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淑真 第23章 第八章 蟾宫折桂

三

晚上淑贞睡不着，窗外明月皎洁，碧天无尘。众星朗朗，不如孤月独明。如此美好的月色，如此美好的夜晚，不弹琴简直辜负了人间的美景！

淑贞叫春香去拿冰弦琴。这琴是用冰蚕丝作的琴弦，琴弦光莹如贯珠瑟瑟，弹出来的琴音如天籁一般。这把琴是祖传之宝，晞颜平日忙于事务，无心弹琴，后来一次宴会上淑贞弹了一曲《梅花三弄》，赢得在场宾客的赞赏，就把冰弦琴送给了淑贞。

淑贞端然而坐，信手弹来。

琴声如蜻蜓点水般泠泠而起，渐渐地琴音越来越慢越来越细，最后澄澈的碧宇只留下一片宁静和清冷，将人带入一个空灵的境界。紧接着江风习习打破了夜的空灵和宁静，花草随风摇曳不止，倒映在江水中，妩媚多姿。平静的江面惊起了层层涟漪，拨动着人的心弦，心情亦随之而舒展，沉醉其中。淑贞望着窗外，心早已和春江月夜融在一起，那“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的壮阔画面也油然而生，在她脑海里越加清晰而明朗。她的手在琴弦上挑拨的速度逐渐加快，旋律也由慢渐快，由弱渐强，心不由自主地跟着紧张起来，一直达到情绪的最高峰无以复加。随后琴音繁管急弦又由快转慢，越来越慢，声音也越来越轻，越来越细，逐渐回复到空灵静谧的意境中。最后转入到尾声，尾声飘渺而悠长，渐渐恢复了春江夜空的安详和宁静，整首曲子也在悠长而舒缓的旋律中结束。

“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不知道永新在这温馨宁静月光如银的夜晚在做什么？”

淑贞正在感伤，见大姨太和二姨太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连忙站起身将她俩让进屋里。

大姨太说道：“我闲着无聊在你二姨娘屋里坐会儿，突然听见琴声，只是这琴声虽美，却流露出感伤哀怨的情绪，所以和你二姨娘过来看看你。”

淑贞答道：“多谢两位姨娘记挂。我没什么，今晚月色很美，对月弹琴心情难免沉重些，无形中就渗透到了琴音里，污了姨娘的尊耳，打扰了两位姨娘休息，真是过意不去！”

大姨太忙拉着淑贞的手：“大小姐要是这样说，岂不是和姨娘生分了。我和你二姨娘无儿无女，一直视你为几出。你高兴我们看着也高兴，你伤心难过我们的心情也不会好。”

“就是呀！大小姐和永新本是天生的一对，郎才女貌，可惜永新命太苦，怎么就被派往那么个破地方呢？鸟都不拉屎，人去了还能有什么好前途呢！想着大小姐也要跟着去那个荒凉之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心里真是不好受！”二姨太边说边用手帕拭泪。

淑贞知道她二人是来看热闹的，淡淡一笑：“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青神虽偏僻了些，但在那里修身养性也不错。”

大姨太嫣然一笑：“大小姐能这样想我们就放心了。”

二姨太冷笑道：“大小姐和大少奶奶关系最好，这一别便是天涯海角，想来人生总是难以十全十美。”

淑贞听后，只是付之一笑，没言语。

春香站在一边听不下去了：“二姨太这话不像是关心小姐，倒像是看热闹。这真是‘炎凉世态，富贵更胜于贫贱；嫉妒人心，骨肉更胜于外人。’”

淑贞一听，板起脸来，怒道：“多嘴，两位姨娘都是为我好，是惦记着我才这么说。倘若是两旁世人，谁会问这个？”

春香满脸涨得通红，站在一边，气呼呼地，不再言语。

淑贞赔笑道：“两位姨娘不要多心，春香这丫头向来是有嘴无心，她也是心情不好，拿过话就说了。”

大姨太笑而不语。二姨太的脸红若云霞，想和春香理论，听见淑贞这般说，再计较显得太没肚量，但被一个丫鬟抢白又感到没面子，正尴尬着，只见门帘响动，蓉儿进来了，说道：“小姐，您晚上要的燕窝已经炖好了，刚取回来，还热着呢，您打算什么时候喝？要是过一会儿再喝，我就叫厨房用慢火给您煴着。”

