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淑真 第22章 第八章 蟾宫折桂

二

朱夫人在房间静坐不语，大姨太缓步走了进来，如沐春风：“大少爷和永新都考中了，真是天大的喜事！”

“谢谢妹妹关心。”

“大少爷和永新去外地做官，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一旦离开真是舍不得！”大姨太声音略带悲戚。

“凡事不能两全其美，舍不得也得舍得！”朱夫人指着窗台上的百合花说道：“百合花高贵淡雅，放在房间里固然能为室内增色，但到底不如长在户外，迎着朝阳沐浴雨水滋润的百合艳丽，只有经历风雨洗礼，傲然开放的百合才是真正的花之佼佼者。

“夫人高瞻远瞩，考虑问题周到。大少爷去青溪上任，大少奶奶自然要跟去的。她这一走，家里的事便落在夫人身上了，辛苦夫人了。”

“辛苦倒也罢了，只要大家上下一心，少给老爷添麻烦就好了。”

“咱家素来和睦，不会有什么麻烦的。”

朱夫人端起茶碗呷了一口，茶梗被喝到嘴里，咀嚼了几下，方把茶梗吐出来：“再好的茶水，连茶梗一起喝进去，便会觉得嗓子不舒服，虽然很容易将其吐出去，但到底费点事，哪怕费一点点事，也不如什么事都没有好。”朱夫人看了她一眼：“茶快凉了，趁热喝才不失芳香。”大姨太赶紧端起茶碗，一边喝，一边咀嚼朱夫人话里的深意。

“小小茶梗而已，怎能成气候呢！夫人想多了。不必把它放在心上，为它费一点脑筋都不值。”

“是吗？既然你也这么想，看来真没必要在这上面伤神了。”

大姨太略微停顿了一下，便将话题岔开，试探着问道：“听说永新被派往的青神偏远荒凉，老爷和夫人真打算把淑贞许配给永新公子吗？”

“永新和淑贞早有婚约，且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可轻易毁婚。”

“夫人说得固然在理，只是委屈了大小姐。”

朱夫人若有所思：“青神固然荒凉，只要他们生活幸福，别的也在其次。”

大姨太见夫人如此说，转悲为喜：“夫人说的是，当年卓文君爱慕司马相如，跟他回到成都，当时司马相如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后迫于生计，文君当垆，相如涤器，夫妻相濡以沫，足见深厚的情意是经得起任何考验的。”

朱夫人正抠着指甲，听大姨太竟拿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比拟永新和淑贞，顿时不悦，不自觉手上加了力道，只听咔嚓一声，好容易养的水葱似的小拇指指甲齐刷刷断了，朱夫人虽心疼不已，倒也没表现出来，只是将折断的指甲放在手上抚摸着，沉下脸说道：“淑贞嫁给永新是明媒正娶，名正言顺。卓文君是和司马相如私奔，非礼法所能容，两者怎能相提并论。”

大姨太涨红了脸，搭讪着：“是我失言了，原本是关心淑贞，却不想事不关心，关心则乱，没考虑周全。”大姨太见朱夫人一味抚弄指甲，知道已有逐客之意，便缓缓站起来：“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夫人早点休息。”

朱夫人点点头：“妹妹慢走。”

大姨太答应着退了出去。

朱夫人坐着发呆，感觉有些累，刚想躺下休息一会儿，淑贞和月娘走了进来。

淑贞问道：“娘，是不是累了，想睡一会？”

月娘也说道：“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

朱夫人见是她俩，忙说道：“你们来的正是时候。我闲着无聊，也没人和我说话，就想睡一会儿。你们来了，就不用用睡觉来打发时间了。”

月娘问道：“听说克己和永新都被派往了外地？”

朱夫人点了点头：“克己被派往青溪，永新被派往青神。虽说偏远了些，但年轻人在艰苦的地方磨砺几年对以后的成长是有好处的。”

“大哥回来就要接嫂嫂和兰儿去赴任。真是舍不得他们走！”淑贞说完用手帕拭泪。

“妹妹别难过，哥哥嫂嫂也舍不得你，舍不得爹娘和这一大家子人。唉，人生有太多的无奈了。希望有朝一日官人能调回钱塘，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又可以在一起了。”月娘说完眼泪也禁不住簌簌地落下。

朱夫人见状安慰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只要你们在青溪平平安安的就好。”

月娘拭去泪水：“我和克己是老夫老妻了，倒没什么。只是淑贞和永新的婚事爹娘有何打算呢？”

朱夫人打量着淑贞：“就看淑贞愿不愿意去青神这么荒凉的地方？”

淑贞脸微红，沉默一会儿说道：“我倒不怕吃苦，只是舍不得爹娘。”说完眼泪又涌了出来。

朱夫人也颇为感伤：“娘就你这一个女儿，自然舍不得你。永新人品好，和你一起长大，日后自然会好好待你。只要你生活幸福，其余的都是次要的。”

“娘说得对，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只要夫妻恩爱，彼此相濡以沫，即使环境再苦再恶劣也不会觉得苦，有道是‘宁作野中之双凫，不愿云间之别鹤。’”

朱夫人道：“淑贞的婚事得等永新在青神安顿下来之后再说。眼下倒是月娘过不了多久就要离开这个家了。娘真是舍不得你！自从你嫁到朱府，娘一直把你当作女儿一般看待，你一走娘这心里感到空落落的。”

月娘抽出手帕边替朱夫人擦泪，边宽慰道：“我也舍不得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伺候爹娘。想到娘在家中操劳，媳妇感到惭愧。”

“只要你和克己生活幸福，娘就放心了，不用惦记家里。”说完又看看淑贞：“你们姑嫂关系好，像亲姐妹一样，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面，抓紧时间好好聚一聚，玩一玩，现在春暖花开，到处都是鸟语花香，天气不热也不冷，正适合散心。”

淑贞与月娘答应着。

朱夫人见她俩只顾着唠嗑和感伤，连茶也没顾得上喝，便说道：“只顾着说话了，连茶都没喝，倒瞎了我的好茶！”

月娘和淑贞不觉一笑，端起茶杯便要喝，朱夫人忙止住：“这茶都凉了，再喝岂不要坏肚子，再好的茶喝坏了肚子，也不值得了。”说完叫锦绣把水倒出去，重新倒上热水。

三人又闲话了一会儿家常，淑贞和月娘方起身离开。

走到庭院中，月娘握着淑贞的手：“世事难料，每天都盼着你哥哥和永新能考中，好不容易考中了，我们却要分开了，看来凡事难以两全！”

淑贞看着月娘雪白真诚的脸，感受着她手上的温度，半晌方道：“早知这样我宁愿哥哥们考不上。为了这蜗角虚名，蝇头微利而兄弟骨肉不能团聚，想来真无趣。‘知富贵，谁能保。知功业，何时了。算簟瓢金玉，所争多少。一瞬光阴何足道，但思行乐常不早。’”

“傻丫头，好在你是一个女儿身，若是男儿，定是一个胸无大志只知在内帏厮混的，男儿若不修齐治平，哪有我们和平安定的生活！所以古人有诗曰：‘丈夫非无泪，不洒离别间。杖剑对尊酒，耻为游子颜。蝮蛇一螫手，壮士即解腕。所志在功名，离别何足叹。’”

淑贞也有所触动：“嫂嫂说的我都懂，只是一家子骨肉分离到底让人感伤。”

“妹妹不要感伤，我们总会团聚的，世事难料，要相信缘分！”

淑贞点了点头。

两人各自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