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仙录 第3章 第二章

“府内设了法，你瞧不见人。”

“什么？”我蹙眉。

秦暄打开着那面折扇，一边变着上面的字，一边道：“那个林姓男子知道你是妖，自然要设些法防你害人了。”

我气不打一处来：“我活这些年，何曾无故害过人？”

“你是没有，可他如何知道。”

我还从未被人如此对待，心中怒气正盛，刚要一个呸吐出口，秦暄突然站起，拿着折扇在我面前轻轻一挥，一道银光伴着扇面在空中划过弧线。我顿时觉着耳清目明。

脾气也泄了不少。

他道：“好了。”继而收了折扇坐下，又提起茶壶在桌前那一只茶杯中添了添，二指轻轻一捏，拿起来要饮。

我忙上去，拦住他要将杯子递到唇边的动作，道：“我方才喝……”

“无妨。”

他向来思绪周全，我带着婢子身份进府，自然是不能与我伺候的公子在同桌上饮茶了，若一会儿那家丁带了宋老爷来，看到桌上两只茶杯，也不好解释。

我细想了想，收了手，站在一旁，道：“抱歉。”

他抬眸看我，道：“你与我不必说这些。”

你若没有那个意思，你与我还是生分些好。

“前几日我拜会了城中回音楼的楼主，赠了一把琴。”

“嗯？”什么楼？

“她便答应帮我入府。”

所以能这样顺利进来，原来是事先打通好了。

“你赠了哪把琴？”

秦暄思虑片刻，道：“白眉。”

我咂舌：“你可真舍得。”

半晌，那家丁捧着几本书跟着一位衣着鲜艳的女子进了屋来。那女子头上别着银镶玉步摇，格外扎眼，略施粉黛，右眼角下一颗淡淡的泪痣，姿态轻盈，步步生莲，柔情万种，一娇一笑甚是好看。

她微微一笑，曼声道：“爹爹已出门去了，先生若不嫌弃，便由婉清招待先生。”

秦暄起身，再次作辑，道：“小姐说笑了。”

“先生客气，坐。”宋婉清牵裙坐下，“还未知先生名讳？”

“鄙姓秦，单名一个暄。”

宋婉清道：“宋家从前从未请过先生，也不知规矩，小女才疏学浅，出不出什么题来。既然秦先生是江姑娘推荐的人，我自然是放心的。我便只抽你几句典故文章，也好向父亲交差了。”

秦暄点头：“小姐请。”

我站在一旁，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道着之乎者也，一会这个文人，一会那个宰相，一会对两句诗，一会又大学小学的。

也没懂二人究竟说了些什么，总之就是宋二小姐在考秦暄文学罢。

秦暄若是答不上来，那他这么多年神仙算是白当了。

宋二小姐似乎甚是满意：“一见先生气度非凡，便知是个人才，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先生这般才学，何不入朝为官为国效力？在府中教三弟读书岂不是太过屈才了？”

我心道：那可不是气度“非凡”吗。

秦暄道：“我向来不喜与他人争抢，况且官场本就是束缚，倒不如这样来的自在。”

宋婉清点头称是。

秦暄最大的毛病便是不会主动找话，现没话说了，他就面无表情地干站着，宋婉清也就陪他在桌前站着。屋里立着的四个人，都一言不发。

宋婉清的不自在都要漫过头顶了，眼神都没地方挪，忽的就飘到我的身上来了。

“哎呀，这位姑娘是先生带来的吗？真不愧是先生身边的人，生得好生俊俏。”

……

秦暄淡声应道：“是。”

他倒是很实在的了结了这个话题。

宋二小姐尴尬笑笑。

沉默半晌，又在那家仆耳旁吩咐了些什么，那家丁连连点头称明白。她便转头对秦暄道：“那，先让小唐带先生去歇息？小唐人还算机灵，先生若有什么需要说与他即可。三妹还在房中等我，就不打扰先生了。”

秦暄颔首，道：“劳小姐费心。”

