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淑真 第51章 第十六章 赏桂风波

二

后花园环境清幽僻静，一行人过了竹板桥，马上就到了。正走着，忽然前面有一道身影一晃就不见了。很多人都看见了，世鑫会武功，耳朵又尖。他见一个身影在院墙外晃动，看见他们马上就跑了，心想会不会是小毛贼，若是的话，那世芳在房里岂不是有危险？想到这里，世鑫大踏步奔了过去，快到身影近前时才发觉是一个女人，穿得衣服也很熟悉。他此时顾不得多想，伸出如掾大手猛地一把将那人使劲往后一拽，刚要举起手，只听那人双手挡着脑袋，求饶道：“少爷饶命，是我！”

世鑫听声音耳熟，仔细一看，吃惊不小，原来是红玉。怎么会是她？心下更是狐疑。

红玉心里像拨浪鼓一样扑通扑通乱跳着，身子战战栗栗，终于熬不住瘫倒在地，脸色煞白，一点血色也没有，显然受惊不小。众人已经赶到近前，穆夫人一看这情景就感觉到了不对，大姨太心跳得比红玉还要快。

二姨太眉毛向上轻轻一挑，似乎是漫不经心地一问：“咦，这不是红玉吗？你不在房间里伺候大小姐，鬼鬼祟祟的在院子外做什么？”

三姨太倒是很温婉：“红玉，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浑身哆嗦成一个了？莫不是大小姐身体不舒服？”

二姨太一只手撑着细腰，另一只手将额前的刘海轻轻拂过去，瞟了一眼红玉，冷笑道：“要是大小姐不舒服，这丫鬟应该在里面伺候，怎么跑到外面来把风了？”

穆夫人道：“我们还是进去看看吧！”

众人刚走到房门口，世芳神色慌张地走了出来，不停地用手绞着手帕，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沙哑不清：“娘，你们怎么过来了？”

穆夫人没理她，大踏步往房间里走：“我们过来看看你，顺便欣赏欣赏这里的菊花。”

众人也随着穆夫人进来，世芳侧着身子让众人进去，忙说道：“我刚才有些不舒服，回来休息一会儿。”

“回房休息不让丫鬟伺候，怎么在门口鬼鬼祟祟地？”

世芳脸色涨红，只是低头不语。

大姨太忙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是不是烧糊涂了？”

世芳依旧低头不语。

大姨太气急，用手狠狠怼她额头，世芳还是不说话。

二姨太四处观察，见几案上有个硕大的鞋印，冷笑道：“看来小姐这屋还真有贼呢，这脚印还在呢！可惜贼已经跳窗逃跑了。”

众人走到几案旁观看，果然是鞋印，而且是男人的脚印。

世芳紧紧咬着嘴唇，唇上已经微微有鲜血渗出，她并未注意到，依旧紧紧地咬着，眼睛里满是泪水，哀求地望着穆夫人。

穆夫人看看世芳，又看看脚印，不由得怒火中烧，厉声道：“红玉，送大小姐去佛堂里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许探视。”

世芳被带下去了，众人也都散了，淑贞眼睁睁看着世芳被带走，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心里也迷茫困惑，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一连三天穆府上下都是一片沉寂。世芳在佛堂里闭门思过三天。淑贞曾偷偷看过她，她只是默默哭泣，对于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只字不提。

世芳被带到客厅，淑贞见她皮肤煞白毫无血色，眼睛周围一圈红肿，显然是不止一次地哭过，整个人也消瘦了一圈，乍然看见她如此憔悴，不由得心酸。

穆夫人见世芳始终不肯说，便把这件事跟穆文英说了。穆文英听说此事勃然大怒，立即叫人将世芳带来，世芳见爹爹脸色铁青，便知道事情不好，她也知道事情瞒不住了，只得一五一十地说了。原来世芳半年前去郊外踏青，认识了一个叫林子的小伙，并对他一见钟情，但是林子木匠出身，极其贫寒，世芳知道父母不会同意二人的婚事，她又放不下，便抽空约林子见面。今晚是中秋，两人就约好在后花园见面，这里离兰亭较远，还僻静，她觉得很安全，却没想到众人会突然来这里。