二姨太忙说道：“我马上就回去了，不用麻烦厨房了。”紧接着感叹道：“唉，这真是热脸贴在别人的冷屁股上了，好心没好报。”说完，站起来摇摇晃晃往外走。

大姨太也说道：“时间不早了，就不打扰大小姐休息了，有时间再来看你。”说完便追了出去。

春香见他们二人远去的背影，恨恨地骂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知道就行了，何必要点破呢！”

淑贞说完打了个呵欠：“时间不早了，早点儿睡吧，我也困了。”

春香忙去铺床，服侍淑贞躺下，吹灭蜡烛，悄悄回到自己床上。

一夜无语。

第二天早上，淑贞朦胧醒来，天已大亮，她坐在梳妆镜前梳妆打扮，然后又喝了点粥，吃了几样清爽的小菜。见窗户还关着，便径直走到窗前，吱呀一声，窗户被打开，暖暖的阳光直接泻了进来，清风习习，杨柳依依，呼吸亦觉得清爽。她想等大哥大嫂走后，用不了多久，自己也要离开生活这么多年的地方，远离父母兄嫂这些至亲骨肉，还有绿怡轩、西楼、东园、西园……这些她从小玩耍的地方，快乐与忧愁，烦恼与感伤，点点滴滴都将成为她的回忆，她只能靠这些回忆来填补自己精神的空白。

淑贞正思绪飞扬，忽然有人用力往她肩膀上拍了一下，她激灵一下，回头一看，立己正站在她身后，笑嘻嘻看着她。

淑贞小嘴一撅，假意嗔道：“哥哥怎么学坏了，背后吓人。”

克己拉过椅子和她并排而坐，“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跟你说话你都没反应？”

淑贞很惊讶：“你刚才跟我说话了？”

“是呀！”

“你说什么了？”

立己挤了挤眼睛，笑道：“好话不说二遍。”

“既然不说二遍，定然也不是什么好话，我还不愿意听呢！”

“既是这样，那我可不说了，你到时别后悔！”

立己嘴上这样说，却故意透露一点信息，“这人真有点儿古怪，长得极俊朗，性格却极古怪。”说完，长叹一口气，目光深邃望着窗外。

他这一说，果然挑起了淑贞的兴趣：“哥哥说谁呢？”

“没什么，我昨天和爹在清月楼陪王老爷喝茶，遇见一个很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是什么人？”

立己故作迟疑之状，“没什么。”说罢，站起来便要走，淑贞忙拽住他胳膊，道：“哥哥怎么说半截子话呢！这不存心叫人着急嘛！”

“你不是不感兴趣，不想听吗？”

“谁说我不想听了，快坐下。”淑贞假意殷勤地将椅子用抹布掸了掸尘土，将立己拽到椅子上，眼睛神采飞扬，望着立己。

立己用手拧了一下淑贞的腮，笑道：“你这个促狭鬼，当真拿你没办法。”

“好吧！看在你刚才殷勤的份上，我就给你讲讲吧！”

立己眉开色舞地讲道：“昨天爹和王老爷刚喝不大会儿，突然从楼外走进一个衣衫破旧的小伙子，脸上满是灰尘，但细看，依旧很俊，恳求王老爷收容他在府中，他想到王老爷的码头上去干活。”

“那王老爷收容他了吗？”

“没有，这个人来历似乎有些复杂，还与钱塘一霸张成有瓜葛，王老爷心里有些顾忌，为一个陌生人沾上点鱼腥味不值得。”

“张老爷”，似乎在哪里听过，一时又想不起来，只觉得耳熟，淑贞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疑惑，“哥哥为何对这个人如此感兴趣呢？”

“我觉得这个年轻人不一般。”

“难道哥哥将他收在府中了？”

立己用手托着腮，目光落到了百合花上，笑道：“资质再好的百合花倘若没有精心修剪，亦不会光彩夺目。”

“哥哥觉得他是可塑之才？有机会我倒要见识见识。”

立己诡异一笑，“放心吧！相信你哥哥的眼光，不会看错人的。”

说完，拍了拍淑贞肩膀，“我今天还有应酬，先出去了。”

淑贞望着立己远去的背影，心里暗暗忖度，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竟然赢得哥哥如此的青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