宋婉清转身欲走，听了这一句，步子一顿，笑道：“先生不必如此客气，日后喊我婉清就好。”言闭，不等秦暄答话，便踏出房门走了。

小唐哈着腰，右手向房门处一伸，道：“先生请吧。”

秦暄颔首，负着手出了门去。

我也就跟着。

本以为小唐不是个多话的，谁知道小唐这一路嘴没有半刻歇息。从宋婉清讲到宋府老爷宋严，再讲到宋严的妻妾，最后讲到宋府的三少爷，也就是秦暄要教导的那位少爷。

我七七八八地听了听，也知道了些情况。

宋府共三位小姐三位少爷，宋严现有一妻一妾，宋婉清正是妾所出。大小姐待人宽厚，但生母却不是个好相处的。三小姐他并未提及，只是方才从宋婉清的言语中，得知还有个三小姐。

宋府三少爷宋熙十五岁，也是正妻所生，顽皮得很，就没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前些日子再学堂里闹事打人被退了学，在外面结交了一群狐朋狗友，日日到府上来喊他去勾栏玩儿，这宋老爷可急坏了。少爷不愿再回学堂，宋老爷日日忙的不可开交，实在没空，大夫人又恨不得把他宠得不能自理，所以老爷只得请个教书先生管教管教他，生怕他去了窑子里，小小年纪惹一身风流。再说，宋府可败不起这个名声。

我听着暗自发笑，觉得十分有趣，秦暄日后教导这样一个皮孩子读书，还不知会是什么情形。

小唐领着我们到了一间院子，院里栽了些梅树，因而名为“寄春园”，虽小了些，但景致不错，只是此时还未到梅花盛开的季节，见不着那冰姿仙风了。

不对，若要见仙风，眼前人便是。

小唐殷勤道：“先生先进屋歇着，一会儿会有人给先生送膳食来。”

秦暄站定，“怎么，贵府三少爷不来见见我这个先生。”

是了，宋婉清与小唐说了许多的话，却对让宋熙来拜见老师的事只字未提。

小唐听了，似是有些出乎意料，僵着半边脸，挠头道：“先生听我说了那些儿，也该知道我们三少爷是个多难伺候的主儿。先生暂且等一等，等老爷回来自会让他前来见先生的，您还是别主动招他的好。”

秦暄闻言，皱了皱眉，不语。

我也不悦道：“什么叫等一等？难道宋老爷三年五载不回，你们那位三少爷就三年五载不来，秦公子就三年五载……”

话未说完，只听小唐忙道：“这也不至于那么久，先生若觉得烦闷了，在府里逛逛也是可以的，右侧的书房里也里摆了许多书籍，先生若对的上眼儿也可以看一看。”

我便再无话可讲，只得作罢。秦暄也没吭声，悄声步入屋内去了。

小唐见他走了，松了口气，又对我嘻笑道：“姑娘，不知你们原先住在城里哪个客栈？可有什么东西需要帮忙拿到这来的吗？你且告诉我，我自让人去取。”

“为何要拿到这来？”

小唐道：“自然是拿些你家公子的物件儿来，好让先生在府上住的习惯舒坦啊。”

听他口气，就是要让秦暄长住在府里了。

我连忙道：“不是，我们没有在贵府住下的意思。”

小唐不解道：“这...若不住在府里，要怎么教导三少爷读书？”

我觉着奇了：“我们日日来便是，你们三少爷若愿意听，哪还有教导不了的？”

“日日来？姑娘你说笑呢？”

“怎么不行？”

小唐笑了一声，似是觉得有些荒唐：“姑娘与先生并非本地人，看样子也不富贵，怎的就有这个闲钱天天住客栈里？我们这么大一个府，难不成会少一个先生的住处吃食？”

“这……”

“秋悦，罢了。”

秦暄从屋内缓步而出。

“屋舍我已看过了，并无什么缺的。既然你家少爷一时半会不来见我，我便回去一趟取衣物即可。”

