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天生便会说谎,春风满面地笑着,嘴里没有一句真话,比如司徒景澈。
但是这种人,未必都能够在谎言被戳穿之后还从容如常,所以当我表达了对他与杜夜阑关系的质疑后,他脸上那点自得的笑容瞬间便无影无踪。
我想我也不必再多问什么,从他这僵硬无措的表情来看,杜夜阑一定是知道他身份的。
那这边更加耐人寻味了。
杜夜阑既然知道所谓的李太医便是北周十一皇子,司徒景湛的心腹弟弟,又为何要让司徒景澈这么一个大杀器就在南越宫中?
一时之间千头万绪,我忽然觉得,虽然说是死了一回,当年很多我不知道的真相已经浮现出来,可那只是拨开了一层浅浅的雾。
这雾之后,是更加深沉的雾海。
心念百转,我抬眸看着司徒景澈,说道:“你是不是抓到了杜夜阑什么把柄——可若是你抓到了他的把柄,为何不早早置他于死地,非要我来做你杀他的刀?”
我说道这里,忽然顿了顿,司徒景湛原本窘迫的神情也在此刻慢慢消失了。
“姐姐,你比当我嫂嫂的时候聪慧许多。我虽然是北周皇子,但我对天下没有什么兴趣。我与杜夜阑,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一定要你亲手杀杜夜阑的,自然是恨极了杜夜阑的——”
司徒景湛!
我不由冷笑了一声,如此便说得通了。
什么我容易接近杜夜阑,什么我给杜夜阑下毒没人会怀疑,通通是借口。事实上,司徒景湛就是想让我亲手杀了杜夜阑。
三年前不放过我,三年后还要利用我。
好狠的人,好恶毒的心。
深吸了一口冷气,我看向司徒景澈道:“你转告司徒景湛,如果我不知道他的险恶用心,那我也许会亲手杀了杜夜阑,但在知道了他的用心之后,我就算自己死,也不会让杜夜阑死在我的手里。”
“毕竟,虽不是为了亲者痛,却也不能让仇者快。”
司徒景澈神色犹疑,问道:“姐姐,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为何你当初要选择杜夜阑?在你要与杜夜阑私奔逃离北周前,我三哥从未待你不好。”
“虽是和亲,可你是三皇子妃,三哥从来对你轻声细语,相敬如宾。虽然有侧妃,但慕容宜本就与三哥青梅竹马,而且三哥从未纵容侧妃对你不敬。更甚者,三哥登基之后,封你为皇后,若非你——”
我嗤笑着打断司徒景澈的话,说道:“若非我不知廉耻,红杏出墙,你三哥又怎会一怒之下将我吊于冰天雪地,数万两境士兵面前,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司徒景澈的面色沉了下去,像极了三年前的落雪的天色。
“司徒景湛要我杀杜夜阑,是为了让我明白我当年的选择错了吗?他不是已经证明给我看过一回了?”
司徒景湛三年前将我带去清江,让我一点点对杜夜阑死心,为了羞辱我,也为了告诉我,我选择逃离是做了多么愚蠢的选择。
这些我当年未曾细想,可醒来的这些日子,日日无事,脑子里便一直盘桓着往事,慢慢地,也琢磨出了味道。
司徒景澈神色淡漠地看着我,问道:“当年三哥将你带去清江,几乎让你丧命,你若因此恨三哥,我能理解。可,是你背叛三哥在先。”
我长叹了一声,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
许是我笑得太张狂,司徒景澈竟然后退了一步,神情略带惊恐。
眼角酸涩滚烫,我抬手擦了擦,竟然是笑出了眼泪。
背叛这种事情,从来都说是背叛者心思不正,狼心狗肺,忘恩负义,可若是被背叛的那个人足够好,他会被背叛吗?
我从来没有背叛任何人。
我为了父母,为了北周出嫁和亲,纵使心中不愿离开故土,但我咬着牙忍了。
我嫁给司徒景湛,我知道他另有所爱,也知道他不爱我,但这没什么,我忍了,我甚至也做好了当一辈子影子的觉悟。
可我得到了什么?
我冷冷地看向司徒景澈,说道:“我不欠所有人的,是你们欠我。你若真觉得你三哥是无辜的,那你去问问他,当年我为何会无缘无故小产,又为何无缘无故落水,又为何,要将我软禁在暖阁数月?”
司徒景澈沉默了,都是从中生活在宫中的人,怎么可能会在听到这些控诉之后,还会不明白我为何恨司徒景湛。
又或许,其实当年司徒景澈就知道这些真相吧。
“我记得当初我落水还是你救治的我,当时虽然你年幼,但医术已经十分了得,你当初真的不知道我身上都发生了些什么吗?”
