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龙爪刺穿胸膛的瞬间,程笑忽然眼前一暗。
一道灵活的长鞭从额头到腰腹给他缠了个结结实实,而后猛地往后一扯,他整个人立刻倒飞了出去。
程笑紧紧握着高频刀,脖颈被长鞭勒得喘不上气,就在快要窒息的时候,终于触碰到了某种柔软的兽皮。
长鞭随即撤去,程笑捂着通红的脖子剧烈咳嗽,断断续续地抱怨道:“我说张从云你就算是气疯了也不能……”
下一刻,程笑看清了身下的坐骑,眸子倏地一动,声音戛然而止。
只见那神兽似龙非龙似虎非虎,头部鳞甲森森,尾巴悠长如豹,足踏九彩祥光,整个就是四不像。
程笑在神兽背上翻了个身,规规矩矩地坐好,恭敬道:“……太公。”
站在旁边的白须人身着明黄道袍,手持红黑相间的打神鞭,脚踩先天八卦阵,闻言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程仙面对扶桑神君亦可率性直言,更不必对贫道多礼了。”
听到这话,程笑又咳了两声,面上有些发热,也不好意思再赖在人家的坐骑背上,默默地下地站直了。
那边应龙临死前的反扑还在继续,纯白的神魂聚成了倒卷的漩涡,就像是给阴暗的天空开了个口子,成千上万吨水向着大地坠落,颤动的地壳已经隐隐有了塌陷的趋势。
八卦图生门的位置,张从云依然闭着眼睛倚在丹雀怀里,宋辞皱着眉头坐在旁边,见到程笑望过来,微微朝他点了点头。
程笑咬了下舌尖,强行将视线收回来,低声问道:“太公还不出手么?再等下去沙泽郡就要被埋进湖里了。”
姜子牙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好似没注意到他的焦心,反问道:“贫道说过要出手么?”
说完还嫌不够扎心似的,又捋着胡须补充道:“这不是你捅的篓子么?”
“我……”程笑哑口无言,完全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如果不是他冒冒失失地提刀就上,张从云或许也不会跟应龙对上,更别说放弃地理优势打空战,让对面这个狗东西占尽便宜。
但程笑仅仅只后悔了一瞬,一个深呼吸后就调整好了表情,他动了动嘴唇,正准备来个道德绑架三连。
姜子牙忽然笑道:“不过,还是有人愿意为你出手的。”
“啊。”程笑疑惑地眨了下眼睛,迅速在脑海中搜刮原主的记录,却没想起他还有哪路神仙朋友。
就在这时,一阵幽蓝的微光从黑水涌流的湖面上升起,仿佛夜空中的萤火虫,渐渐地凝聚成某个眼熟的图案。
程笑倏地抬头,只见数面星辰幡不知何时稳稳地立在了浪潮之中,一个蓝衫身影正站在最前方的幡旗上,与狂啸的水龙卷对峙。
程笑眼神一亮,一笑道:“吕兄!”
听到他的声音,吕世明转过头来,遥遥地朝他一颔首。
这次的周天星斗大阵布置匆忙,实力与上次斩杀烛龙时相比大打折扣,好在还有姜子牙的八卦阵加持,仅仅只需要拖住片刻,应龙的神魂自会化归天地。
吕世明燃尽符咒催动大阵,星辰幡领域内的洪水霎时偃旗息鼓,应龙以神躯化成的疾风骤雨也被拦在外面,一丝也没能透进来。
一刻钟后,风浪逐渐平息,整整下了七日的暴雨就此停歇,沙泽郡终于挺过了这场大劫。
-
张从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了。
他掀起眼皮,稍微动了下手指,趴在床沿握着他手腕的人就紧跟着醒了。
程笑的眼底还有些红意,张从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挑了下眉:“哭了?”
“……谁哭了?!”程笑脑子里本来还有点不清醒,听到这话差点跳起来,连忙澄清道,“我这是伤还没好!”
张从云笑了下,毫不留情地戳穿道:“姜太公都来了,你伤还没好?”
程笑满头雾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张从云倒也坦诚,慢悠悠地说道:“我的本体不在这里,神躯受损不会伤及神魂。”
这件事程笑早就猜到了,但他还是不太放心,嘱咐道:“那你以后也别再这么玩命了。”
张从云看了他片刻,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良久后低声道:“我还有点事情没弄明白,不会死的。”
“还有你弄不明白的事?”程笑立刻来了兴致,追问道,“是什么啊?快说出来我给你分析分析!”