穆文英不听则已，听罢，鼻子都气歪了。好一个不要脸的丫头，你真是给我长脸，竟然干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看我不打死你，说完，顺手将挂在墙壁上的虎尾鞭抽出来，劈头盖脸向世芳打去，一鞭子下去，世芳的身上就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世芳痛的大哭。

大姨太忙跪下来求情。

“你不好好教育孩子，还有脸跑过来求情，小心我连你一起打。”

众人都不敢再劝，穆夫人虽于心不忍，但老爷盛怒之下，她也不敢说什么，只得侧过脸去，不忍正眼观看。紧接着又一鞭子下去，又是一道血痕，世芳毕竟还小，哪里忍受得了，哭声愈发惨不忍睹。淑贞求情也不好使，便去找世鑫。世鑫见世芳被打得遍体鳞伤，身上衣服已经没有好地方了。赶紧过去抓着穆文英举起的鞭子，说道：“爹，妹妹纵然有错，也是你女儿，难道你真想活活打死她吗？”

穆文英见世芳浑身是血，蜷缩在一起，也心生恻隐，“罢了，罢了，真是养女不幸，要是传出去，穆府颜面何存？来人，将那个臭小子给我找出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世芳听穆文英要找林子，忙爬过去求情：“爹，我求你了，放过他吧，不关他的事，都是我的错，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穆文英见世芳还在为他求情，更加恼火，一把将她踹倒，骂道：“滚”。

大姨太见状，忙跑过去扶着世芳离开。

淑贞见世芳伤势不轻，马上叫郎中过去。郎中给世芳开了药，淑贞和大姨太帮忙给世芳上药。大姨太劝道：“傻丫头，你怎么能干这种傻事？你是堂堂穆府的千金，以后什么样的人没有，跟一个小木匠有什么出息？难怪你爹生气。”大姨太喋喋不休地劝说世芳，世芳只不言语。待药上完了，淑贞说道：“妹妹你休息一会，好好养伤，不要想其他事了，等你睡醒再来看你。”

世芳看看淑贞又看看大姨太，说道：“娘，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想和嫂嫂聊会天。”大姨太含泪答应，对淑贞说道：“那就辛苦少奶奶了，好好开导她，她最听你的话了。”淑贞点头答应着。

大姨太走后，世芳握着淑贞的手，含泪低语：“嫂嫂，你知道吗？我从小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可从来没有真正开心过，娘不讨爹爹喜欢，我也不讨爹爹喜欢，除了针指女红什么事情都不敢做。嫂嫂嫁到穆府后，我才有机会看点书，跟嫂嫂学习写诗，才知道生活原来这般美好。自从遇见林子，我才找到生活的乐趣，我是那样爱他，他也爱我。我知道爹不可能同意，可我无法克制对他的思念。没有他，我的生活里不再有色彩，生活将变成一潭死水，激不起一点涟漪。嫂嫂不知道，爹爹早就有意思，想将我送给吴国雄做小老婆，只等我到年龄了便送过去。我本想到时候一死了之，没想到竟然遇上了林子，我不想死，我想和他在一起，不管将来的生活是否穷苦我都心甘情愿。嫂嫂，你是我最喜欢也最信任的人，你也是穆府最好的人，我求你帮帮我好吗？”

淑贞听着世芳含泪低诉，问道：“你说吧，我怎么才能帮助你？”

“嫂嫂，我想和林子远走高飞，天下之大总会有我们容身之处。在这个家里，除了你，没有人会帮我。”

“你知道吗？妹妹，你这是拿命运做赌注啊！”

“我当然知道了，如果我赌了，还有赢的希望，若是不赌，就彻底输了。”

