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偌三十余年,柳国公府。
七月十五,夜。柳国公府外头闹的叫人不安生,柳如一将视线从书上移了开,探头往外面看去。隔着珠帘,只见几个人影在来回走动着。遂放下那本《聊斋》,开了书房的门轻踏莲步朝着那吵闹的地方溜了过去。
“十四娘,十四娘,您走慢些!”刚整理好茶几的步月回眸看到书房门微微开了一条小缝,立马明意,秀眉轻蹙,提起裙摆追了出去。
走到花园深处,不见点点星光,她才突然想起——今个儿是中元节,此时鬼门大开,阴间的鬼魂会放禁出来。有子孙、后人祭祀的鬼魂回家去接受香火供养;无主孤魂就到处游荡。思及至此,一阵凉意迅速爬满了她的全身上下,想也不想就打算扭头跑,谁知这一转头竟然将她吓了个魂不附体。
“步月!救命啊——”
“我靠!有鬼啊——”
两道突兀的声音同时响起,破坏了此时平静无波,还略带着些诡异之感的后花园。
“十四娘,十四娘!”
柳如一面前那男子闻言定定地注视着眼前如九天姮娥般的红衣俏佳人,眸底闪过一丝诧异,半晌,道了一句:“辛十四娘?”顿,笑道,“你家中那十九个姐妹呢?怎么如今跑到柳国公府来了?冯生呢,怎么没见到他?”
“这位公子,您没有痴傻吧?”她抬眸望去,漂亮的凤眸,眼神淡淡地,却有一种迫人之势,“今晚柳府二房十二娘及笄礼,公子定是前来赴宴喝多了罢?小女如一,家中排行十四,京中家中皆称小女柳十四娘。若公子不嫌,小女可将您送到大门。”
“靠,至少让我把话说完吧。”如玉雕刻般的男子轻轻扶额,轻叹道,“大小姐,我今日来是见你父亲柳国公的,还请大小姐引路。”
“求我,我就领你去。”佳人的嗓音如初雪融化,清冷里裹着一层明媚,她远山黛眉弯弯,看着那男子狡猾地笑道,“不然,你告诉我你的名字。”
“季步卿。”红衣男子低低一笑,微微欠身道,“烦请柳大小姐引路。”
柳如一转身朝着主厅走去,嗤笑一声:“记不清?假的吧。”
那季步卿脸上微露喜色,紧接着便愉快地笑了起来,笑的得意而放肆:“名字不过是个称呼,倒是我何德何能,让柳大小姐对我起了如此好奇心。”顿,缓缓地道,“等你及笄时,我再告诉你我叫什么。”
“咋地,你是嫌我小不成?”柳如一凤眸微挑,踮起脚却只到那男子的玉颈,转眸轻哼一声,“你连弱冠都不到,少扒拉我!行了行了,我爹的书房到了,你自行滚进去。”
季步卿俯身揉了揉柳续霜的头,似笑非笑地柔声道:“那就多谢柳大小姐引路了。”
“本姑娘的小字叫一一,一二三四五六七的一一。”柳如一脚步一顿,回眸瞪了他一眼道,“别大小姐大小姐的叫了,以后见到本姑娘再讲这种客套话,我就把你的头给拧下来,听到没有?!”
待柳如一走后,季步卿良久脸色一变,有恼羞成怒之状,一把拉开书房的门,随后狠狠的关上,见到柳国公柳泽慌张跪地的模样后,才略缓,虚扶一把后对其凉声道:“容氏,又是容氏。”
“国师息怒。”柳泽颔首道,“如今兵部尚在太后手中,皇上不可莽撞。”
“那个祖坟冒青烟的老不死,早些年间便□□后宫,引外臣入内。”他唇角扯出了一个弧度,眼底却毫无笑意,下一秒,刹那间整个书房冷意翩飞,“如今竟让我娶那老不死的侄女为妻,分明就是让我娶一个奸细,就是想把持朝堂!”
柳泽蹙着眉思索着安慰苏郡望的话语,道:“国师说笑了,那玉氏在京城内风评甚好,再加之不过一妻,不得干政,国师大人也不必忧心。”
“罢了,观乎如今朝廷,我也只能朝您发发火气。”苏郡望轻叹一声,微微眯了眯双眸,“只是如今太后重文抑武,就算皇上再怎么韬光养晦,遇朝臣后宫逢场作戏,现下这情况,皇上不得不......”
柳泽明了燕景的意思,微微颔首:“皇上是想让您纳将门之女为妻?”
他轻轻一笑,也随之开门见山道:“朕想娶柳节度使的嫡长女柳如一为妻,柳节度使意下如何?”
