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淑真 第74章 第二十三章 从军行（三）

二

淑真没想到会和立己在战场上见面，激动不已，笑道：“二哥，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立己拍拍淑真的肩膀，笑道：“为什么不能是我？”

淑贞笑道：“哥哥今日终于实现了驰骋疆场的夙愿了。”

立己笑道：“也算是找到了点儿存在的价值。”

立己和永新也很久没见面了，两人相视一笑，彼此非常默契地拥抱了一下，立己笑道：“这回可要好好待我妹妹，否则我可不管你是谁，一律照打不误。”

永新笑道：“那是自然。”

淑真上下打量立己，见他坚毅的眼神里似有一丝感伤，便问道：“二哥，你怎么了？看起来似乎情绪不佳？”

立己摇摇头，“没事，现在军情紧急，有什么事以后再聊。”

淑贞点头答应着。

夜深了，永新还在章惇那里没回来，淑真透过朱红门帘见立己的房间里依然亮着，烛影的光芒被房间门口处摆放的屏风挡住了绝大部分，但是依然有一些烛光会折射着穿透朱红门帘，只在墙壁上留下一道道虹影，像一道道血印一般乱舞，在这昏黑的夜晚红得更加刺眼，更加甚人，让淑真有一种不寒而栗的害怕。虽然淑真只需要走几步远就能到立己的房间，可是这漆黑的夜晚，这弥漫红光的火焰依然让她的心里发毛，似乎在厅堂的某个墙角处躲藏着什么怪物，专门等夜深人静时出来吓唬人，淑真平日里读的《搜神记》、《博物志》等书中所记载的鬼怪之物似乎都躲在了这个房间的某个背旮旯儿处。

想到这里，淑真突然觉得腿脚发软，似乎自己迈的每一步都重似千金一般，暗笑自己怎么会如此的胆小，所谓的胆小如鼠可能说的就是自己吧！可是又怕什么呢！即便有什么妖魔鬼怪，二哥跟她只有几步之遥，只要她大喊一声，二哥一定会第一个冲出房间来救她。这房间里哪有什么鬼？只不过是自己吓唬自己罢了。淑真将灯笼抬高一些举着，透过灯笼的微红光芒，看着背后自己的影子，想来所谓的鬼也就是自己的影子罢了！到底是人胆怯的心里在作怪。

想到这里，又觉得脚底下忽然有了力气，于是来到立己房间，便询问家中的事情：“爹娘身体还好吗？”

“还好，他们也挺惦记你，看着你现在和永新在一起，爹娘也就放心了。”

淑真知道立己在安慰自己，苦笑一声：“二哥和嫂嫂生活得还好吗？”

立己叹了口气，并不言语，淑真似乎明白了些，难道二哥和嫂嫂婚后生活的不好吗？嫂嫂让二哥失望了？”

立己叹道：“谈不上失望，我从来也没得到过他的心。”

“二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包办婚姻真是害人不浅呢！其实在和我结婚之前他就有了意中人。我原本想用我的真心好好待她，她自然会回心转意，可惜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不管我怎样对她，她对别人始终念念不忘。”

“那二哥来参军想必跟这也有关了？”

“也许有点关系吧，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彼此都冷静一下，或许更好。当然也不完全是，哥哥是个好男儿，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前线战事爆发，我责无旁贷要保家卫国。”

淑真赞道：“二哥真英雄也，我想嫂嫂定会回心转意的。”

立己苦笑道：“一切都不重要了。”其实淑真知道她的意中人是世鑫，而立己呢，自然也知道，可是他却只字未提，也是顾虑淑真的感受。立己最重感情，哪怕自己心里再痛，也不想让淑真难受，真是难为二哥了。

淑真感慨道：“嫂嫂真是有眼无珠，放着这么好的宝玉不去珍惜，却对一块顽石念念不忘。”

感情的事最难开解，淑真也曾品尝过，此时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立己。立己见淑真感伤的表情，自然明白她的心思，拍了拍淑真的肩膀：“好妹妹，不用替哥哥担心，哥哥一切都好，看着你现在生活幸福，哥哥很欣慰。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吧，明天还得打仗呢！”淑真点点头下去了。

宋军起初有些害怕，担心无法击退西夏军，而章惇见人心不安定，便将士兵聚到一起，说道：“我等食国家俸禄，自当为国效力，誓死捍卫国土，西夏军一直虎视眈眈，时不时骚扰我们西北边疆，是我国一大隐患，若不一举将其消灭，实在是后患无穷。我现在命令三军誓死保卫平夏城，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本宰相誓与大家同生共死。”此语一出，士兵们个个情绪高涨。章惇又命令章楶部署士兵守城，一时宋军人人争先，个个奋勇，西夏人虽众，却无法前进一步。大将军郭成见西夏人尸骨堆积如山，士兵情绪低落之际，率领轻骑兵突袭西夏兵，西夏兵无力抵抗，溃败而去，四散逃窜，宋军乘势掩杀，西夏四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

宋兵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喜悦之色，淑真高兴不已，这一回总算是边疆太平了，想必西夏暂时不敢再侵我边疆了，边疆太平，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正说着，忽然武张驰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淑真见是他，忙问道：“你找到玉娘了吗？”

武张弛面目哀戚，长叹道：“是我害死了她。”

淑真吃惊不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一时没注意，被敌人的流矢射中后心，她……”

武张弛说不下去了，淑真也感伤不已。

“如果我答应她，或许……”

淑真安慰道：“这件事不怪你，感情的事不能勉强。”

武张弛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忙问道：“有没有人看见立己？”

淑真一听也是一惊：“哥哥不是跟折可适、郭成两位将军去偷袭敌人了吗？难道还没回来吗？”