小唐即刻点头哈腰嘻嘻笑着：“好嘞。”

秦暄又道：“不必派人随我去，你也不必跟。不劳费心。”

仍是淡淡的，一语言闭，抬腿要走。

小唐忙道：“我带先生出府吧，府里有些大，先生怕是不认得路。”

秦暄道：“不必。”便带着我去了。

出了院，秦暄按小唐原先带我们走的路一步不错地走到府门，那几个守门的小生见过秦暄，自然放我们出门，还恭恭敬敬道先生慢走。

这一百年我与他时不时在人间繁华处逛一逛，听听市坊传说，学几个有趣的词，认识些新鲜玩意儿，所以当今的人情世故多少都清楚些，但和人深交是没有的了。

我与秦暄去了客栈取了东西出来。

我本以为秦暄叫我租间客栈是方便他进出宋府，现在一看，分明是一早便想好要长住在里面了。

回府的路上，我向秦暄道：“我们从未与人长期相处，我只怕会出些问题。”

秦暄只是思量片刻，道：“无碍。”

可我发自内心地，极其想阻止他这个决定。

但我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去劝他，更不知道要用什么理由。

又入了府，刚才匆匆而过，现又穿过那栽满花束的园子，不做他想，满怀的心思便只被这满园的花朵勾了去了。

我顿了顿脚，站在廊下，低头观起花来。

这些花朵有的含苞，有的开的灿烂，花瓣为粉红色，由内至外渐渐变深，有几片还上沾了些许晨露，愈发显得娇嫩可爱。枝叶长得繁密，但并不杂乱，每一片都恰到好处地衬着这花。

我信手想要折下一只下来，突然想到秦暄这会该走远了，又缩回手，向长廊那头瞥去。

却不想他停在了距我不远的地方，正看着我。

我直起身，迎上他的目光。

我有些发愣，一时动也不知如何动。

他的眼睛真好看。

他没有表情，双肩垂着的发被风轻轻扬起，手中紧紧地捏着那把折扇。

折扇。折扇。

像是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脑门，我慌忙收了目光，长长吁了口气，揽了揽背上的包袱，朝秦暄走去。

我掩饰般笑道：“被花迷了眼了。”

他沉沉地嗯一声，转身与我并肩，偌大的园子，只我两人的声音回荡着。

秦暄道：“你似乎很喜欢这。”

我笑：“也谈不上喜欢，只是从没见过这样的园子，有些好奇。这花好看，颜色我也喜欢，但园子一眼就望到了头，那边的花挨着墙根长，就可惜了。”

他没再应我。

不知怎的，我突然有些怕空气在我俩之间静下来。

于是巴巴儿地补充道：“要是那样没边际的花海，才真的好看呢。”

“……”

我又道：“对了，秦暄，你可知道这花叫什么吗？怎么这种天也开的这样好。”

“不知。”

“竟还有你不知道的。”

“没细看过，不知。”

“也是，人间的花草那么多，长相相近的也多，要每个都记，确实难。”

一路走，一路言说些有的没的。

蓦然，前方传来一阵女子的谈笑声。

是宋婉清，身旁还有一个素衣女子，见她们走近，我忙收了声缩了步子，低头走在秦暄身后。

“先生这是去哪儿了？”

秦暄道：“回客栈取些衣物。”

宋婉清抬眼瞧了瞧秦暄，朱唇一弯，挑眉福身道：“是我们招待不周，还望先生不要怪罪才是。”

秦暄沉默。

“……”

你对你心上人，是不是该热情一些？

宋婉清见秦暄不答话，干脆也不继续这个话题了。

她微微侧一侧身，示意秦暄道：“这是家中三妹婉澄。”

又向她身旁那位道：“这是来教三弟读书的秦先生，学识十分渊博，我竟及不了万一。”

宋婉澄闻言，扫视秦暄一番，微笑道：“连二姐也不及万一吗，那真是位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