程笑心里瞬间闪过许多念头,心想这位祖宗可能是发现了什么超越这个时代认知的东西,比如高频刀。
也可能是感应到了这个世界上不合常理的地方,比如他这种异世时空之间的穿梭。
“的确是你知道的事情。”张从云垂下眼睫,目光从程笑脸上缓慢下移,最后停在床边。
他顿了许久,缓缓问道:“比如……那日在月老庙,你做了什么?第二日早上从宋家离开的时候,你想跟我说什么?”
“还有……你为什么抓着我的手不放?”
张从云动了下手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了程笑倏而抽离的手腕。
他抬起黑沉如渊的眸子,定定地看着程笑的眼睛,笑意温柔道:“可以给我个解释吗?程笑。”
张从云仰面躺在床上,脸色还有些重伤初愈的苍白,除了手腕几乎一动没动。
程笑坐在床边,低着头与他对视,分明是掌握主动权的姿态,却在他问出第一个问题的时候就倏地红了脸色,甩开手腕就想逃走,偏偏还被人眼疾手快地抓住了,简直是叫苦不迭。
程笑神色游移,张从云也不催促,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手上的力道正好卡在不让他走又不显得暧昧的程度上。
明明那天就是想要告白的,但是真的被人逼到脸上、一条一条剖开了追问的时候,程笑又觉得难以启齿了。
程笑红着脸深呼吸了好半天,终于在过载的CPU里加载出了些不那么难开口的话:“那日、那日在月老庙,我什么也没做……”
开了个头,后面的话就顺理成章了:“我就是坐在蒲团上想了想我出生至今的那些年岁。”
“之前就跟你说过了,我是随我母亲姓的,从小也没见过我父亲。我家……还算有钱吧,就是没什么烟火气,我和母亲见面的次数不多,和同窗好友之间的情谊也就那样,绝大多数时间里我更喜欢自己捣鼓点东西。”
第一次来宋家的那天晚上,程笑就已经聊过自己乏善可陈的现世生活了,此时听到他再次提起陈年往事,张从云的语气软了一些,不再那么咄咄逼人,重复道:“那日想与我说什么?”
程笑微微闭了下眼睛,被张从云捏在掌心里的手腕渗出了热汗,汗珠顺着腕骨往下滑,又被对方冰凉的手指抹去了。
程笑不知是热得还是冷得,瞬间打了个激灵,而后倏地睁开眼睛,豁出去了似的说道:“我就是这样孤孤单单地长大,没有和谁亲近过,也没有想过……没有想过会遇到你这样的人。”
“我是什么样的人?”张从云摩挲着他手腕上凸起的那块骨头,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随口问问。
程笑感觉自己那片皮肤肯定已经被揉红了,但他不敢低头去看,只是没头没尾地说道:“在我最喜欢的领域里,任何东西都会有独属于它的定义。”
张从云抬眼看他:“嗯?”
程笑深深地吸了口气,垂眸与他对视:“你是我没法定义关系的人。”
同事、朋友、家人,那些曾经在他生活中出现过的或亲或疏的关系,用在张从云的身上好像都不太够。
程笑觉得他的生命亟需某种新的定义,来为他的心脏怦然跳动的频率命名。
“张从云。”程笑声音很轻地问道,“你喜欢我吗?”
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张从云先是愣了下,而后低低地笑了起来:“谁教你还没自我陈述,就先问别人的?”
“那好。”程笑的喉结滚了下,嗓音有些颤抖,从善如流地复述道,“张从云,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张从云眉目柔和地看着他,手指又收紧了些,但依然没有说是或不是,只道:“你给我的惊喜,远超我的预期。”
程笑:“……”
事不过三,饶是程笑的心再宽,也问不出第三遍了。
程笑甩了下手腕,却没能甩脱对方的桎梏,本想保留点成年人体面的心也烟消云散了,他磨牙道:“我就不该告诉你!”
程笑的火气蹭蹭蹭地往上冒,口不择言道:“我就该让你躺进棺材板了还惦记着这个问题,还想着我到底喜不喜欢你,垂死病中惊坐起,连气都咽不下去!”
程笑越说越委屈,眼睛都气红了,愤恨道:“我就该跟你说——想知道答案,下辈子再问吧!等你陪我过完人世百年,我再告诉你,还有下下辈子……”
话没说完,原本面如金纸动都动不了的人倏地坐了起来。
程笑只觉得手腕微沉,猛地被人往前拉了下,刚曲起手肘撑住床沿,一个温软的亲吻就落在了唇间。
张从云似乎是牵动了身上的伤口,一触即分后眉头微微蹙着,低哑的嗓音还有些发抖,一字一句却清晰地传到了程笑耳中:“我比你想的,还要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