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刹,宁晚晚的脸色便由红转白,踉跄着退了两步。
蓝汐当即护在宁晚晚身前,微仰着头,直视慕容昭,强调道:“我家小姐,今年已十八!”
慕容昭盯着自己不知何时抬起的手微微皱眉,片刻后才回了蓝汐:“成年了啊?”
他轻“啧”了声,勾了下嘴角,神色中又带上了几分漫不经心:“那也不行,小爷还得去仗剑天涯,此时娶妻,岂不是耽误了美人?”
蓝汐怒目瞪着慕容昭。
现下,她可以确定,这绝对是个借口!
“不如美人尽早将……”慕容昭迟疑了下,转头看向慕容夫人,“娘,那玩意是叫婚书吧?”
见慕容夫人点了头,慕容昭朝着蓝汐和宁晚晚伸出了手:“不如美人尽早将婚书退还给我,好还你我自由。”
蓝汐气极了,可还没等她开口,便被宁晚晚推开。
她面色平静,直视慕容昭,重申了一遍:“慕容昭,你当真要我将婚书还给你?”
慕容昭双唇微启,可还未发出声音,突然抱住了脑袋。
他口中低念着什么,隐约间,蓝汐似乎听到了“晚晚”二字。
脑海中响起如雷贯耳般的声音:警告!警告!警告!
位面剧情崩坏,系统即将停机修复!
系统停机修复中!
蓝汐抱住脑袋,踉跄了两下,险些跌倒之前被宁晚晚扶住。
她的声音微颤:“小姐,我有点头疼,我们先回府吧。”
宁晚晚搀扶着蓝汐,眼角余光瞥见同样抱住脑袋的慕容昭,他的症状似乎有所缓解,已渐渐站直了身子。
慕容夫人陪在侧,满脸担忧。
宁晚晚启唇同慕容夫人请辞,扶着蓝汐转身离开。
出屋时,她不经意间扫了眼身后,慕容昭已经彻底无恙,正在同慕容夫人拍着胸脯保证,眉飞色舞,举止夸张。
与她记忆中那个慕容昭完全不同。
她没忍住开了口:“伯母,您当真觉得,他是昭哥哥?”
她们自侧门进,从侧门出,只是出去时,有马车候在外面,采枝跑过来,帮宁晚晚搀扶着蓝汐。
上车之后,宁晚晚才发现,宁夫人也来了,她面色如常,仅眉宇间隐藏着微末的担忧。
蓝汐的头疼已缓解甚多,恭敬地唤了她声夫人。
宁夫人见她扶着脑袋的模样蹙了下眉,启唇吩咐人去请大夫,转而看向宁晚晚,声音很轻:“可死心了?”
宁晚晚坐在一旁,倚靠在车身上,长睫微垂,眸光黯淡,整个人笼罩在一股无法言喻的忧伤之中。
明明那人死而复生,她应是开心的,哪怕他不再想娶她,她也应该开心的。
可,她的拇指勾着袖角,视线落在烟青色衣袍上。
这原是将军府得到的最好的一匹布料,慕容昭又去找了京中最好的绣娘,按她的尺寸做成衣袍,亲自送到了相府。
是慕容昭离京、远赴边关前送她的最后一件礼物。
薄唇微启,她的声音甚是笃定:“将军府里那人,不是我的昭哥哥。”
车内一片死寂。
那纸宁晚晚曾抵死不交的婚书被她亲手交给了宁夫人,她甚至朝宁夫人笑了下,满脸从容:“阿娘,婚书给你。”
“我与他的婚约,就此作罢。”
随即,她又重新靠在车身上,闭目不语,似毫不在意一般。
可蓝汐却看到了,看到她勾着袖角的拇指聚拢在一起,紧握成拳,手背上渐渐浮现青色的血管,看到她虽闭着眼,眼睫却不停地颤抖,下唇隐隐泛白,唇缝间露出皓齿。
她的未婚夫婿死而复生,她却没有失而复得。
蓝汐甚至隐隐听到,宁晚晚的呼吸声似乎重了些,连眼角都隐隐泛红。
她担忧地看向宁夫人。
宁夫人朝她摇了摇头,收好婚书,启唇道:“寒儿传信说,他今年回京过年,你们明日离京去寻他,年底再随他一起回来。”
这是在支开她们,蓝汐抿了下唇,不知是该拒绝还是接受。
宁晚晚却启唇,径直应下。
马车停在了相府,宁晚晚率先下了车,进了屋,将自己关在了房里,将其余人关在了房外。
蓝汐守在门口,不肯离开,却被宁夫人硬拽着去瞧了大夫。
她自幼身体康健,落水醒来后却频频头疼,甚至一度晕厥,宁夫人担心她因落水留下病根,连请了几位大夫入府。
可她的头疼是因为脑海中的系统,即是系统作怪,又怎么让书中人瞧出端倪?
几位大夫皆道她身体无恙。
宁夫人盯着蓝汐,眉头紧皱。
眼瞧着宁夫人欲再请大夫入府,蓝汐急忙开口制止,将人安抚下来,又拐弯抹角问起了明日出行之事。
“看来是真没事,还从我这套话呢!”宁夫人笑着,抬手敲了下蓝汐的脑门,打趣了她句。
蓝汐蹲在她身前,捂着脑门,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不是想支开你们,而是想晚晚去寒儿那散散心,”宁夫人叹了口气,扯开话题问:“慕容昭当真傻了?”