淑贞望着世芳恳求的目光，不知道如何是好？不帮，怎么能忍心看着世芳这样痛苦，她清楚世芳的为人，知道她说得到做得到。帮，这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啊！她只是穆府的儿媳，小姑的婚事哪有她置喙的余地！世芳似乎看出了淑贞心里的顾虑，便说道：“嫂嫂不用担心，我写一封书信，嫂嫂只要交给林子就行了，其余的事情我自有主意。”

“你真的想好了，确定要这样做吗？所有可能出现的后果你都想到了？”

“我早就想好了，这是我唯一的出路。”说完又叹了口气：“只是没想到发生的这么快。”

“那好吧，我帮你送信，你现在浑身是伤，需要调养。不管怎么说，等你养好了才能离开。”

世芳点头答应。

“我怕时间长了会生变故。”说完，世芳强挣着坐起来，淑贞明白她的意思，便将笔墨拿到床前，磨好铺开。世芳拿着笔，颤颤巍巍地写完，将书信交给淑贞，又告诉了淑贞地址。淑贞将书信收好，扶着世芳躺下，说道：“你先休息，嫂嫂明天便把书信送出去，好不好？”

“嫂嫂，我好害怕，你陪着我好不好？”

“好。”

淑贞让春香告诉世鑫，她晚上在世芳房里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世鑫也来看世芳。

世芳问道：“哥哥，爹没有去找林子的麻烦吧。”

世鑫说道：“傻丫头，看看你自己都遍体鳞伤了，还想那个臭小子干嘛。你想想，爹的性格，能轻易放过他吗？不过这小子还算识趣，他已经离开钱塘，再也不会纠缠你了。”

世芳很惊讶：“你说林子走了？”

“对啊，昨天晚上收拾行李就走了。他孤身一人，想走还不容易。”

世芳摇摇头：“我不相信。”

“傻妹妹，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慢慢你就明白了。爹现在在气头上，等他消消气，我再劝劝爹。”

淑贞说道：“官人最好劝劝公公，给世芳找个好人家，哪怕是普通人家呢，也能做正妻。”

世鑫点点头：“这个我尽量去和爹谈。”

待世鑫走了，淑贞问世芳打算，世芳不相信世鑫说的话，“我要亲自去看看，我不相信，林子曾经答应过我，今生今世非我不娶，我不相信他会走。”

“那也得等几天？你现在伤还没好呢？”

“没关系，我要去。”

淑贞见她伤势太重，“那我去一趟吧，你若是相信嫂嫂的话。”

“那再好不过了，我当然相信嫂嫂了。”

淑贞也是抱着一丝希望去的，到地方一看，房门紧锁，早已人去房空，淑贞也是感伤，瞎了世芳的一片真心。世芳听说后很是难过，抱着枕头痛哭，淑贞劝道：“妹妹，这样没有担当的人你嫁给他也不会幸福的，还是早点发现好，长痛不如短痛。你哥哥答应帮你了，你不要想太多了，好好休息吧！”

待世芳伤养好了，穆文英便商量着世芳的婚事，穆夫人、大姨太和世鑫都不同意将世芳嫁给吴国雄做姨太太。无论众人如何苦劝，穆文英执意如此，众人干着急却束手无策。

世芳听说此事，竟毫无反应，有点出人意料。淑贞也纳闷，不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问她，她也只是一笑了之。淑贞更加感伤，眼睁睁看着世芳跳进了火坑，却无能为力。只得每天去开解她，明知安慰的话语那样软弱无力。而世芳呢，一反常态，每天和淑贞读诗写词，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淑贞看着高兴之余，总有一种莫名的忧虑，总觉得要有什么事发生。

可她万万没想到就在婚礼的当天，世芳已最决绝的方式宣告了她对现实的不满。大姨太抱着尸体痛哭，穆夫人和永新也是感伤不已，淑贞更是难受，而穆文英呢，又生气又难受，只得叫人厚葬了事。好长一段时间淑贞都沉浸在感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