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婉澄倒是素衣素服,也不穿戴什么首饰,出了家的道姑也没她素净,长相不甚出众,但却莫名有一种逼人的傲气。从表情到言语,实在不像个娇生惯养的贵府三小姐。
照理,有钱人家的小姐都该是蛮横无理、惹是生非的,要不就是多愁善感,一有点不顺心的事儿就投井上吊的。可宋府这两位小姐,连这些形象的边儿都没沾到,一个察言观色惯会处世为人,一个素面朝天却是盛气凌人。实在与我所听所想大不相同。
秦暄道:“小姐谬赞。”
再无别话。
宋婉清只好有些无奈地携着宋婉澄去了,走之前还不忘给秦暄指路,从哪里哪里走会近些云云。
但秦暄愣是没听,还是照着原来的路走了。时常有几个小厮经过问好,秦暄也就点点头回应。
我总是觉着哪里不对劲儿,却又说不上来。
正想着,才发觉已进了院子。
行到屋前,见有两个眉目十分相似的青衣婢子一左一右站在门两旁,颔首低眉,福身请安。秦暄微微点头,也不怎么理睬,回身看了我一眼,就迈入门槛进了。
我暗叹一口气,抬脚朝着两个婢子笑道:“两位姐姐好。”
好笑得很,我这几百岁的老狐狸在十九岁的小姑娘面前装嫩。
其中一位微微回礼,温声道:“我们是夫人派来伺候的。”
“这儿已有了我,大可不必要人了,先生喜欢清净,也不是什么金身玉体的贵人,哪能劳烦你们来伺候。还请两位姐姐回禀你家夫人,不必费心了。”
另一位道:“可先生见我们在这,也没说什么呀。夫人的意思,我们怎敢回个不字。还望先生别辜负了夫人的好意才是。”
我斟酌片刻,想来现已入了人世,自然不可像从前一样。衣食住行都要与人无异。确实有些难办。
我道:“是了,我正想呢。刚入府也不知贵府的规矩,还需要两位姐姐指点一二,再帮衬帮衬。方才算我多嘴,姐姐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那两位含齿笑道:“自然自然。”
又胡乱扯了了几句。我再随口两句打发她们去忙别的,待看两位走远,才进了门。
秦暄站在左偏房的书案前,端着本书在翻。
我道:“你倒溜得快。”
他也不应,仍端着书,不发一语。
内室里一张桌,四张方凳,一张几,两张垫。几案上茶具一应俱全。
倒是风雅得很。
桌上有壶,我伸手一触,温的。想必是刚才那两位进来放的。
我随手放了包袱,倒了碗茶,端到秦暄面前,搁在书案上。
秦暄道:“门前那两位,可以留下。”
“我知道。”
他拿起茶饮了一小口,又道:“处处小心谨慎,莫要招惹是非。”
他这一句话,使我想起那个面若寒冰的林姓男子,不禁打了个颤。
又回道:“晓得了。”
他噤了声,又拿下一本书来。
我到秦暄眼前替他添了茶。出屋去了。
我叫那两位姑娘去忙她们的,结果出门却见她们在院中石桌上掷骰子。
其中一位见我来了,起身拉住我的手道:“你也来玩。”
“呀!”她看见我手腕上的疤痕,惊道,“好深一道疤,怎么弄的?”
倒是自来熟。
我尴尬笑笑,缩回手,无奈道:“抱歉,身无分文。”
那位见我不提伤疤的事,也没有再追问,只道:“那有什么要紧,我借你。”
另一位笑道:“你别理她,她可输的惨了,没银子借你的。”
“胡说什么呢你。还不是你这个小妖精,不知今日使了什么邪术,竟一盘也没让我胜。”
“这是输急了,什么胡言乱语都能说的出来。”
我问道:“对了,两位姐姐,还不知你们如何称呼啊。”
“兰乔。”
“兰若。”
两人长的十分相像,个头也差不多高,还穿着同样的衣裳,声音也是一样的细声细气。
我仔细瞧了瞧,想找一找可以区分二人的部位。发觉兰乔右眉梢处有一道浅浅的胎记,但打了粉描了眉,不怎么看得出了。
“我名叫秋悦。”
兰乔兰若相视一笑,又接着坐下掷起了骰子。
我站在一旁,道:“不知府里有什么规矩,姐姐也好知会知会我,别的让我出去得罪了人,给公子找麻烦。”
兰若道:“其他的都不打紧,只三少爷...”话未说完,兰若朝院门那边望去,见没人,又低声道:“还有他的那位娘,你可千万不能得罪。”
我道:“一进来便听说大夫人脾气不好,竟是真的?”
这时开了盅,一个六两个四,却是兰乔又赢了,忙笑着向兰若讨钱。
兰若把铜板往乔兰身上一扔。朝我道:“你可别不信,夫人生气起来是要人命的。且她性子时好时坏,不知哪天不爽快了,就开始找人麻烦,我们万不敢惹的。”
兰乔却像是完全不关心,笑嘻嘻道:“不说这个。秋悦妹妹,你们先生是哪里人?”
