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淑真 第42章 第十三章 夜月一帘幽梦

三

淑贞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头沉得很。她勉强坐起来，仔细打量这间房。房间不大，却装饰得很考究。房门是用水晶帘做成的，阳光直射在水晶帘上，光芒四射，晶莹闪烁，整个房间充满了灵动之气。尤其是风吹帘动，清脆悦耳如奏乐一般。正对着门口的不远处放着一架琴，望着水晶帘弹琴想必风雅极了。她望着床前燃烧的正旺的一大拢炭。不由感叹，寒冬腊月外面到处都是白茫茫积雪，房间的门竟然使用水晶帘，房间里烧炭烧得如此暖和温馨，这里的主人真是不简单，一定是个很有情趣的人。

为什么她在这里呢？到底发生了什么？淑贞低头沉思，极力回忆着过往的事。她只记得自己去普惠寺上香，然后碰见几个女人，不住地讽刺挖苦自己，后来是穆公子替她解的围。然后她就离开了，好像她回家了，在回家的路上似乎还和别人产生了冲突，可整个经过她不记得了。

淑贞从床上下来，绕过炭盆，缓步走到水晶帘门前，轻轻掀开门帘，只听见泠泠的响声悦耳极了。她走出房间，向远处望去，不由得又惊又喜——原来房间外有一个花园，里面培植的全是梅花。红红的梅花一颗颗，一片片似杜鹃啼血、似落日晚霞，似火烧云，远远望去红彤彤的一片，鲜妍夺目。

朱府的西园本来也培植了不少梅花，她赏玩了无数次，当她乍然看见这么一片凌寒而开的梅花，在积雪的陪衬下，在阳光的沐浴中，开得如此绚烂艳丽，顿时觉得府上的梅花和这里的梅花相比逊色了不少。

淑贞轻轻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雪后的空气本就清新，再加上梅花的香气，只感到五脏六腑都被洗涤了一样，舒心惬意。

淑贞向花园走去。缕缕梅香在吸引着她。她顾不上思考这里是什么地方？主人是谁？似乎这里是什么地方，主人是谁都与她无关，她要做的就是要好好欣赏这凌寒而开的美景。

淑贞在梅花园里漫步，心里的烦恼与忧愁，在这与世隔绝的环境里消解了不少，阳光虽充足，户外依旧寒冷，她却乐此不疲。在阳光与积雪的映衬下，白的晶莹剔透，红的鲜红欲滴，真是——梅不醉人人自醉。

淑贞在把玩赏梅，却不知什么时候身后站着人，浑厚沉稳的声音，是那样的熟悉：“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

她已经知道是谁了？当她转身回眸之际，还是吃了一惊。这个白衣男子多次和她相遇，每次给人的感觉总是那样潇洒出尘飘然若仙。

淑贞问道：“这里莫非就是公子所说的桃源亭？”

穆公子淡淡一笑：“小姐冰雪聪明，什么也瞒不了你。”

“我怎么会在这里呢？”

“小姐在回府的路上晕倒了，情急之下我就自作主张把小姐带到这里，没经过小姐同意，还请见谅。”

“公子多番救我，淑贞感激不尽。”说完，她咳嗽了几下。

穆世鑫忙说道：“寒梅盛开景色虽美，可天寒地冻的，小姐身子要紧，还是回房间烤烤火，暖暖身子吧！”

淑贞点点头，与穆世鑫一起回到房间。

淑贞坐到椅子上，烤着火，穆世鑫端了一碗燕窝，说道：“这是我刚刚炖好的，小姐趁热喝了，好滋补身体驱除体内寒气。”

淑贞边喝着燕窝，边问道：“公子真有雅兴，大冬天的，竟然用水晶门帘，你不怕冷吗？”