柳泽闻言眉心微动,立马跪倒在地,垂首恭谨:“微臣,自然可以。”顿,复言道,“只是,小女曾与楚氏长公子有过一纸婚约,国师大人......”
苏郡望闻言,抿唇一笑道:“楚氏性子风流,多次流连于花街柳巷,这婚约的事,我相信柳爱卿可以办好。至于柳大小姐尚未出嫁,此事影响的也是楚家长子,柳节度使不必担忧。”
长安皇城,苏府。
“子归,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我觉得那是见色起意。”
“子归,你觉得太后会怎么阻挠柳如一嫁到苏府?”
“我才不敢妄猜太后凤意。”
“你小时候跟我一同长大,曾与我和皇上偷听太后议事甚多,你怎么想?”
“我以为柳氏女是武臣之首河西节度使、柳国公嫡长女,太后顶多叨扰皇上和国师您几句。”
这位苏府总管本以为苏郡望为国师几年,心性会改变些许,却没想到他遇到这种事上还是跟多年前一样。
苏郡望浅浅莞尔,却在眉梢中蕴了一抹轻易捕捉不到的丝冷:“如此甚好,那我先去给母亲讲迎娶一一这事了。”
何子归还未来得及劝阻苏郡望,只见那一抹红衣身影如风一般推开了自己的房门朝着苏府夫人的院里去了。
“望儿何出此言。”太后抚了抚腕上的白玉镯子,将额旁垂下的一缕青丝别于耳后,淡言,“云氏贤德,温柔贤淑,望儿有何不满?”
“前些日子随皇上微服私访,偶遇柳氏小姐,觉得这倒是个稀奇玩物,我看她容貌甚佳,又有‘美冠京华’之称,遂与其一诺入我苏府为妻。”苏郡望剑眉舒展若青山绵长飞如鬓,尽显温存软软,狭长的凤眸中却暗蕴了冷如月华下的浓霜,稍纵即逝,无人察觉,“可柳氏小姐的父亲是赵国公,权高位重,是三朝元老,更在武将中威望甚高,柳氏小姐定是同与国公讲了,母亲,帮我想想办法,我该如何?”
苏夫人闻言,眉目肃然,语气中隐有严厉,道:“你个皮猴!我早知不该惯着你,瞧如今你可与柳大小姐定了此事,哀家也不好多说,如今大凉将门兵权过了,高宗时释权,从此抑武,柳氏一族虽是武臣,但仍在朝中如日中天,对你和皇上之后事业倒是大有一番帮助。”
苏郡望眉心微低,略带愁容道:“母亲如今正值病中,我还此番特意前来叨扰,实在是过意不去,赶明儿内务府中新进一批东瀛进贡的人参,我问皇上讨点来,且派余总管向您送来。”顿,似乎觉得少了两句奉承的话,遂补充道,“母亲对望儿的恩,到底还是没齿难忘的。”
他轻轻低眸。倒是这老妖婆此挑拨招术高明,一言两句就说出了柳氏一族在朝中“无人牵制”的地位,若是让皇上听了去,铁定空凭莫须有的罪名将柳府灭门,看来她是小瞧了自己。
苏夫人闻言温声道:“阿望有心了。”顿,“近来朝中动向如何?”
“孝敬嫡母是儿的分内之事。”苏郡望端过茶碗,轻抿一口,徐徐道,“近来南方水灾,皇上已命太原尹大开城门,南方难民北上前去太原府。”
“也是。”苏夫人目中流露赞叹之色,微微点头,“京兆乃天子脚下,是朝中权贵与富甲一方商贾居地,若是让那些难民进城必鱼龙混杂,前梁文帝便是一个先例,皇上如今让赵承办事,倒是有了自个儿的主见了啊。”
苏郡望一顿,略略沉吟,随即眼中精光一轮:“若是事事都要让玉国公帮忙,那玉国公还不得忙的满头银发。此番是赵承毛遂自荐,若是他办不好这事,回京就得挨板子。”
苏夫人仿佛无意般,神色间却是深以为然,缓缓道:“赵承曾经是赵国公麾下,若他挨了板子,你那夫人还不得跟你生闷气儿?”
“哎,美人生气了也难办。”苏郡望揉了揉眉头,笑道,“这可如何是好。”
“罢了,阿望明日入宫跟皇上想想对策罢。”苏夫人蹙了蹙眉,摆手道。
正说着,有侍女走进来在苏夫人耳边不知吹了些什么邪风,她便一下子咳了几声,干劝着苏郡望早些回去。他也不好深究,便只得先顺了那老狐狸的意,先回书房写了份婚书寄去赵国公柳泽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