来的路上我便与秦暄合计好了,现在应起来自然轻车熟路。
“柳州云间人。”
云间我与他呆过不少时日,江南地区傍水,民风淳朴和顺,该是养出他这样性子的人来。
“怪不得怪不得。”
我刚要问怪不得什么,兰若又抢先道:“那先生如今多大?可有婚配?”
听到婚配二字时,我心里倒是发笑。
“公子二十有五,尚未有婚配。”
兰若扯了扯我的袖子,道:“坐,我们好好说话。”
我应声坐下,只听兰乔笑道:“先生气宇非凡,长的十二分俊俏,怎的?竟没个相好?家里老人也不着急?”
我道:“老爷夫人过世的早,公子婚事实在无人主持。”
兰若却问道:“妹妹服侍先生多久了?”
我沉吟,随口答道:“五六年了。”
兰乔与兰若又相视一笑。
我满脸疑惑,皱着眉思忖这俩丫头在想些什么。又突然记起从前与秦暄在市井上吃茶的时候没少听人说那些丫头与主子的风流事。脸有些挂不住,低了头,半晌,觉得耳根子有些发热。
兰乔又道:“你羞什么,我道真的,先生既已二十五了,爹娘又已故,旁人管不了什么,还不是先生自个儿说了算?又留了你五六年,可不是只认你了吗。”
兰若道:“那我再问你,除你之外,先生可和其他人亲近?”
“我…我…先生也并未与我亲近过……”
两位抬起袖子掩了掩唇角,暗暗的又笑了,大概是当我真羞了。也不便多说。
闲聊几句,兰若说快到午时了,要去膳房取餐,又问了问秦暄喜好忌口,我应了后,兰乔兰若便一起去了。
秦暄不爱吃鱼,不吃姜蒜,爱吃甜,茶要温些的才喝。
我进屋寻秦暄,见他在右室的窄塌前挽着纱帘。
我道:“怎么,你想睡这里?”
他摇头,道:“窄了些。”
那张榻确实窄,不过一个女子躺上该是正好的。
我走近,见他把纱帘拿一根细带系起来,两边绑好,又整了整床铺。
我问道:“怎么了?”
他又摇摇头。
我走到茶几边盘腿坐下,随手拿了个茶盏在手里把玩。
杯子小巧,青白釉十分漂亮,只是面有些糙,不像一般瓷杯光滑。我无聊的紧,右手撑着下颚,左手手指在杯面不停的摩挲。
就差没睡着了,秦暄突然道:“你若实在闲着,我找两本书来给你看。”
我忙道:“可别可别。那些个庄子老子什么子的我看了都头疼,倒不如弹琴。”我把茶杯扣回盘中。“对了,我的琴呢?”
秦暄曾赠我一把琴,名曰“独吟”。
秦暄也不知何时坐到了桌边,自己剥了桌上的花生吃了一颗,倒了杯茶,抿一小口道:“忘了。”
“……”
我无奈翻了个白眼,笑道:“是是是,我的事仙君怎么会放心上。倒是琉聆片刻也不曾离身。”后半句我虽压低了声,但也不指望他没听到。
他却一言不发地剥着花生,全当没听到。
他搓了搓剥好的花生,去掉外面一层红衣,留下白嫩的里肉,又拿了个茶碗,再一颗一颗地放进碗里,一步一步,慢条斯理。
我撑着几案站起来,走到桌边看他剥花生。看他不紧不慢剥了几个后,有些耐不住,就伸手抓了一把来剥。不一小会,茶碗就满了。活像一碗珍珠。
他又从容着将剥剩下的皮屑揽成一堆,拍了拍手,才捻起一颗吃了。
一颗嚼完,喝口茶,才再吃下一颗。
“……”
“你把我带到这府里,好歹也告诉告诉我你到底要干什么吧。”
原先我以为,秦暄大概是要重获她芳心,再陪她个一生一世,让她此生不受劫数,也好满足了。
秦暄说她当初犯了天规,是来人间受罚的,所以她轮回中的生生世世,都是要受劫难的。
原本他们神仙叫这个,历劫。
只是一般的神仙历完劫重回天庭,虽了却了前尘,地位与法力却上了几个档次。所以有不少天神甘愿下凡吃几世的苦,才有了历劫这么一说。
而宋婉清,却是再不能回天庭了。
生生世世都注定遭罪,倒不如灰飞烟灭来得痛快。
所以我一直很好奇,宋婉清究竟犯了怎样的过错,成了这样的下场。
可他不说,我也不敢问。
秦暄缩回了他伸向茶碗里的那只手,抬眸看我,道:“还债。”
语气里似乎含了声叹息。
还债。
可他究竟欠了她什么?
“你…”我本想问他还什么债,转念一想,又觉着不大好,于是问道:“怎么还?”
他垂眸,不再看我,而是盯着那一碗花生米蹙眉。沉默半晌,道:“倘若是你,你当如何。”
其实事情我也就知道个两三分,他现在竟问我要怎么办。
我道:“既然她再成不了仙,我…我也只能让她为人时好过一些吧。”
不对,可她下一世投了胎,我们又去哪里找她?让她为人时好过一些,如何做得到?
我补充道:“起码这一世,让她好过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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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