾来说,就恢复的愈快,但不能盲目乐观的是,在恢复的同时,这暗中蛰伏的变数和陆雪琪不断虚弱的身子,不得允许她一直这么拖下去。
白祈祾微微阖眼,心下计量。
这个从不为正道人士所知的死灵渊,竟是一个大得惊人的巨大深渊,她二人在这里退了半天,居然还是只在空地上行走,丝毫没有壁崖的影子,也不知道当时掉落下来时,怎会落到如此之远的地方?
只是二人现下也无暇去顾及这个问题,四面八方皆是虎视耽耽的妖兽阴灵,生死当真只在需臾之间。
就这么又走了一炷香,正当二人对这诡异都有些麻木之时,白祈祾忽然背后一痛,像是撞上了一个极硬之物。
白祈祾没来由的心里一慌,第一时间相信了自己的直觉,警铃大响,毫不犹豫地将身前的陆雪琪往前一推,就顺势抽出了渊瑯,往身后盲劈了一记。
而被陡然一推的陆雪琪也是反应极快,刚听到炸响在耳边的一句“当心”时就已抽出了天琊,虽因伤势缘故有些钝迟,但却不至于没有丝毫的还手之力。
二人惊乍回头间,却是意外的瞧见了一棵参天巨树,那树干约莫合四五人之力才环抱得过来,二人惊疑之间互相对视了一眼,显然对这茫茫空地里突然出现的一棵巨树存了些忌惮。
事出反常必有妖。
就在此时,因着回头防那巨树,二人身后的阴灵却是揪准了这一瞬间的空档,暴起发难,阴灵极其诡异,在空中来去自如,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袭到了陆雪琪的身后,显然它们也感应得出,二人之中谁的状态更容易得手。
陆雪琪身后袭来一阵阴风,又瞧见白祈祾剧变的神色,心里咯噔一声,也明白所为何事,但为状态所累,仓促之下只得转了个侧身,堪堪将要害部位移开,攻击便已然而至。
还未等白祈祾暴起,陆雪琪的手臂便被一种阴极的力量所侵蚀,像是将手连根切断一般忽然没了知觉,惊慌失措下强定心神单手手诀翻飞,刚用天琊堪堪将其逼退之时,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身后极近之处一声响爆的破空之声又朝她袭来,两面夹击之下,陆雪琪无暇回头顾及,逼得急了心里一横,眉目里都带上了狠厉,准备硬生生挨下这一记。
白祈祾瞧着陆雪琪被袭,心里着急,忙抽身想要将阴灵挡下,但那妖兽好似是瞧出了她的目的,也是同时发难,将她拦了下来。
白祈祾瞧着陆雪琪被阴灵所侵蚀,更是伤上加伤,一股暴烈的情绪从心口里窜出,直欲将眼前这妖兽手撕了生吞活剐,双目里的猩红好似随时会凝结滴出血来。
被这么一耽搁,陆雪琪那边救援的时机转瞬即逝,陆雪琪只来得及将天琊回转回手里,脖子上就被一根绳索状的事物缠住勒紧,陡然一痛。随后一股巨力甩开,她整个人被一股蛮力拧了起来,悬在空中。
在这块空地上孤零零地生长着的这棵大树,此刻所有静止的树枝竟都如人的手臂一般动了起来,而缠住她的便是其中的一条粗大的树枝。黑暗中,这树妖忽忽舞动的身姿,恍如九幽恶魔。
白祈祾抬眼恨恨的盯着那树,直欲将牙口压碎,但仅存的理智却是一直在抑制住想要暴怒的情绪,想从这几乎望不到希望的战局里寻找那么一丝的突破口。
她知道,她一慌,她们就彻底出不去了。
白祈祾抬头朝那树望去,怒极反笑,似笑非笑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树妖。”
陆雪琪虽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此时性命又拿捏在那妖物手里,但也明白越是慌乱挣扎,这藤条便会勒得越紧的道理。
更何况,她得相信她。
