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言的手臂干干净净,没有一丁点伤痕。
“也许你只惩罚了桃言呢?”我还是不服气,雅言的身份明显比桃言更加特别一些。
杜夜阑看向桃言,说道:“你自己和夫人解释一下。”
桃言抬头,眼眶早就红了,结结巴巴说道:“夫人,我手臂上的伤真的不是大人罚的。那日大人的确是罚了我和雅言,但是只是扣了我们半个月月银,然后让我和雅言背了半天的家规。”
“我身上的伤,是我爹打的。前几日我回家,才知道我先前拿回家贴补家用的银钱都被我爹拿去赌了,我气不过便和我爹吵了起来,这才挨了打受伤的。”
杜夜阑道:“桃言的父亲以前是金玉楼的当家,一手厨艺堪比宫中御厨。只是后来误入歧途,好赌成性,便把金玉楼也给败没了。他一共两个女儿,小的便是桃言。”
我听到金玉楼三字,不由怔住。
这家酒楼在京都非常有名望,只是**年前忽然倒闭了,那酒楼当家因为要还赌债,最后还闹到了卖女儿的地步。
当年跟着我从南越去北周和亲的贴身婢女,便是那酒楼当家的大女儿,云樱。
云樱在我去北周的第二年,因为与我在去寺庙上香的途中遭遇山匪,为了保护我被山匪掳走了……后来再寻到她时,尸身早已腐烂不堪。
云樱原是继母在我出嫁前送到我身边的婢女,我与她也不算亲厚,却从未想过她竟然为了保护我而死。
若说北周三年我对谁有亏欠,那唯一的人就是云樱了。
桃言竟然是云樱的妹妹?
我沉默许久,问道:“桃言,你可知道你姐姐去了哪里?”
桃言摇头,答道:“姐姐离开之时我年岁还小,并不知道。母亲曾说过是被大户人家买走了……我后来也想寻我姐姐,但是母亲说当年那户人家买走姐姐后便离开京都了,没留下一点讯息。”
“你姐姐叫什么名字?”
“金樱,我原名叫金桃,大人现在我名字俗气,便改成了桃言。”
云樱倒是曾经提过,她原始姓金的。
我让雅言去给桃言看看手臂上的伤,然后让桃言她们离开了。至于桃言的父亲,打了桃言之后出门赌钱,因为欠钱又被赌坊的人狠揍了一顿,接下来十天半个月都得躺在床上养伤了。
杜夜阑拿了纱布将我手心的伤包扎后,说道:“你不必担心桃言的父亲再敢打桃言,桃言不是个会吃亏的性子,她爹在赌坊挨打,本就是她那日求我,我安排的事情。”
我吃惊地看向杜夜阑,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问道:“你是说,桃言让你安排人去打了她爹一顿?这完全有违纲常伦理,你竟然不阻止?”
传闻中的杜昭,是南越君子之首。
可这样的做法,一点也不君子。
杜夜阑笑道:“好好,纲常伦理应当是相对的,父母长辈爱护子女后辈,子女后辈自然敬爱长辈。父母长辈若一味伤害子女后辈,又怎可要求子女愚孝?”
我听着这话,心中沉甸甸的。不由想到了我自己。
我当年又何尝不是因为愚忠愚孝和亲北周,在北周忍了一年又一年,最后换得自己孑然一身,成为举世笑话?
这道理是没错的,可话从杜夜阑嘴里说出来,便有些可笑。
“你说人不能愚孝,可当年若非我愚忠愚孝,你又怎么能顺利完成和亲的布局,为南越拖延三年开战的时间?”
杜夜阑的手垂落下去,我望着他叹了口气。
“杜夜阑,雅言不是不一般的婢女,她曾经用秘药救过你也救过我的性命。而桃言,会被你选来做我的婢女,也肯定不是一般的人。”
“你待桃言的宽容,远超出一般下人。是因为她姐姐吗?云樱,当年是否也是你的棋子?”
杜夜阑倒茶,那碧青的茶叶在水中起伏旋转,似我此刻内心,起起落落。
他不言语,便是默认。
云樱的身份,直到她死,我都未曾质疑过,或者说,其实直到我在丞相府苏醒之前,我都未曾想要要去怀疑云樱的身份。
尽管当年她随我去和亲,在三皇子府多次助我化险为夷,偶尔展露出来的一些才能都会让我错愕,我也没有怀疑过她会有什么特殊身份。
我只当是继母特意挑选的精明能干的丫头来伺候我。
而且,当时除了云樱作为我的陪嫁婢女,南越宫中还特意赐了一名女官,四名婢女与我一起前往北周和亲。我以为这些人才是眼线。
“云樱,也是你安排提前送到我身边的暗棋对吧?”