“嗯……”蓝汐思索片刻,斟酌着回道:“我瞧着小将军不像是傻了,更像是换了个人。”
“与我从前认识的慕容昭,除了样貌外,无丝毫相同之处。”
她仰头看向宁夫人,问:“夫人,那人真的是慕容小将军吗?”
“是,”宁夫人摸了下她的脑袋,从头同她讲起,无一隐瞒:“慕容昭身有胎记,慕容夫人也是见到那人身上的胎记,方才信了他的身份。”
“至于慕容昭墓里的那个人,慕容夫人说,那是慕容家的死士,应是为了护慕容昭周全取走了能代表他身份的所有信物,被敌人抓住后迫害致死。”
“慕容家为护慕容昭周全,便放出风声说慕容昭已死,并私下派死士在边境寻他。”
“再之后,便是慕容昭回京,与家人相认,开口退亲……”
如此说来,她们确实该暂时离京、远离这场是非,蓝汐举手同宁夫人保证道:“夫人,我会照顾好小姐哒!”
“你呀,先顾好你自己,”宁夫人又敲了下她的脑袋,笑道:“明日一行,我已吩咐人准备妥当,采枝同你们一起去,会照顾好晚晚。”
“你别管晚晚,安心休养,争取别再犯这头疼之症。我给寒儿去了回信,让他寻了名医,仔细给你瞧瞧。”
蓝汐低头枕在宁夫人膝上,无声地扬起了嘴角,温顺乖巧地应了宁夫人。
次日,天刚蒙蒙亮,蓝汐便被宁夫人派人唤醒,连带着同样刚睡醒的宁晚晚和采枝,将她们三人打包送上了离京的马车。
宁晚晚后半夜方才入睡,上了马车后便往蓝汐肩上一靠,睡起了回笼觉。
她的眼眶发红,隐隐有些肿。
蓝汐垂眸望着她,无声地抿紧唇,脑海中浮现宁夫人昨日的话,她抬起手,轻轻地碰了下宁晚晚红肿的眼。
她的手指有些冷。
宁晚晚瑟缩了下,又往蓝汐怀里靠了靠,低声呢喃了句。
蓝汐听清了她那句呢喃,她在说,昭哥哥,晚晚冷。
脑海中突然浮现十三岁那年上元节,宁晚晚拉着她偷溜出相府,因过于匆忙,她只随便裹了件冬衣,出了府便被冻得打了几个哆嗦。
宁晚晚怕回去后无法再偷溜出来,便将自己的狐裘强行披在了她身上,还拍着胸脯同她说不冷。
她傻乎乎地信了,便披着狐裘跟着她上了街。
直至到了约定之地,见到慕容昭,装了一路不冷的宁晚晚扑进慕容昭怀里,同他撒娇,慕容昭笑着将自己的大氅给宁晚晚披上。
那时,宁晚晚也说了句,昭哥哥,晚晚冷。
可五年过去,物是人非,温柔体贴的慕容小将军变成了将军府内那个言语粗俗、只想退婚的慕容昭。
宁世寒任职之地离京不远,她们到时,恰收到宁夫人的传信,说是已同将军府退婚,日后宁晚晚的婚嫁之事,与慕容昭、与将军府再无任何瓜葛。
宁晚晚盯着来信上那短短的几行字,足足看了一刻钟。
宁世寒的妻子柳茵见她这副模样,懊悔起自己行事未考虑后果,竟直接将信给了宁晚晚。
她犹豫着上前,欲将信收回,却被蓝汐拦住。
她迷茫地看向蓝汐,蓝汐朝她摇了摇头。
“好,”宁晚晚突然应了声,她笑着收起了信,抬眸看向蓝汐,声音很轻:“汐儿,日后我嫁他娶,我与他,再无任何瓜葛。”
蓝汐僵立在原地,望着宁晚晚,无声地咬住唇。
柳茵却松了口气,连应了两声,上前抓起宁晚晚的手,坐在她旁边,同她说起体己话:“这样才对,他既薄情寡性,我们大可不念前情,另寻良人。”
“母亲前阵子还来信让夫君在城内为你和汐儿选几个好儿郎,让你们相看相看。”
“来日方长,我们与那慕容昭,便只做陌路人。”
柳茵每说一句,宁晚晚便浅笑着应她一声,似真的,只想与慕容昭做陌路人。
有那么一瞬间,蓝汐几乎要相信她的话了。
直到她看清了宁晚晚那双眼,黯淡无光,空洞得很。
蓝汐突然想起她做的那场梦,在梦中,宁晚晚嫁与太子后,眼神便是如此。
“少夫人,”蓝汐开口打断了欲再言的柳茵,拉起宁晚晚,挡在她身前,朝柳茵弯了下身,恭声道:“舟车劳顿一路,小姐有些乏了,我们先回房休息了。”
柳茵愣了一瞬,出声应下,又吩咐人领着她们去了房间。
宁晚晚任由蓝汐拉着,直到进了房间,关上门,蓝汐抱住她,轻拍她的后背,温声道:“小姐,我还在呢。”
宁晚晚蓦地红了眼,声音低哑:“汐儿,日后,我与昭哥哥,便只是陌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