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喂~姑娘你走路可小心些。”
江素歆被面前这贼眉鼠眼的男子撞了一踉跄。
那男子肩上的包袱落在地上,素歆见状,忙俯身帮他捡起,碎瓷片哗啦啦碰撞的声音从那干瘪的包袱里传出。
男子立刻大惊失色,从江素歆手中夺过包袱:“老天爷!我的花瓶嘞!”
我立在一旁,淡淡看着。
何须装模做样地再打开,听这声儿也知道恐怕碎成了渣。
“你……这……”
那男子解开包袱,见已是一片狼藉,捶胸顿足起来,“老祖宗诶!这我可怎么活哟~这不是要了我的命吗!”
“对不住。”江素歆与我对视一眼,有礼地问道:“这位……公子,这里面是……”
“姑娘有所不知,这花瓶…这花瓶是我祖上旧物,到我这已经第十、十七代了,家父、家父……”
“行了,谁愿听你家那些破事儿。”我听他胡扯也扯地这般结巴,便也懒得听了,打断道,“说吧,要多少银子?”
那男子一愣,又立刻怒目圆睁道:“这位女侠说话也忒难听了些,当我是流氓土匪打劫不成?”
我嗤笑:“那就是说,你不要钱?”
男子义愤填膺:“传家宝如何能用身外之物衡量。”
“行,好一个身外之物。”我拉着江素歆的袖子就往船里走,“那我们走吧。”
“慢着!”
我停住脚步,回身瞪他。
那男子有些被吓住,不过随即又恢复了表情,忿忿道:“你们就打算这样走?!”
他特意提高了音量,惹的一旁路过的船客纷纷驻足看热闹。
“方才是你自己说的不要钱吧。”
我又见他朝着围观群众一拱手,也不理我的话,“大家伙可评评理,这两位姑娘撞碎了在下的传家宝,一句道歉也无,就想这样一走了之。”
“还说我是勒索钱财,真是泼的好一盆脏水!语气咄咄逼人尖酸刻薄,年纪轻轻竟与市井泼妇这般无二致!”
放屁!
江素歆反拉住我的袖子,示意我消停片刻。
“这位公子,”江素歆客客气气,“方才并非是我撞的你,而是你撞上了我。”
我环顾一周,围观者越来越多——离开船还早,也不着急,有的是闲工夫停下来看热闹。
那男子说话愈发难听:“大家看看,这还抵赖呢,当真是没脸没皮。”
“你说这话也不怕……”
天打五雷轰五字还没说出口,素歆又把我往后扯了扯。
“并非是我抵赖,事实如此。”江素歆很是冷静,好像被污蔑的人不是她一样,朗声对围观众人道,“诸位不妨想想,现下大家都顺道上船,为何唯独这位公子与我们背道而驰?”
那男子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我是……是掉了东西,回去寻的!”
我发笑——蠢成这样也来行骗。
我方才扯着江素歆往前走了几步,现回过身来,是我们面朝外,他面朝里,若他矢口否认,说是我们向外走,我们也百口莫辩,可如今他一解释,就是自己承认了。
江素歆又道:“我随着人潮往里走,快也快不得,怎么就能撞上您?”
“谁说快不得,我见你拨开好几个人向里闯呢!”
“船还有半个时辰才开,我为何要往里闯?实不相瞒,与我们同行的还有另外三位,我们要等他们一道,本就没有必要像这位说的这般火急火燎。”
“巧舌如簧,你……我……”
人群里突然有人冒头,“这为公子可是船客?”
男子慌忙点头,“是,是,我是要上船。”
宋然从人群后挤进来,问道:“既然这位公子是船客,为何包袱里只有一具花瓶?”
人群里一阵唏嘘。
男子慌了阵脚,先前的理直气壮消失了个全无,手一颤,那包袱中的碎瓷片接连落下,打在登船的木板上,摔的更碎,只剩一块藏色的棉布被他捏在手中。
宋然弯下腰捡了一块瓷片起来,随意看了两眼:“还有款呢!嘶……我看看……诶,岭南……”
那男子生怕他再看出什么来,伸手就抢,宋然毫无防备,本能性地一躲,却没避过,瓷片让他夺了去,手生生给划了一道口子。
看着都疼。
一见血,那男子整个人都像被施了咒一样,竟也忘了跑,傻愣在原地不动了。
宋然玩味儿似的看着他,也不管手上伤口,道:“下回放聪明些,船快开了再在这边等着,船客着急上船,也就不会在意这么多细节了。说不定碰上个富贵老爷,看到这瓷瓶碎了,直接几百两塞给你呢。”
那男子涨红了脸,丢下手中破布就拨开众人向外跑去。
宋然笑笑,叫大家都散了。
我朝他身后看去,秦暄垂眸而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又听宋然道:“先上船吧,赶了三天路,这也累了,有什么事歇息完再说。”
“你手没事?”