杜夜阑这一次没有回避,直言道:“没错。当年云樱被卖,恰逢我想选一批年纪不大的少年少女培训成为暗棋,云樱便这样辗转到了我手。”
“机智聪慧,她在那群人中皆是拔尖者。不过我原本没有打算让她以和亲婢女的身份前往北周,因为那样太引人注目,必然会被北周之人戒备。”
“但……和亲的人从珍荣公主变成了你,我想了许久,觉得还是要安插一个人在你身边,毕竟我无法完全预料你的行为,所以才将云樱送到了安平侯府。”
我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很累。
当年那场和亲,原来除了我以外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是精心安排。
“杜夜阑,你当年会以身犯险来到我的身边做一个身份卑微的侍卫,是因为云樱意外死于绑匪之手,再无人给你提供三皇子府的消息吧?”
杜夜阑也没有否认这一点。
但是我仍旧疑惑,为何杜夜阑不再想办法重新安排一个棋子顶替云樱,而非要自己以身犯险?
“你为什么,非要自己去北周?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杜夜阑望着杯盏中绽开的茶叶,道:“云樱死前,在帮我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和名单,那份名单藏在三皇子府,而那件事情是我的私事,已经有了结果,必须我亲自去北周一趟。”
我好奇地问道:“你让云樱查的私事,是灵河公主吗?”
当年杜夜阑在我身边做侍卫之时,便又在寻找灵河公主的下落,那时他只是与我说,那和他的身世有关系。
“灵河公主与你身世有关,这是你诓骗我的理由,还是确有其事?”
杜夜阑起身,对我说道:“好好,你随我来。”
我不解,但见杜夜阑已经走到了书房的另外一头书架便上,我便也跟了上去。
“好好,除了我是杜昭这件事,当年我与你说的其他事情,都是真的。你若不信,我带你去看。”
杜夜阑说完,抬手转动了书架上的一个白瓷花瓶,下一秒,那书架从中间分开,书架后的墙面上竟然出现了一道暗门。
杜夜阑先一步跨进了暗门,那里头漆黑一片,阴影瞬间就吞噬了杜夜阑。
他朝我伸出了一只手,唤我:“好好,莫怕,随我来。”
我攥着裙摆犹豫片刻,对未知的恐惧终究没有抵过好奇执行,咬牙拉住了杜夜阑的手,一起进了暗门。
暗门下有一道长长地盘旋向下的阶梯,杜夜阑从袖中取出了一枚夜明珠,清幽的光芒瞬间驱散了眼前黑暗。
“好好,你牵住我的手,跟在我后面。”
我紧张的点了点僵硬的脑袋,跟着杜夜阑在狭长的地下台阶上走了半个多时辰,忽然便转到了另外一处暗门面前。
“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也问过我,灵河公主如何会与我的身世有关?”
我想了想,我当年的确疑惑过这点。
灵河公主原是北周的一位嫡出长公主,后来北周皇室发生宫变,司徒景湛的父亲逼死了灵河公主的太子兄长,取而代之成了新太子,随后便登基成为了北周皇帝。
那时北周因为宫变引发的好些战事,导致国力衰微。那时南越也和北周在边境打了好几场仗,北周势弱求和,便送了灵河公主前往南越和亲。
灵河公主和亲五年,所嫁的六皇子奉旨意前往平定清州叛乱,战乱平定之际却意外死于归途的一场山洪爆发。
灵河公主之后便被北周接了回去,一直住在北周原先的长公主府中。
“我当年奇怪的是,灵河公主身份尊贵,一般人根本接触不到。你一个流落街头的乞丐,如何与她有关系。”
“但现在你是杜昭,就算你和北周皇帝有关系,我都觉得正常。”
杜夜阑想了下想,皱眉道:“好好,就算是死,我也不会想和司徒景湛有关系的。”
我……
“你们两个怎么没关系,都一样的黑心黑肝黑肚肠。”
杜夜阑被我的话堵住,只得无奈的拉着我打开暗门。
暗门之外,竟然别有洞天。
明朗的光从暗门之后倾泻而来,我抬手挡了下刺目的光,许久适应了遮光睁开眼,发现我和杜夜阑竟然在一片竹林之中。
我看向身后,我们出来的暗门,居然是一处山洞石壁。此刻暗门关上,从外面完全看不出这里有密道。
我震惊地捏了自己一把,手臂上传来清醒的痛意,这一切都是真的!
“杜夜阑,这是哪里?你该不会想换个地方关我吧?”
杜夜阑居然认真地说道:“好好,你的提议不错。此处与世隔绝,更有各种风水机关,把你关在这里,你就算是日日跑,也跑不出去。”
我一脚踹在杜夜阑身上,他这才不开玩笑。
“骗你地,若有一日让你住在这里,必定是我和你一起隐居在这里。”
我瞪着杜夜阑,撇嘴:“谁要和你隐居在这里,这儿究竟是什么地方?”
良久,杜夜阑缓缓道:“我幼时的居所。”
我皱眉:“可那和灵河公主有什么关系?她难道也住在这里?”
杜夜阑温柔的笑了笑,若有所思道:“是啊,好好,灵河公主其实——是我母亲。”
我……
“杜夜阑,你失心疯吗?”