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山赋 第1章 第 1 章

四月，春色渐浓，正是踏青赏景的好时节。

陆竽刚煮了一壶上好的竹叶青，没消入口，便见孔宣怒气冲冲地朝他的檀香木桌子撞来。

此处是竹山涧的苍梧亭，因着早年间陆竽游历至苍梧山被苍梧美景所震撼而得名，为求这亭子配得上这般威武的名字，陆竽又是伐树，又是植花，奈何此地邪了门，除了竹山涧特有的斑竹长了一溜够，就剩几株风信子零落在亭旁。因为风景不佳，这地儿便时常只有陆竽一人煮酒看书。

陆竽被孔宣吓了一跳，一盏酒洒了大半。

“你说说你，急匆匆地像是同我来讨债似的。”陆竽还在心疼他那一盏酒，却见孔宣将一把羽毛掸子甩在他的桌上。

“呦，这掸子不错，还是赤金色的，颜色鲜亮，摸上去也柔软，也不沉，就是…这手感略有些熟悉。”陆竽没理会孔宣渐白的脸色，拿起那掸子在手上颠了颠。

“能不熟悉吗？这可是你家竹均趁我睡着拔了我一千根毛做的，怎么，给你长右金仙做个掸灰的掸子可还行？”

陆竽一下没忍住，一口酒喷了出来。虽然初见这掸子已将事情经过猜了个大概，不过这会儿听孔宣说出来，想象着他被拔毛的场景，还是觉得很好笑。

“陆筠又欺负你了？你且消消气，待我收拾这小丫头。”陆竽摇了摇头，斟了一盏酒给孔宣。又趁着他不注意把那羽毛掸子藏到桌下，往里踢了踢。“不过这也不能全怪她，饶是她幼时你太过宠她，才养成如今这般没大没小的性子。”

“你们竹山陆氏这一代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我自然要捧在手心里了，哪像你们三个臭男人。”陆竽一时语塞。是了，陆筠是家中幼子，三百岁时就没了爹娘，那时陆竽和两个兄弟已在清微天任了神职，陆筠无人看管，只能让孔宣和槐江仙岛的瑶碧金仙带着，成日坐着三青鸟“为非作歹”，想到这陆竽笑着摇了摇头，不断得为孔宣添酒，待吃了会酒，孔宣怒气渐退，方若有所思地问道：

“竹均今年也有七万六千六百岁了吧？”

“是，不过三千多年，她也要历劫飞升，成为真仙了。”陆竽说到这，又想起陆筠刚刚落地的时候，母亲在坐月子，父亲临时应邀去西天同佛祖讲经，三个哥哥愣头青一样的不知道该如何抱她，还是这只如今被拔了千把根毛的凤凰给她换的尿布，竟生出些感慨来。

“有没有想过趁她飞升前送她出去游历学艺一番，这样不仅可以让她长长经验见识，还能收收她顽皮的性子，毕竟等以后到了清微天，可就没什么恣意潇洒的日子了。”

“说的在理，她年岁见长，是到了该出去闯一闯的时候了。”陆竽对孔宣的提议十分赞同，其实这些天陆竽也在心里面盘算这事，自小陆筠因是老幺，又是唯一的女孩，所以颇受宠爱，尤其是对面这只老凤凰，那是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别家的神女四万岁就开始学习佛法心经和三十六重天的礼数规矩为飞升成仙做准备了，只有筠儿都快八万岁了，还是一副天真单纯的样子。其实让她学些本事倒是次要的，若能让她的性子收敛一些才更要紧，陆竽做这样的打算，是怕她以后升天，那些清微天的仙人们给她难堪，毕竟清微天的人，惯会看人出洋相。

“有没有什么好去处？其实我觉得我的轩辕丘就不错，平日里我能教她凤凰怎么梳毛，三青鸟也能同她解闷，实在不行就去槐江仙岛瑶碧那，我还能…”没等孔宣说完，陆竽就从桌子底下掏出了羽毛掸子。

“你不怕你老的时侯是只秃凤凰吗？还是你觉得这羽毛掸子漂亮，让筠儿有机会可以多做几把？”陆竽的目光透着一丝不怀好意。

“咳咳，罢了罢了，轩辕丘地界小，我怕竹均的手脚施展不开，还是换个地方吧…换个地方。”

陆竽笑了笑，望着手中的流觞盏，说道：

“西海。如何？”

“西海？亏你想的出来。你不怕伯玉老儿把你可爱的小妹妹吓到？我是不同意的，哪里都行，就西海不行。”

“这有什么可怕的，我发现你这只老凤凰是越老越胆小了，你同元尊的私人恩怨我暂且不提，且说在西海伯玉府学艺的七族弟子众多，怎么旁人去的，筠儿就去不得。”陆竽觉得孔宣太过大惊小怪了些。虽然那西海伯玉府的主人威名远播，乃是七族人人皆要尊称一声伯玉元尊的譫玚君，但是陆竽认为譫玚君做老师的时候还是极和蔼的，没有半点元尊的架子不说，对于门中弟子禅道佛法中遇到的困惑更是知无不言，除了…严苛了点。

