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祈祾刚走出庭院就碰见了恰好御剑归来的田不易,他重重地落在广场上,朝白祈祾招了招手。xinghuozuowen
“师傅。”白祈祾走近后低头行礼,田不易摆了摆手,看起来心思重重,脸上的脸色也阴晴不定,转眼瞧着自己小徒弟那毫无血气、惨白如纸一般的脸色,皱眉低声道:“你伤可好了?”
“回师傅,暂无大碍。”白祈祾抿了抿唇,忍下了腹部传来的阵阵剧痛,平静道。
田不易有些心不在焉,没有察觉到白祈祾的异常,只是嗯了一声应下,沉思了一会儿,道:“你可知老八烧火棍的来历?”
“……回师傅,略知一二。”白祈祾闻言一惊,僵了僵,从脖颈一直沿着脊椎往下都像忽然被电了一般,背上倏尔浮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
田不易眉头紧皱,面色不虞:“老八在哪里?”
“方才在徒儿房里给徒儿送饭。”白祈祾的额头上沁出了一丝汗珠,笔直的腰杆有些微不可闻的摇晃。
田不易紧缩的眉头没有一丝的放松,沉吟了一会儿,朝白祈祾道:“你随我来,我有事问你。”
白祈祾点点头,随着田不易矮胖的身子走进了内堂里。
田不易走到了蒲团前,示意白祈祾坐下后,开门见山的问道:“老八那根黑色棍子,是怎么来的?”
白祈祾心下一沉,不住叹气,既然师门已注意到烧火棍,那么自己一直害怕的一些事,终归是越来越近了。
事已至此,那一刻虽然心中转了千百万个念头,可终究还是只张了张嘴。
她不知从何说起、说多少、怎么说、又说些什么,一时间作不得声,只能踌躇许久,缓缓道:“是多年前那日小凡在幽谷之中所得。”
田不易微微一怔,随即想起,两年前确有此事,田灵儿与张小凡到那幽谷之中曾无故昏迷了过去,苏茹曾去查探过却并无什么异样,后来自己也去看了看,的确如此。此事一直是个谜团,但日子一久自己也就淡忘了,现在看来,多半便是这根黑棒的缘故了。
但是一根黑棒无人催动便能令他们昏了过去,这是何等凶煞之物,张小凡却如何能够得到驱用?田不易想到这里,心中疑团只有越来越大,整张脸沉了下来,面色难看之极,沉声道:“你接着说。”
白祈祾心头一跳,心里不住忖度,随即微微低头,恰好用耳边垂下的发遮掩住了自己的神情。
多年前幽谷之中,小凡怀里的噬血珠与那奇异黑棒激斗之后意外融合成烧火棍之事,对于不知情之人来说太过古怪。且这吸噬精血异能说着轻松,却是决不会为正道所容的,如果被田不易知道了实情,只怕更是后果不堪设想。且不论这烧火棍,就是这普智之事,也是极为的骇人听闻。
真是一件比一件头大。
普智和尚乃是天音寺四大神僧,旁人不晓得他对张小凡做了什么,白祈祾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田不易见她强抿着毫无血色的唇的样子,窒了窒,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道:“罢了,此等事还是由我来问他自己好了,你先起来罢。”
白祈祾百转千回的话涌到嘴边,最后还是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咽下心思,低低道了声是。
小师弟的劫,自己力所能及的,可以挡下,但更多的磨难,还是要靠他自己,终归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白祈祾站起来,眼前一花险些有些站不住,晃了晃才稳了身子,“师父,我相信小凡。”
田不易背对着她,双手背在身后,眼前正对着墙上挂着的那个巨大的“道”字出神,闻得白祈祾言,只是微不可闻的颤了一下,摆了摆手。
“叫小凡过来吧。”
白祈祾掩下眸子,白着脸快步离开。
……
“小师妹?”刚走出院落,白祈祾迎面就碰到了大师兄,大师兄见她一身单薄有些酿跄,不由得喊住了她,面露担忧:“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好一些了。”白祈祾笑了笑,但如雪一般的嘴唇却骗不了任何人,“大师兄可有见着小师弟?师父有事找他。”
“不曾,可是有要事?”
