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书房出来的时候,手里提着的食盒还没有打开过。
外面下起了小雨,夜灯黑着,杜夜阑打起了要送我,眼睛却还落在我手里的食盒上。
“听说在厨房忙了许久,提了一路来,真的不打算让我尝尝吗?”
我回头看了一眼书房,书房里还有半碗杜行刚刚送来的药。
“杜行不是说今日在宫中太医给你诊脉,给你开了养胃的方子,忌饮酒,忌辛辣。这些天劳累丞相你日理万机,还要吃我做的东西,把自己给吃坏了。”
杜夜阑瞥了一眼缩着脖子的杜行,低头说道:“杜行的话怎么能信,近来多雨,天气阴寒,又多酒宴,我胃疾才犯了。你做的东西我向来吃着,都很好。”
我点点头,看着走上前准备接食盒地杜行,转手将食盒给了月牙。
“你喜欢口味辣些的,也不知道来南越这么多时日,你口味变没变。你拿去吃了吧,别到时候丞相吃了吐血,我还得被抓去砍头。”
月牙抿嘴偷笑,杜夜阑莞尔,我看着这幕,便想到从前,我们主仆三个人。
我做的那些稀奇古怪的食物,杜夜阑吃过两回后,便不是很想吃,但是每次在我期待的眼神里,他又会低头面无表情地吃完,然后对我露出一个沉默的微笑。
鉴于杜夜阑非常捧场,我一直都觉得自己的厨艺还不错。
至于月牙,从我第一次下厨开始,她就来者不拒,甚至每次都十分高兴地吃我做的东西,因为她,我对下厨的兴致也一直保持的很好。
直到有一次,我做了一份酸辣鱼片汤,杜夜阑吃完之后两天,脸色惨白。
恰逢那时接连几天下雨,我们小厨房的屋顶有瓦破了漏水,皇子府的下人那时候已经不怎么搭理我这个失宠皇子妃,所以好几日都无人来修理。无奈之下,只得让杜夜阑上屋顶修瓦片。
屋顶修好,杜夜阑从梯子上下来时,却头晕踩空,摔了下来。
幸亏那时他有些意识,身手又好,这才没摔出好歹。我急急忙忙想办法找了个大夫来给他看病,这才知道他晕倒是因为胃疾。
大夫说,这人年纪轻轻,身体强健,但肠胃却是虚弱,是自小落下的病根,再加上多年未曾注意调养,才会到如今,连这点酸辣之食都吃不得。
虽然吃辛辣之物不会立刻死,但是吐血受罪,胃痛折磨是免不了的,若还不注意,怕是日后会狠狠吃苦头。
思绪被打断,耳边传来杜夜阑的声音,我抬头,才发现已经走回了院子。
“做那丸子的时候,不是想看我出丑,想让我受罪吗?怎么临到头,你却反悔了?好好,是有些心疼我吗?”
我轻笑了一声,接过他手里的伞。指腹摩擦过他的手背,染上了一丝丝温暖。
“杜丞相少自作多情,我不过是觉得你不配吃我做的东西罢了。”
杜夜阑伸手拉住了我的衣袖一角,漆黑的双眸凝视着我,缓缓道:“好好,你口是心非。”
我站在台阶上,视线刚好比杜夜阑高出一点点。廊下挂着的烛灯火光摇曳,洒在杜夜阑的头顶,我伸出手穿过轻薄的雨幕,从他的长发里揪出了一根银白色的,拔了下来。
我摊开手掌,掌心是那根白发。
“倒也不是心疼你,只是觉得,你今日是个为了百姓操碎心的好丞相,所以放你一马。我不折磨你,是想看看,你能不能折磨到那些狗官,折磨到皇族,折磨到陛下。”
在我一个女子孤苦无依去往陌生的国家和亲时,那些牺牲了我的幸福得到暂时安稳的贵人们,不仅没有厉兵秣马,好好照顾百姓,却为非作歹,骄奢淫逸。
“杜夜阑,如果当初永荣公主的和亲是为了给这样的贵人们安逸的生活,那你们就是真真切切对不起她。”
小寒风吹过掌心,吹落了我掌心那根白发。
我叹息了一声,问杜夜阑,“守护这样的君主和皇族,值得吗?你替你的义父回来守护的,是这样的贵人,还是那样受难的百姓呢?”
杜夜阑沉默着,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散去了。
我看着他那双时刻温柔含笑的桃花眼,此刻点点寒凉,漆黑地犹如夜空,不着边际。
我伸手攀住他的肩膀,身子微微前倾,缓缓抱住了他,我感觉到他的身体僵了一下,似乎是抗拒,但很快便放松了下来。
我笑了笑,贴着他的耳朵说道:“杜夜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终究受制于他人。为什么,不再往上走一步呢。那时候,你就可以真正的拯救那些百姓。”
“你的白发,是为了陛下而生,还是为了百姓而生?”