“伯玉老儿可是出了名的严厉，要是达不到他的标准，饶是你将一本经书抄上万遍也得不来他一个点头。而且西海伯玉府的入学考连一些活了十几万年的金仙都答不完全，竹均生性顽皮毛燥，又对佛理禅道少有接触，先不说能不能通过这入学考了，即便侥幸入了学，我也怕她以后被伯玉老儿吓得不想飞升。”

孔宣想起譫玚就来气，话说这譫玚也不理七族之事二十万年了，怎么还是有那么多的七族弟子挤破了头也要拜在譫玚门下学艺。其实他教的不就是些佛理禅道茶事心法之类的，就说孔宣自己好歹也是陪着天尊始祖闯过来的大明王，怎么如今就没人来他的轩辕丘看他梳毛呢？不仅如此，自己还要同旁人一道尊称他一声元尊，现在想想，真是落地的凤凰不如鸡。

“孔宣，这就是你多虑了。元尊是严厉些，可若不是元尊当年的雷霆手段和如今的严苛治学，又怎能有如今这样太平的日子让你我二人在这煮酒吃茶聊闲天呢？其实这事你我二人说了也不算，不如问问筠儿的意见，你是知道她的性子的，若她想做的事，就会拼尽全力做好，不让别人挑半点错处去，更遑论一个入学考呢？”孔宣见此，也只能吞下一肚子劝说的话，只等那丫头自己知难而退。

陆筠已经躲在自己的屋子好几天了，想起前日孔宣看着用他的毛做出来的羽毛掸子时那风云变幻的脸，陆筠就不禁一哆嗦。得亏竹山涧大，林子又多，自己才不至于被孔宣提溜着去大哥处讨打。可也是奇怪了，按理说以孔宣爱告状的毛病，大哥不可能会好几天没动静，难道这回老凤凰没将这事与大哥说？“不可能啊。”陆筠想着，竟自说自话起来，全然没注意到进了她房间的陆竽。

“什么不可能？”陆竽的手上拿着那扎眼的羽毛掸子，表情严肃认真。

“没，没什么。哎呀，这掸子可真漂亮，毛绒绒，油亮亮的，真不错…真不错”陆筠摆了一个天真无辜的笑脸，心下已暗自腹诽了孔宣千八百遍。陆竽没好气的摇了摇头，说道：

“行了，跟我还装什么。把你在外人面前的那副无辜笑脸收起来，我有正事同你说。”听到这话陆筠瞬间瘪了嘴，找了她房中的软垫重新窝了上去。

“大哥找我有什么事啊，这么严肃，啧啧，不像你。”

“前日我同孔宣商量送你下山学艺。”

“老凤凰怎么还是记仇了？我是一不小心拔了他那么多毛，可我也没丢掉啊，我物尽其用了呀，怎么就能想出这样歪的点子送我下山呢，我…”看着陆竽深抿的嘴角，陆筠的声音低了下去。

“你就不想知道我要送你去哪里学艺吗？”

“哪里？”

“西海。”陆筠的眼睛瞬间睁大了好几倍，仿佛是陆竽在同她说笑。

“西海？是西海氾叶伯玉府吗？是白衫紫绦睥睨天下，以一己之力大败魔君帝江然后又悄然归去神隐避世二十万年七族之中人人都要跪拜的西海氾叶伯玉府中的伯玉元尊譫玚吗？”

陆竽没猜错，果然，西海是个很诱人的地方。

陆筠自小就听凤凰孔宣讲他们老一辈的故事，可每回说到孔宣加封大明王那段她总是打瞌睡，倒是十分喜爱譫玚同帝江大战的故事，尽管老凤凰有心将譫玚描述成了个嗜血恶魔，可陆筠总是以一种及其崇拜的神情听譫玚的传说，每每见到这样神态的陆筠，孔宣的心里就又嫌恶那譫玚几分。

“先别高兴太早，西海伯玉府可是有极难的入学考，考不上什么都白搭。我这里有几份几百年前的卷子，你先好好看看题，别到时候上了考场两眼一抹黑。”陆竽甩给陆筠一厚摞卷子，便背手出门去了，留下陆筠一个人在房里对着那摞卷子发呆。

陆筠知道，西海伯玉府并不是人人都能进的，伯玉府每一百年才收一批弟子，每批十六人，七族之内加上竹山陆氏每族给两个名额，其他族类都是挤破了头争那两个名额，自己虽然有了这样不用争便得来的便宜，也不能在外族面前丢竹山涧的脸不是，况且西海入学考定在入学的三个月后，采用淘汰制，最后只留八名弟子学艺一百年，百年之后下山回乡。

既然可以到元尊身边学习进益，自己当然要好好准备了，于是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陆筠都很少出门游玩，连老凤凰也不大见了，孔宣虽心疼，可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竟也欣慰许多。陆筠总是这样，下定决心做的事，拼了命也要做好，那些枯燥乏味的真经背不过就抄，星象运行图不知道画了多少遍，就连那无甚规律的百草集也能倒背如流。

终于，次年四月，陆筠下山往西海氾叶伯玉府拜师学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