武张驰摇摇头，说道：“两位将军已经回来了，听说活捉了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等人，立己则带领一波人马去追赶小梁太后和崇宗李乾顺了。”

章惇一听，也是一惊，叹道：“立己勇则勇矣，只是他太过于立功心切，岂不知穷寇莫追的道理！”

淑真也慌了，忙问道：“怎么办？我要去找二哥。”

章惇思索片刻：“淑真你是女孩子，还是留在家里等候消息。”然后对武张驰说道：“你现在领三千精兵去支援立己，如果见着他，叫他马上撤兵回来，不要再追了。”淑真怎么肯留在家里呢，也跟着武张驰去了。

一路上，到处都是死尸，血流成河，惨不忍睹，还有哀号声，呻吟声。武张驰见他们实在可怜，已经没有丝毫的还击能力，也不忍心杀死他们，让这些尚有气息的西夏兵，赶紧逃跑，以后不要再回来了，这些士兵感激不已，互相搀扶着离开了。淑真边走边喊立己的名，可是并无人回应。这一走就是十多里地，淑真累的气喘吁吁，也顾不上，只是趴着尸体一边看一边摇头。

忽然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背影映入淑真眼帘，淑真提心吊胆地挪过去，她多希望是自己看错了，是自己眼睛花了，这个人不是立己，可是走到近前，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孔，无法替她圆谎，淑真只觉腿脚发软，噗通一下瘫倒在地，趴在立己的身上：“不停地喊着二哥，二哥你醒醒，你醒醒吧，你睁开眼睛看看，妹妹在这里，求你了，求你挣开眼睛看看我好吗？”

淑真拼命地摇晃着立己，泪水滴到了立己满身是血的衣服上，可是，无论淑真怎样摇晃，立己都毫无动静，毫无反应。武张驰知道立己已经停止了呼吸，眼泪也顺着眼角淌了下来，他俯下身安慰淑真，说道：“大小姐，不要这样了，二少爷他已经没了。”

“不，你胡说，你胡说，二哥不会死的，不会的，他说过，他要照顾我，他要保护我一辈子的，他怎么可能死呢？你胡说，你骗人，你是一个骗子，二哥是太累了，他太累了，他睡着了，他需要休息，他需要休息。”淑真哭得声嘶力竭，说话的气息也越来越弱，武张驰知道他伤心难过，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事实，便说道：“我们回去吧，好不好？”

“我不要，我不要，我要陪着二哥，二哥会寂寞的。”话音刚落，只听远处传来一股响声，淑真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武张驰是会武功的，他抬眼一看，一支箭正朝着淑真射过来，千钧一发，武张驰来不及思考，一下子扑在淑真身上，只听得噗嗤一声响，箭正好射在了武张驰后心上，武张驰当即倒下，士兵见有人放冷箭，便冲上前一刀砍了放箭之人。

淑真惊讶地看着倒在自己身上的武张驰，半天才缓过神来，痛苦不已，忙扶起他：“你怎么样？你不要着急，不要害怕，我马上叫人帮你取出箭，没事的，一定没事的，你放心，一定没事的。”

此时淑真的声音早已变得沙哑，只见武张驰缓缓伸出手，抓着淑真的手，狠狠地摇了摇头，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要不行了，大小姐，你不要难过，我这辈子做过太多的错事，我对不住丽娘，对不住你，同时也是因为我导致玉娘间接而死，我是死有余辜，我只求你原谅我好不好？”

淑真哭道：“我早就不怪你了，其实我知道你心里更苦。玉娘的死不怪你，她负气而走，被敌人的箭射中，这只是个意外。丽娘的死也不能全怪你，一切都是天意弄人，天意弄人，我们没办法跟天斗的。”

武张驰眼角里一股泪水涌出：“是啊！天意弄人，不过，有朝一日，能为你死，我心甘情愿，你不要难过，大小姐，你是天底下最重情重义的女孩，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活着，不要难过。”

说罢，他慢慢侧过脸去，声音变得低沉含混：“丽娘，我现在可以去陪你了。”话音刚落，武张驰的头倒下了，手也从淑真的手里滑落，淑真做梦也没想到，就是在这一瞬间的功夫，失去了二哥，武张驰也为救自己而死，两具尸首摆在她眼前，淑真再也控制不住，放声痛哭，直哭得肝肠寸断，昏死过去。

待淑真醒来时，已经过去了一天。淑真望着坐在床前的永新，问道：“二哥呢？武张驰呢？他们怎么样了？”

永新叹了口气：“妹妹你要节哀，人死不能复活，凡事还要想开。”

淑真的眼泪又淌了下来，喃喃自语：二哥从小最疼我了，如今离我而去，而武张驰也是为了救我而死。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活着呢？活得这样痛苦？难道真的像算卦的所说的那样命不好吗？自从我结婚之后，波折不断，一个接着一个，也许我真的不适合结婚。永新哥哥，我现在好害怕，怕我会带给你不幸。

永新安慰道：“好妹妹，不要想那么多了，所有的事情跟你都没有任何关系。武张驰为你而死，也是因为他觉得亏欠你，他是心甘情愿的，所以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振作起精神来，好好的活着，给武张驰和二哥安葬。你看看，这件事情应该怎么办？”

淑真想了想，说道：“青山处处可以埋忠骨，武张驰孤身一人就把他安葬在这里吧。至于我哥哥，将灵柩运回钱塘，也好入祖坟，不知道爹娘能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呢？”

永新说道：“爹已经请示了朝廷，将大哥克己调回钱塘任知县，然后追谥二哥为忠烈大将军。”

章惇率领大军班师回朝，留下二十余人，待淑真身体略好一些，永新和淑真便载着立己的灵柩运回钱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