陆雪琪面色冷然,望着站在地上与众多妖物对峙的白祈祾,不动声色。
那人眸色赤红,眼中还残存着一丝自己看不懂的暴戾,被污渍沾染的衣角更是残破不堪,近在咫尺的妖魔站在她面前,好似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
陆雪琪在心底叹了口气,无论那人现下的模样是如何的乖戾邪气,眼角的弧度却总是骗不了人的,弯弯的,乖极了。
她唇红齿白的嘴一张一合,陆雪琪就懂了她的心思。
“莫怕。”
嗯。
陆雪琪脖颈处的树条越勒越紧,将她禁锢地有些喘不过气来,白皙如玉的纤脖动了动,被擦出一片殷红,白红交错有种说不明的极其强烈的惊心动魄的美感。
陆雪琪低低的急促地喘了口气,固执地点了点头。
白祈祾瞧在眼里,低了头,本就黑暗无边的荒野更是透不出一丝光来看清她的模样,但就在此时,一切窸窣的妖魔都像被定了身一般静了下来,前一秒还在窃窃私语的邪物与后一秒万籁俱静的诡异反差极为明显,咚咚的心跳声在此刻都像是锣鼓喧天。
一秒,两秒,三秒。
她缓缓抬起头,脸上平静得像死了一般,没有一丝的表情,像阎罗判官在宣读生死簿,语气平澜无波,左侧脸对着陆雪琪,朝着无边无尽的魔物,道。
“你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伤了她。”
“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伤了她。”
“滚。”
白祈祾不记得她有多久没有这么恣意过了,此时的理智就好像被一片迷雾给屏蔽了一般,她提不起一丝的念头去冷静。
几息过去,还是没有任何声音,时间都好像停止了一般。
白祈祾将头一偏,轻柔地笑出声,像是哄心上人睡觉的情人一般,声音冷淡而甜腻:“不滚?”
“那就死。”
陆雪琪此时因为窒息,已有了些意识模糊,但闻得这句话,心头还是一跳,勉力睁开眼睛,只瞧见了一抹明晃晃的红。
睡罢。
瞧不见也好。
瞧见了,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陆雪琪最后一眼瞧见的便是白祈祾朝她飞来,朝她伸出手来,然后,便没了意识。
白祈祾徒手将藤条用蛮力撕开,那藤条受了重创也只是瑟瑟抖了抖,丝毫没有想要报复的意思。
白祈祾温柔地将陆雪琪接过,食指按在她娇嫩得擦出了血丝的白皙脖颈上,眯了眯眼,缓缓婆娑,像一个拥有无限神力的顽童,残忍中带了丝天真。
她轻轻地将陆雪琪放在一片干燥而没有污浊的空地上,又把渊瑯立在她身前,不放心回首瞧了两眼,这才转过头去,舔了舔唇。
眼前好似千军万马,又好似空无一物。
“我知晓我现下有些不对劲,但我需要这种不对劲。”
“等我收拾完了你们,我再收拾自己。”
白祈祾简简单单地超前踏了一步,这一步,让万千妖物心悸不已,两股发颤。
“师父诫我以心御剑,我便以心御剑。”
“但剑不喜我杀戮,更不喜我心中杀念。”
白祈祾又超前踏了一步,轻轻的声音像在喃喃自语一般温柔而惬意。
“那我便弃了剑,用手。”
“活活撕了你们。”
白祈祾下一步刚落地,整个人便没了气息,也没了身影,像是凭空消失蒸发了一般,但下一刻,无尽的哀嚎与悲鸣便在好似无穷的诡异寂静中一齐被打破了开来。
万籁俱静与万妖悲嚎,只有这一步之隔。
随即是漫天绽放的血雾,像盛开在黄泉路边黄泉河上的曼陀罗,像万人坑里沾满血污又干枯残缺的断手,以一种近乎悲天悯人的姿态朝漆黑的夜里伸展。
嘭、嘭、嘭。
这是屠杀,更是泄愤。