雨声渐大,我将手里的灯笼放进杜夜阑的手里,转身回房。
大雨落下时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大雨不知何时才会停。等待腐朽的树木焕发新生,等待已经习惯了权力**和高高在上的贵人们低下头颅看一眼黎民百姓的苦难,这才是最可怕地。
因为,好像等不到这么一天。
五日后,天放晴。院子里的花草已经又疯长了一回,我练的字已经堆了满满半个柜子,消失许久的司徒澈又再次出现在了丞相府。
也不知道他那天被杜夜阑怎么恐吓了,这次进丞相府见我的时候,一脸战战兢兢,双手揣在袖子里,像是随时要往我脸上扔毒药一样。
他倒是没敢动,因为月牙手里拿着长剑横在了我们两之间。
这丫头虽然名义上是杜夜阑的侍女,但是六天里有五天半往我的院子里跑,俨然是将自己当成了我的婢女,桃言整天和我抱怨说,她大丫鬟的地位被人抢走啦!
因为月牙不仅和她一样聒噪爱说话,还喜欢和她拌嘴吵架,问题是月牙许是在北周宫里还曾经待过一段时间,挺会阴阳怪气,就连牙尖嘴利的桃言也不是对手,每次吵架都是憋屈落幕。
而且,她还打不过月牙。
月牙从北周逃到南越两年,都住在丞相府的小偏院子里,日日练武,发誓要成为绝顶高手,能随时背着我飞檐走壁,以一敌百的那种。
可杜夜阑说她根骨还行,但是开始学武太晚了,飞檐走壁和以一敌百是不成了,但是勉勉强强一打三还是可以的。
她自吹自擂,是她现在已经能和杜行打成平手了,偶尔还能赢过杜行,但是比起教她的师父杜夜阑么,到底差了一点点。
这里夸张的成分有多少我也知道,但不管怎么说,桃言肯定是打不过月牙。
我对她还有些疑心,依旧是不打算将她留在身边做侍女,于是今天月牙不死心地又来找我,想让我留她在院子里,赶巧碰上了司徒景澈。
两人大眼对小眼许久,月牙拔出剑就对着司徒景澈砍了过去。
“我就姐姐醒来那半日出府去买吃的,你竟然背着我给姐姐下药!还是什么蛊毒,司徒景澈你这个混蛋,当初就该砍了你的脑袋。”
司徒景澈拿着药箱挡剑,狼狈逃窜。
桃言站在我身边,一脸疑惑地问道:“李月牙在说什么?姐姐是谁?她喊李太医什么?”
我皱了皱眉,喊了一声:“月牙,住手!”
我话音刚落,月牙竟然一剑劈开了司徒景澈手里的药箱,长剑还差一分就要砍在司徒景澈脸上。
月牙板着脸收了剑,却气势汹汹挡住了院子的出口,不准司徒景澈离开。
桃言和雅言对司徒景澈的身份并不清楚,人多口杂的,我便让司徒景澈随我一起去了水榭,月牙不肯离开,寸步不离跟着我。
桃言和雅言不在之后,司徒景澈狼狈地瞪着月牙,说道:“杜夜阑都不杀我,你倒是先动手了!”
月牙凶狠地举起剑虚张声势了两下,说道:“我才不管他是因为什么原因不杀你,你敢动姐姐,我饶不了你。”
我看了眼还想要吵架的司徒景澈,立刻问到:“你今日来找我,是来给解药,还是……司徒景湛有新的指示?”
司徒景澈从月牙身上收回目光,神色不善地说道:“你如今倒是聪明地很,下一次的解毒药我拿到了,但是三哥对你迟迟不曾动手这件事不满,我已经告诉了他你宁可死也不动手,所以……”
“司徒景湛准备不给我剩下的解药了?”
司徒景澈摇头,然后从袖子里取出了一枚极戏的信筒递给我。
我伸手接过,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张信笺。
将卷着的信笺,便见到上面的字迹笔锋凌厉,我认出是司徒景湛自己的字迹。
“你把我没有失忆的事情告诉了司徒景湛。他说他会继续给我解药,但是作为交换,我需要在十日之内帮他从杜夜阑的手里拿到清州边境的布防图。”
司徒景澈愣了下,似乎是并没有提前看过这信笺里的内容。
半响,他没什么笑意的弯起嘴角,说道:“我这三哥,可真是一点情面不留。他应当早就知道你杀不了杜夜阑,所以才让我给你下了蛊毒,而不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我将信笺塞回竹筒然后丢进了湖里,说道:“看上去,你三哥连你也算计了。”
“解药给我,如何根治我的蛊毒,劳烦你尽快。至于司徒景湛想要的东西,我会在十日内拿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