司徒景澈:“可是——”
“可是什么?你们伤我害我,还不允许我讨厌你们逃离你们憎恶你们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你给我转告司徒景湛,我现在是后悔呢,我后悔当初没让全天下都知道他做的那些肮脏事!”
“还有,你大可不必用那蛊毒解药来威胁我。我就算解开蛊毒,最多也就活五年了,多活两年对我来说,没那么重要。”
司徒景澈猛地抬头,目露震惊,大约是没想到我竟然知道了自己的寿数。
“杜夜阑他告诉你了?”
杜夜阑当然没主动告诉我,是我偷听到的,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司徒景澈在知道我顶多活五年后还要威胁我,是真的那我当猴子耍。
“我原以为你和你三哥那个伪君子不一样,原来,都一样。看我为了苟活那两年而挣扎,你们觉得很开心是吧?”
我说完,转身甩袖便走。
我原本并不是想和司徒景澈谈这些,我只是好奇他和杜夜阑的关系,想着也许从这一点突破,我还有不用下毒就能拿到蛊毒解药的办法。
但是情绪一上头,我的脑子反应的尚且没有我的嘴巴快,一股脑骂完,我这会儿自己都有点懵圈。
因为,虽然我刚才很潇洒地说了活三年和活五年没区别,但是……其实还是有区别的。
解开蛊毒之后,离开了丞相府,我就可以真正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了。
好不容易还魂一次,又这么凄惨地死,怕是回地府都要被其他鬼笑话。
等我满心懊恼地回到了院子里,司徒景澈也没追上来解释什么,我便更加沮丧了。
让我回头和他说我错了,我选择好死不如赖活着那是不可能的,我得另外想办法自救。
这一想就想到了午后,杜夜阑回府来看我。
我正头疼,看到他一袭白衣,清清冷冷走来,便顿时又生了气,要不是我不想给他下毒,我也不至于这么痛苦。
我想了想,干脆将我藏着的毒药拿了出来,准备和杜夜阑讲我中毒了,但是拿药的时候我迟疑了一下,最后只是把那颗蛊毒药拿了出来,然后切了一小半。
我倒了被茶,然后起身递给了杜夜阑。
杜夜阑看了我手中的茶杯许久,眉头微拧,漆黑的眸子凝重的盯着我,问道:“下毒了”
我……
“是啊,可厉害的毒,让你日日夜夜锥心蚀骨……”
我这刻薄的话还没有说完,杜夜阑便已经抓着我的手举起茶杯,低头喝光了一茶盏。
我怔住,半响,垂眸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忍心给你下毒?”
杜夜阑微微笑起,眉眼平和地问我:“好好,你是个很善良的人。”
我咬了咬唇,将手里的杯子放回桌上,冷冷说道:“我曾经是个善良的人,如今未必是了。”
杜夜阑从袖中取出帕子,细细地替我擦去指尖的茶水,说道:“没关系,好好想做坏人,我也可以接受。这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都是既做好人又做坏人。比如我。”
我忍不住笑了声,这话若是被南越子民们听到,怕是会震惊到下巴都掉下来。
他们心里完美的丞相大人,怎么会说出如此不合乎正道的话。
我清了清嗓子,道:“既然你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那我就直言不讳了,我……真的下毒了。是一种蛊毒,每半个月这毒会发作一次。我昨日在宫中出事,不是因为什么情绪激动,受寒,而是因为我也中了这毒,昨夜,毒发而已。”
手指一疼,我皱了皱眉,杜夜阑紧紧抓着我的手。
平和好看的眉眼一瞬间竟然染上了几分杀意,这眼神冷冽至极,恍惚间我又以为他是当年那个叫夜阑的侍卫了。
“好好,莫要开玩笑。雅言和李太医都说,你——”
“雅言我试过,她医术不够厉害,没发现我中毒了。至于李太医,你到底为什么觉得司徒景澈会和你说实话?我这毒,本就是他给我下的!”
这可能是回来之后,我第一次看到杜夜阑的脸上有如此生动的表情,说是泰山崩了大约都不为过。
屋子里寂静许久,直到管家站在了门外禀报,“大人,李太医差人送信,说有要事急需见面。”
我走到门口,对管家说道:“去告诉送信的人,丞相大人一会儿就去。”
管家不敢动,站在原地斜眼看杜夜阑。
杜夜阑沉默许久,缓缓装过身,说道:“按照夫人说的,去回复。”
管家这才离开。
我回头看杜夜阑,说道:“虽然不知道为何你与司徒景澈的关系如此密切,但是,我觉得现在我能倚仗的好像也只有你,杜夜阑,你还会再欺骗我吗?”
我冲着杜夜阑伸出手,掌心是那半枚蛊毒。
“虽然人世苦痛甚多,但,我还是想好好再多活些时日。这是蛊毒,麻烦你,帮我解一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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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如今能倚仗的,也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