穆世鑫望着水晶门帘，笑道：“不瞒小姐，这座房子采光甚好，白天阳光能直射进来，水晶帘既能让阳光漏进来，风吹帘动又能听见清脆的乐声，岂不是很好？最美的要数晚上了，月色朦胧透过水晶帘漏到房间里，如身处仙宫一般，夜月一帘幽梦，是何等的舒心惬意，何等的温馨浪漫。等到睡觉时将门关好，将棉布门帘放下，烧着炭火，房间似暖炉一般，便可一觉睡到天明。”他脸上满是幸福的光晕。说到这里，突然问道：“小姐是不是以为我是一个享受生活不务正业的浪子？”

“怎么会呢？享受生活有什么不好，和苦行僧一样活着又有什么乐趣可言呢？只要不耽误正事就好。”

“小姐见识不凡，心胸开阔，不似那些世俗之人。”

“穆公子过誉了。”

炭火越烧越旺，时而发出“哔剥”的响声，“‘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不知道小姐是否赏脸？”

“公子一切都准备好了，淑贞也只能却之不恭了。”

穆世鑫满脸喜色，转身去厨房，不一会的工夫，桌上摆满了菜。他给淑贞斟满酒，举起酒杯，说道：“这第一杯酒我要敬小姐，有幸和小姐一起用餐。”

淑贞忙说道：“不，应该是我敬你才对，你一再救我助我，我都不知道如何感谢你才好，就让我敬你一杯吧！”

“举手之劳而已，小姐不要客气。这都是我与小姐的缘分，我求之不得呢！”

淑贞抚摸着自己红扑扑的脸颊，神情有些许不安：“穆公子这样说让我惭愧无地。我何德何能，说白了，只是一个被人抛弃的不幸女人。”

穆世鑫夹了一块鲜嫩的鲤鱼肉放到她碗里，说道：“小姐天生丽质才华横溢，似光芒四射的美玉，不要说这样灰心的话，小姐因章公子的事伤心难过，我也为小姐伤心难过，只是……”

淑贞见他欲言又止，问道：“只是什么？”

穆世鑫面露为难之色，“我心里还有一丝喜悦，在小姐看来我很自私，可我太爱小姐了，无时无刻都在思念着小姐。希望小姐给我一次机会，我定会全心爱小姐，用我的生命做保证。”

淑贞苦笑一声：“我值得公子这样为我付出吗？公子就不怕流言蜚语？”

“流言荒谬可笑至极，只有愚蠢之人才会被流言困扰束缚，只有麻木不仁之人才会在那幸灾乐祸等着看别人的笑话。任何流言蜚语在真爱面前都不堪一击！”说完，握着淑贞的手，深情款款：“让我们风雨同舟共同面对所有的问题，好吗？无论发生什么，不管别人是怎么看这件事的，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最完美的。我真诚的想对你说，我愿意——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是多么熟悉而又陌生的话！永新跟自己说过多少次，她记不清了，每当想起永新的时候，这句话就会在她脑海里回荡。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该是怎样温馨的情景呢！可惜再美好的誓言也经不起时间的考验，她和永新分开才一年，他就……

想到这里，淑贞浑身一颤，从心底漫出一股冷意，彻骨寒凉，似碎冰生生刺痛她的心，一颗伤痕累累的心怎能禁得起再一次受伤呢？跟她青梅竹马的人尚且靠不住，何况是见过几面的陌生人？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已经失足一次，又岂能重蹈覆辙。她目光落到了穆世鑫的脸上，忽然感觉站在她眼前的穆世鑫虽多次救了自己，可这张脸却如此的陌生？

婚姻大事涉及一辈子的幸福，断然不能草率，穆世鑫对她的情意虽不假，可这人她还需要进一步了解。想到这里，她站起来说道：“多谢穆公子盛情款待，只是我现在不想谈感情的事，抱歉，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淑贞说完，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穆公子脸上虽有一丝遗憾，倒也洒脱，“那好吧，期待着小姐下一次再来。”

淑贞说道：“桃源亭景色宜人环境清雅，有时间我会再来的，红泥小火炉，话语家常。”

“小姐说话算话？”

“自然。”

“这路上挺荒凉的，我送小姐回去吧！”

淑贞点了点头，穆世鑫一直将淑贞送到朱府的院门外，看见她进府方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