白祈祾的声音在偌大的空旷中四面八方的响起,带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冷酷。每有一句话落下,就有一声哀嚎,像极了,死亡宣告。
“你可以伤我。”白祈祾的左臂迸出血痕,她嗤笑一声,垂着左臂,血顺着手臂滴滴答答。
“我怕死。”白祈祾的右臂噗呲一声也开始隐隐有了龟裂的趋势,白祈祾望也不望。
“但这个世上总会有那么一两件比死更怕的事。”白祈祾右脚一踏,踩爆了那妖物的头,她抽出沾满粘液与血污的鞋子,轻轻在地上磨了磨,笑了。
“你们该死。”白祈祾的面目早已不再白皙,红白色的浆体与支离破碎的残屑粘在衣服与皮肤上,望之生畏。
“别盼了,我死不掉。”最后一只妖魔看到的,便是白祈祾无限放大的脸,随后她轻轻一笑,乖戾而天真,恣意而无邪。
“我死掉了,还怎么护着她?”白祈祾望着尸横遍野的荒地,轻轻喟叹一句,随后望了望自己身上,沉默着盘腿坐到了离陆雪琪有一段距离的空地上,缓缓闭了眼睛。
她没忘,她还有很重要的事没有解决。
她守护在她的身旁,静静坐着,宛如圆寂老僧,当真不曾有一丝起伏。
渊瑯散出幽幽玄光,笼罩着二人。
寂静再次笼罩住了整片荒地。
连虫鸣声,竟也没有,这死灵渊下,彷佛除了阴灵妖兽,竟真的再没有一个活物。
在这种诡异的寂静下,也许是这片过于浓郁的血气将邪物震慑住了,又或许是当真屠了个一干二净,几盏灯的时间过去了,在无人惊扰之下,白祈祾也终是寻到了那内在的异常之处。
白祈祾睁开眼睛,眼里的血气早已褪走,只残留了几抹疲惫不堪的血丝,眸中清明。她抬起有些破败不堪,像是年久失修的木楼一般吱呀的右手,轻轻按了按心口。
在这里啊。
嘶——因着抬手后的撕扯,白祈祾低低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时半会儿,怕是不能动的太自由了。
但无论如何,也是不能任由自己这么脏下去的。莫说陆师姐,就是自己也受不住。白祈祾望着自己身上的血污,咬牙起了身,从包里寻了一些寻常衣物换了上,又寻了一袂素净的手帕仔仔细细地将皮肤擦了一遍,虽说还有些不适,但总归较之之前算是好了不少。
这一番捣鼓之后,好不容易才恢复一些的体力也被折腾了个光,白祈祾冷了脸,面色有些苍白的坐在陆雪琪的身边,望着眼前的血山血海,出了神。
没过好一会儿,就有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将平静打破。
白祈祾缓了缓神,望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虽是借着前世之利,知晓来人十有**是碧瑶一行人,但在这死灵渊之下,无论发生何种变故也不是甚么稀奇事。
这藏在黑暗中的脚步,轻柔悦耳。白祈祾听着那脚步越来越近,心底突然涌上了一股莫名的情绪翻腾,这漫无天日的夜啊……
远处,黑暗里,有一点光亮,移了过来,然后,在光亮处出现了一个女子,一身水绿衣裳,细眉秀目,玉一般的肌肤欺霜胜雪,在这黑暗中彷佛带了妖异般的艳丽,竟有种动人心魄的、诡异的美丽。
白祈祾转过头去,深深地望着来人,没有出声,好似多年未见的老友,突然在绝境中相逢,眼里涌动的情绪反反复复只剩一句话。
你来了啊。
也许是前世记忆作祟罢。
白祈祾叹了口气,收起自己的情绪,阖了有些酸涩的眼,再一睁,便带上了一丝警惕与探究。
这一世,她们不过是方才才见过几面的萍水相逢之人罢了。
来者,到底是敌是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