“算是吧。”白祈祾笑了笑,有些急了,低声咳了出来。
“这样吧,我代你去通知他,你身子还未好,先回去躺着。”宋大仁蹙眉望着她那仿佛风一刮就会被吹跑的小身板,担忧道。
“如此,便有劳大师兄了。”白祈祾也不推脱,思索了一会儿便坦然承了,大方笑了笑,道。
“无碍无碍,快回去休息吧。”宋大仁摆手催促。
白祈祾低低应了一声,走向院落。
……
内堂里。
张小凡俯伏在地上,双眼紧闭,用力抿着的唇绷成一条直线,露出一丝刚毅的意味,身子一动不动,经历了那么多事之后有些消瘦的身子就算是伏在地上也笔直地挺着,不知为何,看上去却似带着一分凄凉。
他突然想起了那个白衣女子临走前偏头微微在灯光下发光的轮廓,她的嘴一张一合,说出来的话让他心底感到阵阵发冷,隐藏那么多年的秘密就像突然被曝晒在阳光底下一览无余:“很多事情,到最终你会发现并不值得你去坚守。”
他深深地抖了抖,信念开始有了一丝裂痕,嘴唇被咬出一丝血痕,他的声音低沉地仿佛从心窝里挖出来一般,透着血淋林的气息,响彻在内堂里。
一字一句,仿佛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
良久,死一般的寂静。
田不易两颊的肌肉鼓了又鼓,深深地看着他,半晌,忽然长出了一口气,像是苍老了很多岁,声音哑道:“你起来吧,随我到通天峰去,至于你有没有命回来,那就看你的造化了。”
白云深处,仙气缭绕,一切都平静祥和的如人们梦想中的仙境一般。
张小凡抿着唇,一言不发,心里响着田不易平淡的没有一丝起伏的叮嘱:“此事莫提。”
青云山,通天峰,玉清殿。
青云门七脉首座此处,目光都看着跪在堂下的那个少年。
道玄真人望着跪在那里的张小凡,脑海中不由得又浮现出五年前那三个被救上山的小孩的身影,白云苍狗,世事流转,仿佛一转眼间,他们便已长大成人。
他在深心处低低叹了口气,目光离开张小凡,对其他首座道:“诸位,刚才张小凡说的话,你们意下如何?”
众人沉默,半晌,忽地苍松道人的声音响起,断然道:“此子之话,决不可信。”
跪在地上的张小凡身子一抖,却并没有抬起头来。
道玄真人皱了皱眉,道:“苍松师弟为何如此肯定?”
苍松道人看了张小凡一眼,道:“血炼之法,阴邪恶毒,若非有魔教妖人指点于他,他怎会有这等见识法力来炼造如此法宝,所以此人必定是魔教奸细,不可饶他性命。”
苍松一向执掌青云门刑罚之事,位高权重,说话声调坚决刚硬,张小凡听在耳中,脸上血色尽失,几乎喘不过气来。
众人都没有出声,田不易却沉着脸,忍着怒气缓缓道:“若他真是如你说的这般处心积虑潜入我青云门下,又怎会故意在众目睽睽下施展法宝?”
苍松道人哼了一声,道:“魔教妖人,本就难以猜测行径,居心叵测,做出些古怪事情也不足为奇。”
田不易瞪着眼睛怒道:“你这岂不是牵强附会,强词夺理!”
苍松道人冷冷道:“我强词夺理?请问田师兄,这血炼之法,可是我正道中人所有?”
田不易语塞,脸色涨红,此刻任谁也看了出来,田不易到底还是站在他徒儿一边,正当这尴尬时刻,忽有个好似丝毫不参杂个人感情的冰冰冷冷的声音传了出来,一听便知是小竹峰的首座水月大师:“请问苍松师兄,你口口声声说血炼之法阴邪恶毒,请问一句,它到底如何阴邪,如何恶毒了?”
苍松道人张口欲言,忽又窒了一下,只得道:“魔教妖术,还用多说么?”
水月冷冰冰地道:“如此说来,苍松师兄也是对血炼之法一无所知,怎地便以为此法阴邪恶毒,便要诛杀这个少年了?”
苍松道人向水月大师看了过去,目光炯炯,气势逼人,道:“哦?水月师妹,那你是什么意思?”