“无妨,一点小伤,等会我自己擦擦就好了。”
宋然将手握成拳状,我也看不见到底伤成什么样子,方才见那情形,只怕口子不会浅。
我从包袱里掏出一瓶伤药和干净的棉布,递给了宋然,他朝我一笑,接过了。
·
我昏天黑地地睡了一场。
累,真的累。
赶路果真是一件要命的事,走坑坑洼洼的泥泞小路,风景看不得不说,还颠的你五脏六腑都要往外吐。
醒来时,船行在海上,已是黄昏。
江素歆坐在房里,见我醒了,端了杯茶水过来让我饮下,笑道:“出门在外,你怎么也敢睡的这样死。”
我闷闷道:“累。”趴在床上仍不肯起。
江素歆拍拍我:“好了,快起来抹抹脸,清醒清醒。”
而后我就被她连哄带拽地去洗漱了一番。
“我说你呀,自己都是个要照顾的,说是秦先生的婢女,指望谁信呢。”
我不服气:“你瞧瞧秦暄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样儿,我再不会照顾人,也比他强些。”
“你看看。”江素歆笑我:“这就失礼了吧,哪有这样直呼其名的,就算你是他亲妹子,也喊不得名字。”
“那喊什么?”我打了个哈欠。
“喊什么……”素歆思量片刻,“喊‘暄哥哥’阿。”
“噗!”
若是我口中有茶,这会已经喷在她脸上了。
我嫌弃道:“我可不喊要喊你喊去,啧啧,‘暄哥哥’,没得叫人恶心。”
“笑什么,哪家妹子不是这样喊自己兄长的?就你的脸皮金贵些。”
“什么呀!”我哭笑不得,“你以为人人都是阿蓠,整天哥哥长哥哥短。”
说起阿蓠,江素歆原本真没打算与我们一道去的,可一听宋然的话,几乎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花了两日把回音楼里的事情安排的妥妥当当——究竟不放心,楼里也不止阿蓠一人有能力管事,她便顺手提了几个颇有威望的上来,什么人干什么事,仍是分得一清二楚。
用不着我提醒,江素歆自个儿就把分权制衡这一套玩得十分得当,就算阿蓠真要闹什么事,只怕也不好下手。
对此,江素歆的说法是:“阿蓠还年轻,全部交给她恐难以服众。”
阿蓠虽不高兴,但也没什么办法,只得听她安排。
现下我听江素歆回道:“阿蓠挺好的啊。”
就笑自己与人呆久了,时常忘记自己是只狐狸,胳膊肘一个劲向外拐。人家还没对阿蓠有什么成见呢,我就先提防上了。
“对了,”我还是没忍住,“你为何这样轻易就答应了宋然一同来,弄得我与阿蓠好生没面子。”
我知道她似乎有些事情要办。
江素歆顿了顿,道:“我也并非不想来,只是抽不开身。我……”
却是欲言又止了。
我本也没想逼着她说,不过好奇心使然,随口一问罢了。
于是屋子里一片沉寂。
我与江素歆这两月相处下来,关系不能说不好,我看得出,她也挺喜欢我。
只是是不是好到能将自己的**全盘托出给对方,我也没法保证。
比如,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对她说我其实是只狐狸。
我刚想开口,告诉她若不方便就不必说了,便见她双唇微张,缓缓吐了口气。
“我不愿说,是不愿再回忆伤心事。可逃也逃不过,也许找个人倾诉,心里还会好受些。”
“秋悦,我真心与你交好,不愿骗你……只是……”
她苦笑着说:“你……你总让我想起她。”
我听江素歆没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愣了一愣。
接着,她红了眼眶,偏头看向别处。
却没有下文了。
过了小半刻,江素歆还是没说一个字,紧紧捏着衣袖的手几乎要爆出青筋。
我单手抚上她的肩,想道个歉,又不知如何开口,只道:“既然都是过去的事,便没什么好难过的了……人不能太折磨自己,是不是?”
其实我这话说了相当于没说,我不知道她在难过些什么,只能信口胡乱安慰几句了。
她握住我的手,眼里满是泪水,那眸子里的情绪,与其说是悲伤,倒不如说是……自责……
她心里一定非常痛苦。
考虑再三,我还是道:“对不起,是我问错了,你不愿提,我们不说了就是。”
我从前听秦暄说过,若要交友,就该做到不问旧事,因为不是所有人都能一直顺风顺水,也不是所有人能一生都坦坦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