水月大师淡淡道:“诸位师兄,此间之事,一来我等对血炼之法所知不多,虽有所闻,但多为揣测。若万一所谓血炼之法当真便有这碰巧之事,我们岂不是错杀好人?二来这少年年仅十六,身世来历又是清楚明白,强要说他是魔教中人,只怕于理不合罢。”
苍松道人眯起了眼,眼缝里却透露出尖锐光芒,道:“水月师妹为何今日一反常态,大力为这少年开脱,真是令人不解。”
水月秀美脸上怒意一闪而过,即道:“我乃是就事论事,决不似有些人,看不得同门别脉出了人才,害怕威胁自己地位,便抓住些小事赶尽杀绝,毫无人性。”
若论口舌锋利,在座七人中有六个男子,却无一可比得上水月大师,苍松道人气得脸色发白,霍地站起身来。
道玄真人见气氛不对,连忙插口进来打断道:“好了好了,说着说着怎么又吵起来了?坐下,坐下。”
苍松道人不敢置掌门的话于不顾,只得恨恨地坐回位置,反观水月,却是一脸的若无其事,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之上。
道玄真人摇了摇头,转向其他人,道:“诸位,你们是何意思?”
其他各脉首座沉默了一会,风回峰首座曾叔常首先道:“掌门,我以为水月师妹言之有理。这少年来历清白,入门后又从未下山,只怕真是机缘巧合得了这一件宝物,说起来,反而是我青云之福。”
道玄真人抚须微微点头,转眼看向落霞峰首座天云道人,天云看了看苍松,道:“此事我同意苍松师兄的做法。”
苍松道人得了个盟友,向着天云道人点了点头。
最后只剩下个朝阳峰的首座商正梁,他看了看田不易等人,又看了看苍松道人与天云道人,最后眼角余光又仔细瞄了一眼道玄真人,微一沉吟,即道:“我以为水月师妹说得有理。”
田不易脸上一松,苍松道人却是冷哼一声,道玄真人随即点头道:“大家都说了,那我也不客气了。”说到这里,他却先向着依然跪在地下的张小凡道,“小凡,你先起来罢。”
张小凡身子一震,抬头看了看诸位师长,缓缓站了起来,面无表情。
道玄真人多看了他两眼,仿佛想要把他看个清楚,然后对着其他首座说道:“诸位,其实我也以为张小凡不似魔教中人。这黑棒虽有凶煞之气但内敛其中,并不似过往中我等见过的魔教凶物一般,杀气腾腾,凶相毕露……”
苍松道人听着不对,忍不住叫了一声:“掌门师兄,魔教妖人凶险恶毒,宁可杀错,不可放过啊!”
道玄真人闻言脸色一变,冷冷看了他一眼,喝道:“苍松师弟,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苍松自知失言,低头冷汗涔涔,不语。
道玄真人脸色严肃,声调低沉,缓缓道:“苍松师弟,你执掌我门中刑罚二百余年,公正严明,为兄是十分敬佩的。但我看你这十几年来,戾气渐重,杀性愈盛,为兄心中十分担忧,你可知道?”
苍松道人低声道:“是,师兄。”
道玄真人凛然道:“宁杀错不放过,乃是魔道中人所为,我青云门自居正道,一向光明正大,若遇事便当宁可放过,也不杀错,否则我们与魔道中人有何区别?苍松师弟,你道行虽深,但仍需潜修道义,参悟道法才是。”
苍松道人单掌竖起,道:“多谢师兄指点,苍松受教了。”
道玄真人面色一松,道:“你知道就好了。”说着转向众人看了一眼,众人都道:“掌门师兄做主就是。”
道玄真人点了点头,对张小凡道:“你都听见了?”
张小凡心中有些触动,沉声道:“是,弟子听见了。多谢诸位师伯师叔,”说着又转向田不易,紧绷的情绪有了一丝松懈,声音中带了一些哽咽,道:“多谢师父。”
田不易摆了摆了手,没有说话。
道玄真人拿起放在手边茶几上的那根黑色短棒,抛给张小凡,微笑道:“这东西非你不可驱用,你收回去吧。”
张小凡伸手接住,入手后立刻感觉到那熟悉而冰凉的气息一下子腾了起来,走遍全身,仿佛通灵性般的有说不出的欢喜。他深深向道玄真人行礼,道:“多谢掌门师伯。”
田不易转头将目光遥遥投向云端,不知道在思量什么,眯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